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2 / 2)

男人低頭一看,也變了臉色。

米婭神色難看地說:「她是華國很有錢的人的太太。那她為什么還要帶著她弟弟去參加那樣小的比賽?這些華國人,故意在小比賽里找存在感和自豪感嗎?」

她當然不會承認自己的輕視是錯誤的。

男人也不想承認。

於是男人問:「英特爾獎的結果出來了嗎?」

「還沒有。今年好像公布得格外的慢。」

「不用等也知道結果,他能去這樣的比賽,是很厲害了。但也僅止於此了。每年參加這個競賽的有太多來自全國各地的天才……」

「對!」米婭快樂地應和道。

外網上也有人在關注這個競賽。

【今年會有誰拿獎金?班尼迪克?鮑莉?】

【班尼迪克吧,他ins粉絲都有六千萬了,他很厲害的】

就連國內也有人在小眾論壇上問了幾句。

【今年我們國內是不是沒什么人去參加?】

【是啊,幾個大神去年都參加過了……今年好像沒什么人。】

另一頭。

宴文嘉郁郁地打了個噴嚏,搞得助理全都慌忙了起來:「原哥,沒事吧?」

「是不是最近通告跑太多了?」

宴文嘉擺了擺手,面不改色地往前走。

弄得一幫助理忍不住暗暗感嘆。

原哥現在變了啊,竟然再也不會,動不動就甩手不干了。

這時候迎面走來了幾個藝人。

他們是一家公司的,都是近來小有點水花的小鮮肉。其中有一個小鮮肉的臉相當眼熟。

宴文嘉盯著對方看了一秒。

驚得對方縮了縮脖子,加快了步伐。

「原哥。」經紀人快步走來,咽了下口水,臉色有點尷尬:「原女士要見你。」

宴文嘉這才收起目光:「哦,那就見吧。」

而那個小鮮肉走遠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嚇死了。」

「小金,你怎么回事?」

旁邊的人也問:「金哥,你得罪過原哥啊?」

金函學搖了搖頭,臉色有點奇怪。唉,他好想告訴這些人,差一點,他就能抱上顧雪儀女士的大腿了!唉,他和一次乘風而起的機會生生擦肩而過了,唉!

