思想、有追求,生活有目標,可到是的。所以啊,我嫂子,無論做什么事情,總
能跟上時代的潮流,時代的步伐,可到是的。」
「啊,文化大革命的時候,大興搞運動,我嫂子啊,就參加革命運動,成為
了積極分子,那獎勵得的啊,」三叔雙臂展開,滿臉輕薄地伸向牆壁:「我嫂子
得的獎狀,海了,後來,革命運動結束了,獎狀沒用了,都讓我媽,糊牆了,嘿
嘿,可到是的!」
「哼,」媽媽冷冷地哼哼一聲,惡狠狠地瞟了三叔一眼:「盡能耍貧嘴,無
聊!」
「啊,如今,改革開放了,不搞運動了,實興下海、經商了,我嫂子,又緊
跟時代的潮流,開始作買賣、傳銷、炒股。現在啊,人家又跟上了時代的潮流,
流到特區深圳去了,……」
「哼,」見三叔喋喋不休著,媽媽沒好氣地瞪了三叔一眼,然後,氣呼呼地
站起身來,走向廚房:「哦,好香啊,菊子的手藝,真是不錯啊!」
「啊,」見媽媽離坐而去,三叔沖著媽媽的背影,向眾人做著鬼臉:「喂,
你們知道么,咱們鎮上大名鼎鼎的兩溜溜棒,跟我嫂子是什么關系嘛?」
「什么關系,」眾人興致濃濃地追問道,同時,紛紛伸長了脖子,三叔壓低
了嗓音,一臉詭秘地說道:「兩溜溜棒,是我嫂子的親哥哥!」
「真的喲?」眾人同時轉向媽媽:「真的,咂咂,兩溜溜棒,呵呵呵呵!」
「三輩不斷姥家根,你們看,」三叔拽過我的手臂:「我大侄,長得像不像
他大舅,兩溜溜棒啊?」
「像,像,」
「真像,」
「的確連相!」
「三叔,」我呼地站起身來:「三叔,你再這樣說,我,不跟你喝酒了!」
「啊,不,不,」三叔慌忙按住我的肩膀:「不,不,大侄,三叔跟你開玩
笑吶,你哪能像你大舅吶,你是咱們老張家的後代,你像咱們家人,你像你
爸!」
「哈哈哈,」眾人開懷大笑起來,三叔認真地說道:「我大侄,最討厭別人
說他像兩溜溜棒,小時候,就不准任何人說,誰說,就跟誰急,這不,我剛才,
故意激激他,得,還是那個臭脾氣,不准人說!嘿嘿,大侄啊,」三叔又轉向
我:「嗨,要說你大舅啊,那熱鬧事可多去了,可到是的,說話還是去年的時
候,我從你大舅家門前經過,突然,我看見你姥姥,從你大舅家跑了出來,懷里
抱著一台東方紅收音機!」
「哈哈哈,」眾人大笑起來:「東方紅收音機,這是哪百年的老古董嘍,還
有人稀罕?扔了都沒人要哇!」
「那可不行,突然,就只見,」三叔搖搖頭,放開我的手臂,煞有介事地抓
起一把水果刀,像個說書人般地、繪聲繪色地講述起來:「只見房門里沖出一
人,手中握著一把寒光閃閃的菜刀,直奔你姥姥而去,一邊跑,一邊罵:老王八
犢子,我非得殺了你!」
「誰啊,是誰啊?」眾人急切地問道,三叔眉頭一揚:「那還用問么,他大
舅,兩溜溜棒唄!」
「哇,」
「只見他姥姥抱著收音機,在前面跑哇、跑哇,兩溜溜棒拎著菜刀就在後面
追啊、追啊。我站在路邊,待兩溜溜棒從我身邊經過,我一把拽住他,問他這是
怎么回事,兩溜溜棒氣呼呼地對我說:他欠你姥姥一點錢,還不了,你姥姥,就
來搬他的收音機,嘿嘿,這台老古董,據說是你大舅家唯一的電器嘍!可到是
的,你說說,讓你姥姥搬走了,你大舅,能不急么!」
「哈哈哈,」眾人仰面朝天地開懷大笑起來,我悄悄地拍了拍三叔的手掌:
「三叔,我大舅,出事了!」
「哦,出什么事了?」三叔止住了譏笑,怔怔地望著我。
我簡略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三叔聽罷,又不可避免地譏諷大舅一番,然
