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這里是人世間(2 / 2)

將夜 貓膩 3119 字 2020-11-10

今日大河國年輕一代的修行者,便要渡過這道黃河,向北方去。

海兒畔的白塔下。

一名滿臉都是皺紋的婦人,身上穿著一件由無數布片組成的奇怪衣服,漠然注視著身前那些後輩子弟,聲音沙啞怪異說道:「若要去燕北,便需要穿過唐境,朝廷已經發出文書,你們但走無妨,相信唐人不會為難你們。」

一名年輕苦行僧人詫異望著婦人問道:「曲妮大師,難道您不隨我們一道走?」

老婦人眼眸里閃過一絲惡毒痛恨神情,厲聲說道:「像唐國這等禮數敗壞,全無信仰的罪惡之地,我的鞋底沾了一粒它的灰塵,都會令我感到惡心。」

這位月輪國主之姐自幼帶發修行佛法,修行境界高深,在佛宗內地位極高,眼下這些奉西陵詔令前往燕北的年輕修行者們,都可以說是她的徒子徒孫。

她看著恭謹待命的諸位後輩,冷漠傲然說道:「我從北方走,直接過氓山,倒要看看唐國有沒有誰會攔下我。」

這里是月輪國,佛光普照之地。

馬蹄踩在肥美的汰野上,仿佛都能擠出油來。

數百名騎士在溫暖的陽光下肅然前行,身上穿著純黑色的盔甲,盔甲上繪著繁復難明的金色花紋,黑色盔甲表面與金色花紋在明亮的光線下不停閃爍,透著一股庄嚴肅穆的美感與威壓感。

昊天教數千名虔誠信徒,正准備跪行拜山,聽著如雷般的蹄聲,驚的連連避到道畔的樹下,待他們看清騎士面容後更是趕緊跪下叩首,充滿了驚喜與敬畏神情。

西陵護教神聖騎兵,號稱世間最精銳騎兵,在道旁虔誠叩首的信徒們平時看到一人,便覺得是祖宗積德,今日竟然一下看到了數百位神聖騎兵,不由驚喜的難以自抑,甚至有婦人看著神聖騎兵肅然庄嚴模樣,興堊奮的昏厥過去。

有些身家富裕消息靈通的信徒,大約猜到這些護教神軍出動的原因是什么,但他們還是不理解,不過是些草原上的蠻子作亂,為什么神殿會如此重視?

數百名護教神聖騎兵中間,夾雜著數名穿著紅色道袍的昊天道門神官,神官們中間那位年輕的護教神聖騎兵將領英俊似非幾人,行走在陽光下,身上的盔甲仿佛鍍上了一層昊天神輝,若神子般完美而不容侵犯。

這里是西陵,昊天眷顧之地。

書院後山籠罩在深沉的夜色中。

寧缺把符文圖紙擱到桌上,疲憊地靠著角落坐下,看了會兒搖晃的爐火,不知不覺間便睡著了,這幾天他實在是累到了極點,腦力也壓榨到了極點。

「這么短的時間,居然就拿出了解決方案,我那天贊揚小師弟是符道上的天才,他果然沒有令我失望。」四師兄看著紙上的那些線條,又看了一眼在角落里沉沉睡去的寧缺,說道:「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給了他如此強烈的動力。」

六師兄一面計算符等材料需要的金屬配比,一面壓低聲音說道:「我能感覺到小師弟很著急……好像他在擔心什么,不知道是不是去荒原的事情。」

四師兄說道:「荒原……西陵神殿擔心魔宗復生,小師弟終究是書院的人,有什么好擔心的?難道魔宗那些余孽當年被小師叔殺的不夠慘?」

六師兄憨厚問道:「師兄,我不是很理解這句話的邏輯關系,小師叔當年把魔宗殺的慘,如果小師弟又遇到魔宗的人,難道他不是應該更擔心嗎?」

四師兄看著他問道:「你說帝國禮部尚書去燕國會不會擔心被燕人殺死?」

六師兄抬起頭來,想了片刻後說道:「當然不會,如果禮部尚書出訪成京,只要少了一根毫毛,燕國只怕都會迎來滅頂之災。」

「同樣簡單的道理。」

四師兄平靜說道:「如果魔宗的人敢傷小師弟一根毫毛,魔宗難道就不怕迎來滅頂之災?難道就不怕再被小師叔屠一遍?」

「但小師叔已經死了。」

「師叔死了,師父還沒死,更何況二師兄一直想有機會向小師叔學習。」

「那小師弟究竟在擔心什么呢?」

四師兄看著沉睡中仍然蹙著眉頭的寧缺,沉默片刻後說道:「不知道,但他是小師弟,我們這些做師兄的當然要想辦法讓他不怕。」

「想什么辦法?」

「先替他把符箭弄好。」

「喔。

對話結束,房間里沉重的打鐵聲連綿響起,六師兄揮臂的動作快到如殘影一般,打鐵聲延綿串在一處,仿佛像一道永遠不停歇的雷,然而即便是這樣響的聲音,也沒能把疲憊到極點的寧缺喚醒。