宴文嘉進了化妝間,原靜已經坐在那里等了。

這還是從過年開始後,兩人第一次見面。

原靜眼底掠過了一絲尷尬,說:「我看見了,你的新電影的確演得很好。」

豈止是很好。

現在業界都快吹翻天了。

連帶同時上映的李導的《間諜》,都取得了不俗的票房。觀眾們越是對比,越是認為宴文嘉的演技是相當可塑的。

宴文嘉心底是有點高興的。

但再仔細一琢磨,那點高興好像也並不多,沒有他想象中的多。

原靜結婚後,不想面對宴文嘉這個證明她曾經犯下過錯誤的存在,她對宴文嘉是有刻意忽視的。直到小女兒出生,她才又重拾了當年生下宴文嘉時的那點慈愛之心。

於是她懷著愧疚,並不對宴文嘉的生活過多指手畫腳。

宴文嘉想要怎么樣,就怎么樣。

一面又努力想要將宴文嘉和原家綁在一塊兒,努力讓他感受到,自己是愛他的。

但事實證明,失敗了。

原靜說:「我不是個好母親。」

過去,原靜也沒少說這句話。

宴文嘉聽了太多遍,他脾氣並不好,內心總蒙著一層陰霾。每次聽見的時候,他都會不冷不淡地道:「哦,誰說不是呢。」

但是宴文嘉腦子里那根擰巴的筋,好像突然間被抽掉了。

宴文嘉沉默了幾秒,說:「還行吧其實。」

原靜頭一次聽見這么不一樣的回答,她驚訝了一瞬,感嘆了一聲:「嘉嘉長大了。」

宴文嘉忍不住說:「其實我早就長大了,在你沒注意到的地方。」

原靜的刻意回避,讓他覺得人生灰暗。

原靜小心翼翼的照顧,也讓他覺得說不出的抑郁難受。

宴文嘉有時候也覺得自己挺煩的。

過去他是真的想過,如果哪天不湊巧,真在外面死了那就死了唄。

他挺煩人的。

像是一頭扎進了一個裝滿陰雲的罐子,從此就掙脫不出來了。

原靜怔怔望著他,流下了眼淚。

宴文嘉呼了口氣:「我現在能對自己的決定負責了,我也學會怎么去做好一件事了……你不用擔心了,好好過你的生活吧。」

「可是……你不管長到什么年紀,也還是需要母親的。」這是原靜後來鼓起勇氣面對錯誤,又想要重新給予宴文嘉母愛的原因。

宴文嘉按了按胸口。

那里卻已經不再是空盪盪的了。

宴文嘉想了想,從兜里掏了個紅包出來。

那個紅包貼身跟著他都好多天了。

宴文嘉指著紅包說:「這個,有人給我了。」

原靜頓在了那里。

經紀人怕他們吵起來,忍不住在外面敲了敲門,小聲說:「原哥,別忘了通告……」

宴文嘉起身走了出去:「我先走了,我要去工作了。」

我要去工作了。

這話從宴文嘉口中說出實在太不可思議。

他在原靜看不見的地方,完成了一場悄無聲息的蛻變。

原靜嘆了口氣,眼眶更紅了。

宴文嘉回到酒店,怎么都睡不著。

翻來覆去幾個小時,轉眼天都亮了。

宴文嘉忍不住摸出了手機。

他習慣於將抑郁與焦躁,都埋在胸中。

世界上的人很多,從他身邊來來去去的人也很多,可宴文嘉從來感覺不到真實感。他覺得每個人都離他很遠,他孤獨且冷得厲害。

通訊錄擺在手機里,也僅僅只是「通訊錄」而已。

但這會兒他窩在被子里,滑來滑去,最後頓在「顧雪儀」三個字上。

顧雪儀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准備休息。

她盤腿坐在床上,姿態懶得懶散,聽宴文嘉叭叭叭地,從自己這段時間都去哪兒路演了,發生了什么事,又參加了什么活動,粉絲怎么樣,業內怎么誇他……

顧雪儀耐心地聽了下去。

她知道,宴文嘉真正想說的話,都藏在最後面。

宴文嘉都叭叭兩個多小時了,他還渾然不覺。

等叭叭到實在嘴都干了。

宴文嘉咽了下口水,感覺到沒話可扯了,這才干巴巴地說:「原靜來找我了。」

「嗯?」

「哦,就是我媽。」開這個頭其實也沒那么難,宴文嘉頓了頓,然後就又接著叭叭叭,一股腦兒先將原靜的話說了,再是講那些過往的牽扯。

「我讓她去過自己的生活。聽上去是不是特別……」宴文嘉頓了下:「無情。」

宴朝暗暗皺了下眉。

房間里靜,他隱隱約約也能聽見宴文嘉的聲音,「原靜」這個名字也進入了他的耳中。

宴家幾個小孩兒,他並不過問,但並不代表他一點都不了解。

宴文嘉的那些痛苦,他是無法共情的。

但他驚詫於,宴文嘉連這些都和顧雪儀說。

而且……還說了這么久。

廢話都得以小時計。

顧雪儀並沒有注意到宴朝的神色,她眉眼低垂,仿佛蒙上了一層溫柔的色彩。

他聽見她不急不緩地說:「很理智且有用的建議。」

「不無情嗎?」

「但人往往都是受感性支配,她聽了肯定會難過。」

宴文嘉揪住了床。

「其實你也不用徹底和她撇清關系,她依舊是你的母親,過節的時候,你去看望她,說一些話,想離開就離開,不需要強迫自己配合他們做出和睦的假象。」

宴朝垂下眼。

對宴文嘉倒是很溫柔。

「她如果覺得難受,你就告訴她,你是不希望破壞她新的家庭,所以客客氣氣地來往是最好的。」顧雪儀頓了下說:「對什么人講什么話是一門學問,哪怕是理智且有用的建議,在面對你珍惜的人時,也應該懂得適當變換語氣和說法,這樣能達到更好的效果。」

……

這通電話一直打到了米國的半夜。

宴文嘉像是把他這輩子的話都說完了。

等掛斷電話。

顧雪儀都覺得脖子都有些僵硬了。

她抬頭一看。

12:11。

顧雪儀還從來沒熬過這么久的夜,立刻就洗漱睡下了。

宴朝還是睡在了沙發上。

等到第二天,宴朝先起了床,洗漱完,換上新的衣服。

他在鏡子面前頓了頓。

眼下微微腫。

宴朝面不改色地用力揉了兩下。

等顧雪儀再起床的時候,見到的都是眼下微青黑微腫,眼底帶著紅血絲的憔悴模樣。

顧雪儀見到的都是他一絲不苟、風度翩翩的模樣,哪里見過這樣的?

顧雪儀頓了下,很快就做出了決定:「宴總晚上一起睡床?床足夠大。」

宴朝立馬點了頭:「好。」

他說著又漫不經心地補了一句:「昨天去和福勒家族的人見面時,都差點睡著了。」

說完,宴朝也不在這個話題上多做停留,免得顧雪儀太聰明一下反應過來了。

宴朝緊跟著問:「今天還要出門嗎?」

顧雪儀:「嗯,去博物館。」

宴朝對博物館一樣沒有興趣。

他揉了揉額角說:「我也一起去吧,今天狀態不好,福勒家族老奸巨猾,坐不到一張談判桌上去。」

顧雪儀多看了他一眼。

是嗎?

但想了想,也沒什么可拒絕的理由。

「那宴總就一起吧。」

等下樓吃了早餐,顧雪儀又讓菲佣給她的熱水壺灌滿了熱水。

這個天氣還是比較冷的,偏偏國外有少有喝熱水的習慣,路邊賣熱咖啡的倒是多,可顧雪儀不喜歡咖啡,倒不如自己帶水了。

菲佣灌好水,就要遞給一邊的手下。

宴朝突然伸手接了過來:「給我吧。」

宴文柏這才反應過來:「大哥也要去?」

「嗯。」

隊伍就這么眼看著變長了,兩個小的連反對的權利都沒有。

大嫂開小課,干嘛帶大哥?