後,胸有成竹地拍打著光溜溜的肥肉:「嗨,我還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吶,就這
啊,大侄,放心吧,可到是的,咱們說歸說,笑歸笑,到頭來,無論怎么,都是
親戚啊。你大舅這點事,我來辦,呶,」說著,三叔拽過手機,果然認認真真地
撥打起來:「喂——,喂——,喂——,」
……
(一百五十二)
說說笑笑間,忙碌得通身汗淋的老姑和新三嬸便像兩個店小二似地將一盤又
一盤香氣飄逸的菜餚,陸續端到餐桌上,三叔放下手機,向眾人使了一個眼色,
眾人紛紛圍桌而坐,三叔拎起酒桶,咚咚咚地給每個人斟滿一杯白酒,新三嬸恰
好走來,關切地告誡道:「老三,你要少喝啊,自己有糖尿病還不知道么,咋不
知道愛護自己啊!」
「啊,沒事,」三叔端起酒杯:「我大侄來了,我能不多喝點么,來,大
侄,」三叔啪地觸碰一下我的酒杯:「嘿嘿,我就願意跟我大侄喝酒,有意思,
我大侄啊,」三叔向眾人道:「能白虎,許多時候,我都說不過他!」
「怎么,」眾人笑嘻嘻嘲諷道:「三哥啊,你這個全鎮聞名的大理論家,咋
讓你侄,給干倒了?」
「嗨,」三叔呷了口酒:「何止干倒啊,我早就是大侄的手下敗將了,嘮天
文、講歷史,我永遠也白虎不過他,呵呵,可到是的!」
「真的,」眾人不服地瞅著我:「這小子,厲害啊!」
「嫂子,」三叔滿臉堆笑地沖媽媽道:「嫂子,怎么,還生我的氣吶?」
「哼,」媽媽余氣未息地嘟噥道:「我除非不回來,每次回來,都讓你氣得
半死!老三,如果你再這樣對待我,我,我再也不回來了!」
「媽媽,」我瞟了媽媽一眼:「媽媽,三叔那是跟你開玩笑吶,媽媽,你知
道么,三叔正在托人,把大舅弄出來!」
「哼,」媽媽卻絲毫不買三叔的帳:「你大舅他在鎮政府門前無理取鬧,被
公安局抓走,是罪有應得,自作自受!」
「嫂子,你,」聽到媽媽的話,三叔面色一沉:「嫂子,你咋能這么說吶,
他,咋的也是你哥啊,可到是的,得,得,得,」突然,三叔又為以然地苦笑起
來,然後,轉向眾人:「得嘍,都別瞎白虎,喝酒!」
「喝!」
「三哥,」眾人正你一杯,我一杯地狂灌著,不著邊際地神吹胡擂著,老姑
悄悄走到三叔身旁,扒著三叔的大耳朵頗為神秘地嘀咕一番,三叔大手一揚:
「哦,就這事啊,老菊子,讓他進來吧!」
「哎,」老姑答應一聲,像個得令的忠臣,信走出客廳大門,不多時,便領
進一個瘦高個子、臉色蒼白的中年男子。只見中年男子虛懷若谷地走向三叔,同
時,畢恭畢敬地稱呼道:「三哥!」
「嗯,」三叔面無表情道:「小李子,請坐吧,喝點唄!」三叔假做熱情地
說道,然後拿起杯子就要倒酒。
「三哥,不喝,我已經吃完飯了!」小李子擺擺手,悄聲說道:「三哥,我
今天來,……」
「嗯,我知道,小李子,你是來收租子的,對不對啊!」
「嗨,三哥啊,瞅你說的,什么租子、租子,多難聽啊,就是,就是那點房
錢唄。這,也不是我自己的事,……,三哥啊,你多少交點,象征性的交一點,
三哥,如果,你一點也不交,我在領導面前也沒法交差呀!」
「對,小李子,三哥哪能讓你為難呢,」三叔點燃一根香煙:「小李子啊,
我早就想跟你商量這件事啦,可是左思右想,覺得有時沒法開口,我這個人面子
矮,有些話一到嘴邊就不好意思說啦!」
「三哥,看你說的,咱們兄弟之間還有什么話不能說的呢!」
「是呀,今天你既然來啦,我也就趁這個機會把該說的都說了吧!……老菊
