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雪崖之上怨憎會(2 / 2)

將夜 貓膩 2518 字 2020-11-10

寧缺沒有誤會她這句話的意思,聽懂了這句話的意思,沉默片刻後說道:「如果隆慶非要戰勝我才能完滿自己的道心,你以為我會給他這和機會?」

莫山山搖頭說道:「修行之事,有很多時候都是迫不得已。」

寧缺很認真地說道:「大家都是正道中人嘛,哪里至於一見面就喊打喊殺?再說了天棄山這么大,哪里這么容易遇到?」

話音洲落,雪崖那頭忽然傳乘一個人的聲音,那個人的聲音里蘊藏著很復雜的情緒,有些驚訝有些驚喜有些惘然有些堅定,最終匯成平靜。

「我也沒有想到,會這么快就遇到你。」

寧缺和莫山山回頭望去,只見隔著數百丈遠的雪崖那頭坐著一個人。

因為雪崖兩邊截然不同的溫度,那個人右半邊身體上覆著厚厚的積雪,左半身體上的黑衣卻是片雪皆無,看上去他就像坐在兩個世界的分界線上,一半風雪一半春意,一半黑暗一半光明,看上去極為古怪。

隨著聲音,那個,人身上覆著厚厚的積雪緩慢地分解滑落,那張完美的臉頰,因為風霜的侵襲顯得有些滄桑憔悴,往日潔凈無塵的黑色道袍上也滿是污垢,尤其是披散在肩上的黑發,更讓他看上去有些狼狽。

但他的神情依然羋靜,凜然光輝,有若神子。

這個世界很大,大到你長大後手握重權,名聞天下,但想找到鄰居家那個把棒棒糖給你舔的小女孩兒,一直找到死卻還是沒有她的消息。

但這個世界也很小,也許你吃了一碗不干凈的鹵煮火燒,去街口蹲茅廁時,便會忽然遇到小時候和你爭奪鄰居家小女孩兒棒棒糖的無恥敗類。

佛宗說愛別離怨憎會,說的是人間苦處,然而有生皆苦,所以我們生活在人世間,往往要離開你所愛的人然後不停遇見你所怨憎的人。

書院二層樓登山試後,在俗世社會頂層的大人物們眼中在修行世界的人們眼中,寧缺和隆慶皇子注定將是一生的宿敵。

而且他們確實彼此怨憎。

所以無論世界有多大,這片茫茫天棄山有多大,他們必然會相遇。

隆慶皇子看著雪崖那頭的那對男女忽然笑了起來。

隔著數百丈的距離,他的聲音能傳過去,自然他也能夠看清對方的容顏,他怎能忘記那個男子憊賴而令人厭憎的臉,他怎能忘記對方臉上那些裝嫩充傻的雀斑,他怎能忘記對方臉上那個像娘們樣的梨渦,他怎樣能忘記當初在書院後山峰頂,對方從濃霧中走出像個傻龘逼一樣遞出壓扁的糕點讓自己吃!

但他沒有想到寧缺和書痴居然真的能夠找到這片山谷因為按道理來說,只有神殿有地圖,而且若不是天象有異,谷外大陣消除,便是神殿中人也無找到這里。

「數日前我采時,這片山谷還是一片冰封雪地。」

隆慶皇子的聲音里沒有一絲情緒,說道:「我坐這里看著冰雪消融看著青葉重生看著每一天與每一天的差異,仿佛看到了一場神跡,有所感觸。」

他看著雪崖那頭的寧缺,平靜繼續說道:「你們來晚了又或者說采早了,因為距離開門的時候還有些時日。」遠處響起寧缺熱情而真誠的聲音:「殿下那你知道什么時候開門嗎?」

隆慶皇子被他聲音里的熱情弄的有些煩躁,沉聲說道:「不知道,不過既然你我都乘早了,或許有時間做些別的事情。」

寧缺沒有隆慶皇子無視距離說話的本事,把手掌張開放在嘴邊,大聲喊道:「下棋彈琴還是清談扯蛋?這些事情我現在都很擅長,如果說打架,那還是免了吧,我可打不過你,你欺負我也不算什么本事。」

莫山山站在他身旁,聽到這番話,城頭無語。

這番話無賴坦白的連暗中愛點他的少女都聽不下去,更何況是隆慶皇子?

隆慶皇子看著遠處的寧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登山一夜,是他此生所遭受的最大挫折,前些日子在唐小棠手中輸了一著,更是讓那份挫敗感變得極為強烈,今日終於看見寧缺,胸腹間那團一直被湮在灰堆里的火星漸漸旺了起來,灼痛著他的身軀與道心,快要點燃黑色的道袍:

那就讓這把火燒起乘吧,一舉燎天,焚了樊籬!

隆慶皇子低頭看著身前那道由樹枝木屑組成的籬笆,伸手從中間隨意抽出一根,然後緩慢放到雪地上,然後笑了笑。

自籬中取出一根柴木,寧缺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但莫山山知道,她抬起頭乘,面無表情看著雪崖那頭的隆慶皇子,雙手探出厚厚的棉袖,在飄著小雪的風中隨意一拈,拈住幾片涼雪以及幾道符。

隨著這個,動作,雪崖間的天地元氣一陣極劇烈的擾動,少女符師身上那件厚重的棉袍,不知因為什么緣故,神奇的變得柔軟起乘,隨著寒暑相夾的山風輪輕搖擺,就似一件渾不著力的美麗裙服。

雪崖之上似乎沒有發生任何變化,但只有隆慶皇子和莫山山這等境界的強者,才能看出那些蓬松的雪花變得比先前更加蓬松,甚至就連覆雪下方的崖石都變得松軟起乘,無聲無息間,符道之力已然布於其間:

隆慶皇子微微皺眉,靜靜看著雪崖那頭,這才發現書痴竟比傳說中更加強大,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那道門檻,但竟是已經接近了知命。

他看著那邊沉聲問道:「寧缺,難道你就只會躲在女人身後嗎?」

聽到這句話,寧缺反而站到了莫山山的身後,略微下蹲,確認少女身體能夠全部遮住自巳,才探出頭采,笑著喊道:「不要想用什么狗血的激將,我就是這樣的人,你打擊不了我,還是想別的經i吧。」

這句話說的是毫無羞愧之意。

隆慶皇子想像不出乘,大子的弟子怎么可能如此無賴無恥,於是他心情愈發陰沉憤怒,因為他愈發覺得自己才有資格成為夫子的弟子:

他微怒沉聲喝斥道:「難道你以為能在女人身後躲一輩子?」

寧缺把頭擱在莫山山的肩頭,看著雪崖那頭,理所當然說道:「打不贏你當然要先躲著,能打贏你的時候自然不躲,只希望到時候你也別向我學習。另外雖然可能性不大,可如果萬一這輩子我都打不贏你……」

他很認真地說道:「我就在她身後躲一輩子,你又能拿我怎樣?」

隆慶皇子臉上的怒容漸漸斂去,回復毫無表情的平靜。

寧缺毫無羞愧的自覺,警惕盯著他的動靜,心里想著稍後應該怎么做。

莫山山此時的神情有些復雜,疏而長的睫毛輕輕眨動,薄而紅的嘴唇抿的極緊,鮮艷地仿佛要比白雪青谷的顏色更要濃郁幾分。

在我身後躲一輩子?

一輩子?

她緩緩低下頭去,輕拈符紙的雙方微微顫求,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