這次他們去了大都會博物館。

里面有數件從國內流出的文物。

等進了門,哈迪斯就要去請翻譯。

顧雪儀說:「今天不用了。」

他們沿著路線往前走。

秦青銅鍾,鍍金帶鉤,彩繪陶杯,青釉魂瓶……它們形狀各異,有銅器、有瓷器、有金銀玉器……色澤各有不同,也分別出自不同的朝代。

宴家三個人沒一個了解的。

反倒是顧雪儀能侃侃而談。

「這個出自戰國……這個出自唐朝……」

他們不自覺地就認真聽起了她說話的聲音,那些蒙著一層層歲月風霜的古物,好像從她的口中,撩開了那層神秘面紗,露出了瑰麗的一面。

連哈迪斯都聽得微微入了迷。

他這下有了種想法,他覺得顧雪儀似乎並不是真的喜歡他們國家的歷史文明……

從堯舜禹,到秦朝一統天下,秦軍豈曰無衣的悲壯與團結,再到唐朝盛世,到宋時經濟文化繁榮的鼎盛,明時的天子守國門……

她並不過多贅述,大都只是寥寥幾句就帶過。

壓根就沒認真聽過幾節歷史課的宴文柏支起了耳朵,宴文宏也聽得微微怔忪。

宴朝目光一閃,隱約猜到了她的用意。

顧雪儀頓住腳步,轉眼就講到了近代史。

「……擺在這里的文物便是這樣流出國門的。」

宴文柏擰起了眉,唇也抿緊了。

他共情得比宴文宏要更快。

顧雪儀問:「知道米國有多少年的歷史嗎?」

這個宴文宏知道:「二百四十多年。」

「知道華國有多少年的歷史嗎?」

「……四千多年。」宴文宏說出口,突然頓了下。

這些並不是什么稀奇的知識,大部分的華國人都知道的。可知道是一回事,當置身於博物館中,從口中說出來是另一回事。

尤其當先見過了米國的歷史,再回頭來看華國的歷史。

對比尤為明顯。

哈迪斯:「……」

感情顧雪儀先帶宴家少爺去米國博物館,是為了更好地拉踩!

「你們讀歷史嗎?」顧雪儀又問。

宴文柏:「沒有。」

宴文宏也搖了下頭。

「讀史明智,鑒往知來。」顧雪儀說。

這句話宴文宏倒是有所耳聞的。

哲學家弗蘭西斯說過「讀史可以明鑒」。

於是宴文宏點了下頭。

「也不僅止於此。人一輩子會從不同的人身上感到歸屬感。從父母的身上,感覺到家的歸屬。成婚生子後,從自己的三口之家感覺新的歸屬。這些是會變的。可唯有一種不變。當你讀歷史,站在博物館里,你會感覺到對民族文明,對整個國家,對故鄉腳下那片土地的歸屬。」

「競賽結果快要出來了吧。」顧雪儀又說。

宴文宏點了下頭。

顧雪儀笑了下。

她希望宴文宏能走得更高更遠,而不再單單只是被束縛「討人喜歡」的圈子里。

宴文柏也一樣。

宴朝緊緊盯著她,也忍不住勾唇笑了下。

……

媒體們很快又拍到了宴朝和顧雪儀新的照片。

【宴先生手里拿的是什么?】

【熱水壺?華國人好像很喜歡那東西】

【他是給他的太太拎的嗎?】

哈迪斯反倒被忽視了個徹底。

轉眼到了三月四日。

英特爾科學獎在它的官網公布了新的獲獎名單。

名單不短。

從四十人決賽中,最後選出前十名。

無數的英文名堆積,擁簇起了最上面的那一個名字。

wenhongyan。

真正的學術界是不摻假的。

這個名字一下又驚爆了外網,尤其是在剛剛熱議過那位來自華國的顧女士之後,又出現了一個厲害的華國人?

與此同時,宴文宏也接到了競賽方的邀請,請他前往參加頒獎會,以及發表獲獎感言。

另一邊。

顧雪儀倒是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宴總好像兩天沒工作了?」

宴朝:「啊,是嗎?」

顧雪儀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顧雪儀倒沒再往下追問,因為他們作為家屬,一並受邀要前往頒獎現場。

二人換上正裝之後,就前往了現場。

顧雪儀和宴朝兩張華人面孔坐在中間,尤為的顯眼。

很快,宴文宏出現在了領獎台上,他的面容看上去越發乖巧。他伸手扶了扶話筒,然後驟然看向了台下的顧雪儀,眼底仿佛綴滿了星星。

他開口說:「首先,我要感謝我的大嫂,我最尊敬的人是她,我最愛的人也是她……」

最愛。

宴朝眼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