子!」三叔向站在桌旁的老姑使了一個眼神:「老菊子,你去里屋把那個帳本給
我找過來,我要跟李老弟算算帳!」
「噯,」老姑立即起身走向里屋,很快便又溜了出來,手中拿著一個破破爛
爛、粘面油漬的小本子,三叔伸出手去,接過來像模像樣地翻了一會,然後遞給
了小李子:「老弟,你自己好好看看吧,這院子自從我接過來以後,兩年多的時
間,修修這,蓋蓋那,可到是的,花掉我好幾萬塊啊。當初,咱們講好的租金是
一年一萬塊,兩年就是兩萬唄,那,我這兩年多時間,花掉的這些維修費,又該
怎么辦吶?」
「這,」小李子接過帳本,繚繚草草地瞅了幾眼,頓然皺起了眉頭:「三
哥,這,這哪能算在我們的帳上呢?」
「那,」三叔吐出一個煙圈,淡然道:「也不能算在我的帳上啊,房子不修
就漏雨,暖氣管子不換就沒法供氣,怎么過冬,工人凍的手都伸不出來,怎么干
活!」
「可是,這兩年多,你怎么也得象征性地,……」
「什么象征性的,」三叔掐滅煙蒂,一字一板道:「小李子,租金我一分錢
也不少給你,至於這些維修費,鎮上已經答應給我報銷!我這可是給鎮政府修的
房子啊!總不能眼看著它倒掉哇!」
「這,」小李子失望地放下帳本,站起身來:「三哥,這事,我可作不了
主,等明天我向領導匯報一下,看領導是啥意思,三哥,你慢慢喝吧,我,先走
啦!」
「嗨,」三叔又假惺惺地說道:「小李子,忙個啥呀,喝點酒再走唄!」
「不了,我還有事!」小李子說完,頭也不回地走出客廳。
「咂咂,」望著小李子的背影,媽媽放下筷子,撇了撇腥紅的嘴唇,沖著三
叔滿臉不屑地冷笑道:「老三啊,可真有你的啊,那么大的院子,還有那么多的
房子,你白用了兩年多,不但一分錢租金不交,到頭來,人家還得給你錢。真是
世界之大,無奇不用哇!」
「嫂子,」三叔冷言冷語地回敬道:「你明白個什么啊,誰白用了,怎么白
用了,租金該多少我交多少,房子我是不能給他白修,我傻啊,給別人修房子,
幾個菜喝的,可到是的!」
「呵呵,三哥,你修什么啦?」老姑突然揭開三叔的底細:「三哥啊,你那
也叫修房子,這抹點水泥,那塞幾塊麻刀,也叫修的哪家房子啊,怎么就能花掉
好幾萬?」
「哼哼,」聽到老姑的話,媽媽瞪了三叔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老三
啊,我算服你了,誰也弄不過你呀,你真絕啦!」
「哦,」三叔長吁一聲,又點燃一根香煙,默默地吸了數口,似乎是自言自
語地嘀咕道:「哪不得用錢啊!」
良久,三叔又冒出一句話來:「現在,動一動指頭就得錢啊,冷丁到手一把
錢,看著是不少,這一把那一把的,不知不覺地就沒有啦,可到是的,回過頭算
一算,怎么也對不上!……,來,來,來,小力子,喝酒,喝酒,今天他媽的是
怎么啦,一大早就來個要帳鬼,不吉利,不順當,可到是的,一會,喝完酒就睡
覺,什么也不干啦,麻將是不能打了,心情不好一玩就得輸!可到是的,」
「哎呀,我的三哥,你可真有福哇,早晨起來就喝上啦,嘿嘿,算我一個
吧!」一個大胖子不知什么時候悄悄地溜進客廳,極其親熱地抱住三叔的脖子,
三叔努力掙脫開:「去去去,總這么沒正經的,象個孩子,胖子,最近挺好的
唄?」
「好,好,三哥,托您老的福哇!」胖子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再使點勁就能
把沙發給徹底壓塌。