四師兄則是拿著沙盤不停模擬著寧缺設計的符文,參考寧缺寫在紙上的旁注,嘗試各種不同的符線搭配,甚至開始嘗試用陣法把這些線條重新組合。

符箭材料特殊,雖然經由六師兄的精妙空管設計減輕了很多重量,但比起普通羽箭來說,依然要重上太多,那么普通的硬木弓便沒有辦法使用,在打造符箭之前,他們首先要做的事情必須是先把特制弓制造出來。

隨著打鐵聲的持續,隨著鐵水灌注泥模的茲茲聲持續,漸漸的,那把由混編精鋼細條組成的奇異硬弓部件漸漸分部位成形,而最重要的那個部位更是在六師兄的細心琢磨之下,開始泛出幽幽的光澤。

四師兄完全掌握了寧缺對符線的設計,走過去指導那個部位的設計,看著六師兄看似粗笨的手指像綉花一般提著銀色的托盤抓絲,他眉頭微皺問道:「雕刀你准備用什么?符箭材質極硬,而且要求非常精確,普通雕刀完全沒用。」

六師兄呵呵一笑,從懷里模出一個小匣子,從匣中取出一粒三分之二部位被秘制金屬薄片包裹的透明石粒,說道:「用硬度極高的雜銀做托盤,用金剛石當雕刀。」

「金剛石抗擊打性能不好。」

「所以我在之下面又包了一層鐵片,當然不是普通鐵片,還是上次我們和黃教授一起替夏侯將軍打造盔甲時留下的異種鋼鐵。」

「鋒銳度怎么樣?」

「我磨了整整三天,切割面極好,你看。」

六師兄舉起金剛石對著熊熊爐火,明黃的火苗透過那些復雜的表面散開,化作無數紛繁美麗的光芒,就如同夜空里的繁星那般。

接下來,這二位習慣沉默然後沉默決定不能讓小師弟害怕的男人,開始這項工作里最困難的那個部分,也就是打造符箭的本體,也正是在這個部分,他們遇到了一個無法解決的難題。

「四種金屬的比例沒有問題,關鍵是里面的雜質太多。我選的是軍部最好的材料,但材料本身就有雜質,現在爐火的溫度很難煉干凈。」

六師兄看著火通通的鐵水,撓著腦袋無奈說道:「以前從來沒有試過這種做法,強行融合這四種金屬,需要的溫度太高,我不知道該怎樣做。」

就在這時打鐵房的門被人推開。

七師姐走進門來,望著角落里昏沉睡著的寧缺笑了笑,轉頭望向他們說道:「我帶了兩個幫手過來,不知道你們需要不需要。」

四師兄看著她身後那兩個人,微微揖手行禮,然後不知想到什么,微笑望向熟睡中的寧缺說道:「我終於明白為什么那些符師先賢沒能做出符箭來。讓兩個知命境界大修行看來當鐵匠,除了小師弟誰還能有這等待遇?」

二師兄面無表情走了過來,搶過沉重的鐵錘。

陳皮皮笑著走了過來,站到爐火並緩緩閉上眼睛。

爐火驟然變得極為明亮,然後迅疾轉作幽幽的藍色。

二師兄扶了扶頭頂的古冠,單手揮錘砸向燒的通紅的金屬塊。

轟的一聲巨響!

錘落砧塊,勁氣噴射如電。

除了陳皮皮,屋內其余的人全部被震的跌坐於地。

巨大的撞擊聲如一道悶雷,響徹書院後山整座山谷。

清溪無由生波。

魚兒游動不安。

舊書樓上抄答花小揩的女子抬頭望向東窗外,沉默不語。

兩個棋痴抱松。

兩個音痴抱緊懷里的蕭與琴。

花痴護著身前的花。

書痴還在低頭抄書。

這里是書院,人世間獨一無二的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