「這是我師傅!」三叔指著胖子向我介紹道:「我們是一個車間的,他領導
我!」
「哎約,三哥呀,您可真能開玩笑啊,我還敢給您老當師傅!打死我也不敢
啊!」
「師傅、車間、領導?」聽到三叔的介紹,望著胖子那身地道的鋼鐵工人裝
扮,我百惑不解地望著三叔,媽媽也迷茫地瞅著三叔,繼爾,仿佛是咬牙切齒地
問道:「老三,你恢復工作了,你又上班了?」
「啊,咋的啦!」三叔無比自豪地瞟了媽媽一眼:「我落實政策了,我又回
到鋼鐵廠上班了,我是自豪的工人階級!怎么,嫂子,這,不行么?」
「唉,」媽媽無可奈何地唉息一聲:「我算是徹底地服了,當年,老二的工
作也弄沒了,他上訪了二十多年,連個結果都沒有,可是,你,唉,我服了!」
「三叔,」我激動不已地握住三叔的大手掌:「你,是怎么把工作找回來的
啊?」
「嗨,」三叔有意岔開話題:「這算什么,我的檔案還留在工廠,當然得給
我落實政策啦,得,得,得,別提這些事啦,鬧心,喝酒,喝酒,可到是的,」
「鬧心,」胖子樂顛顛地對我點劃著胖手指:「你三叔,不但恢復了工作,
離廠二十多年的工資,一次性補發,呵呵,二十年的工資哦,咂咂!」
「去,去,去,」三叔拍了拍胖子的手指:「二十年的工資是不少,可是,
我自己也沒得到那么多啊,大伙都喝酒啦!」
三叔繼續說道:「呵呵,他媽的,我一宿之間就成了工人階級,穿著一身西
裝,很像那么回事似地上班去了,車間主任給我分配了工作,我哪會干呢,可到
是的,我這輩子連個螺絲釘都沒擰過,更沒摸過搬子、鉗子什么玩意的。我干不
了,就在那站著,中午了,該吃飯啦,有人請車間主任吃飯,看我穿著一身西
服,利利整整地站著,還以為我是領導呢,非拽著我一塊去吃飯!」
「哈哈哈!」眾人忍不住地大笑起來,媽媽也控制不住地咧了咧嘴角。
「啊——哈,」三叔興致更濃:「車間主任對我說:張老,你還會不會干點
啥呀?我說:主任,除了喝酒打麻將,我啥也不會干!這下子,車間主任可犯了
愁:這可咋整,讓你干點什么呢?哎,我想起來啦,你看電閘吧,這也不用手,
也不用腦,用眼睛看著就行。我說:行!我就看電閘!」
「可是看了幾天,我便覺得沒意思,我呆不住哇,可到是的,家里劈里趴拉
一大堆事,我哪有心思在這給他看電閘呀,我就找車間主任:主任,我想退休!
他說:你要退休,也不夠年齡啊!我就說:你給我想個辦法,辦個病退,事成之
後,我一定好好地謝謝你。車間主任覺得有我沒我是一個樣,就說:你也別辦什
么病退不病退的啦,你就回家消消停停地呆著去吧,開資的時候,我派人給你送
去。於是我就回家了。可到是的,」
「是呀,誰也沒有三哥厲害呀,有班不用上,還得有專人給他送工資。」胖
子說完,從懷里掏出一沓用紙條纏繞著的鈔票:「給,三哥,這是你的工資,這
是工資條,查好!錯了我可不管啦!」
「查什么查,」三叔接過鈔票胡亂塞進上衣口袋里:「他媽的,這點工資,
我差不多都請客了,誰來給我送工資我就請他進飯店喝酒,工友們都知道了,一
發工資的時候,大家伙都搶著給我送工資來,搶不上槽的,還生氣吶,胖子,今
天輪到你啦!」
「嗯,三哥,該輪到我啦,我,都好幾個月沒來啦!」
「他媽的,」三叔沖著胖子嘿嘿一笑:「待會,喝完酒,我還得打車,負責
把你送回去!可到是的,」
「三叔,」三褲子大大咧咧地破門而入,還未容他坐到餐桌旁,三叔擺擺
手:?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