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五十七章 只恨前路有一人(1 / 2)

將夜 貓膩 2541 字 202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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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深冬落了很多場雪,最大的那場雪,沒有落在荒原,也沒有落在燕國成京,而是落在往年相對溫暖的宋國都城——很多人回憶起來,總覺得那是某種預兆,因為那場雪里發生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風雪里,道門燒死了新教創始人葉蘇,這件事情震動了整個人間,在這個過程里,有很多事情令人極為不解,除了觀主為什么做出如此冷漠決然的決定,還有便是書院表現的有些遲鈍,完全不像從前。

四師兄背著河山盤千里迢迢趕至宋國,趕上了戰斗,事實上也是靠著他,陳皮皮唐小棠還有那幾名劍閣弟子才有機會活著逃走,但他沒有辦法改變整個局面,他沒有救下葉蘇,更關鍵的是,他是自己來的。

大師兄也來到了宋國,為此還被酒徒重傷,但他來的太晚,其時白雪飄飄,柴堆已然積雪覆蓋,連焦木灰燼都看不到,哪里還能救葉蘇?同樣關鍵的是,他也是自己來的,並不代表書院的集體意志。

兩個關鍵在於大師兄和四師兄都是自行其事,他們可以代表書院,卻不能完全代表書院,因為現在負責書院謀劃布局的是余簾和寧缺。

書院對這件事情沒有任何預案,余簾和寧缺究竟在想什么?難道真如葉蘇臨死前隆慶說的那樣,他們就是在冷酷地等著葉蘇去死?

寒冷的冬風在陡峭的山峰間穿行,撤軍多時的賀蘭城異常安靜。往年駐扎著萬余騎兵的營寨早已人去寨空,蒼鷹的鳴嘯顯得很是單調。

扼守東西荒唯一通道的賀蘭城里還有最後的數百名唐軍,他們在這里已經堅守了數年時間,如果不是當年唐國在這里備著大量輜重糧草,這些年又有荒人翻山越嶺暗中支持,他們根本沒有辦法撐到現在。

在城門的最高處,有一道極高極霸氣的身影,蒼鷹從遠處的冰雪峰頂飛來,想要近些看看,發現那道身影有些怪異。比例很不協調。

蒼鷹飛的更近了些。才發現那道身影如此怪異不是因為那人天生特殊,而是因為那本就是兩個人,自然看著有些怪。

唐在城門上看著西方的金帳王庭方向,臉上的神情很漠然。身上的獸皮衣衫在寒風里獵獵作響。看著就像是一面不倒的血旗。

他是魔宗行走、是荒人部落最強大的男人。以霸道論,在夏侯死後人間根本尋找不到幾個堪做他對手的人,此時卻有人坐在他的頭上。

更准確地說。他肩上有個特別制作的背簍,背簍里有凳子,有人坐在凳子上,因為唐很高,所以那人顯得高高在上。

坐在他頭上的是位少女,少女容顏清稚,看著約十二三歲,一雙烏黑的馬尾辮在背簍外的寒風里輕輕擺盪,很是可愛。

數年前在長安,少女跳到天空里斬斷一道彩虹,然後抱著李慢慢跳了下來,摔斷了雙腿,從那之後她便懶得走路,最早的時候只愛坐輪椅,到了荒原便開始坐在唐的身上,哪怕現在傷基本好了,也不肯下來。

她說這樣顯得自己比較威猛,從很多年前變成小姑娘的那天開始,她就覺得最大的遺憾不是每個月的麻煩事,而是不夠威猛。

對於少女特殊的喜好,唐沒有任何意見,也不敢有任何意見,因為她是當代魔宗宗主,也是是書院三師姐余簾,是他的老師。

如過去數年那樣,唐背著余簾在荒原上到處行走,今天來賀蘭城,是因為她想看看賀蘭城那邊,看看金帳王庭在做什么。

東荒左帳王庭里的祭司,還有神殿派過來的那些強者,在這幾年里,已經基本上被她和唐殺光了,隆慶那些忠心的部屬,更是最早死完。

這件事情聽上去很簡單,細細想來,卻極恐怖。

她和唐只是兩個人,眼看著卻要生生毀掉一個部落——那個部落統治的疆域人口實際上和國家沒有任何區別,有數萬精騎,有道門源源不斷的援助,有無數洞玄境以至知命的強者,但就這樣被他們滅了。

寧缺以前背著桑桑逃亡的時候,總有種一人對抗全世界的熱血感覺,而余簾和唐做的事情,是真正的兩個人毀掉一個世界。

過些天,待她把東荒上最後的強者殺光,荒人部落的戰士便會集體南下,無論駐在燕國的一千多名西陵神殿護教騎兵會不會北上,相信左帳王庭這個名詞在人間不會再存在更多時間,以後只能在故紙堆里尋找。

對此余簾很有信心,她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便是連信心也不屑於展示,但她清楚金帳王庭不會眼睜睜看著這幕畫面發生,那么單於究竟會做些什么?那個國師和十三祭司又為她准備了怎樣的禮物?

荒原上的雪昨夜便停了,渭城處的雪停了,賀蘭城處的雪也停了,被雪洗了好些天的空氣異常干凈,她站起身來,望向極遙遠的西方。

賀蘭城門極高,在兩面峭壁之間,唐的身軀很高大,她在背簍里站起,自然更高,但她還不滿意,踩在凳子上的腳踮了起來,模樣有趣。

「我不想等了,我總覺得那邊有動靜。」

風拂著發絲,在稚嫩的小臉上亂動,有些癢,有些惱火,她用小手掌胡亂抹了兩下,嚷道:「我要過去看看。」

她在背簍里亂動,唐的身軀有些不穩,扶著簍底說道:「金帳王庭過不了賀蘭城,想要保住左帳的最後火種,只能用別的方法。」

余簾想到某種可能,然後知道那不是可能,而是肯定會發生的事情,說道:「他們要南下,通知部落。我們也要南下。」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聲音里沒有任何情緒,只是小姑娘的聲音本就稚嫩,所以聽上去就像是小女生想要學大人那樣嚴肅地交談,很好笑。

這些年唐習慣了這種聲音,如鐵般的雙眉依然難以抑止地顫抖了一下,說道:「金帳王庭會有准備,或者我們也應該准備一下。」

「我說過我很好奇他們給我准備的禮物是什么。」

余簾的小臉上沒有表情,說道:「那個小奴隸聽說是桑桑留給人間的禮物,我是寧缺的師姐。代他去拆。不滿意便退貨。」

「中原的事情真的不需要擔心嗎?」

唐想起那位曾經與自己齊名的道門行走,有些不安。

「觀主不是熊初墨那種白痴,殺死葉蘇對道門毫無意義,他怎么會去做?道門現在最好的應對方式。也是唯一的應對方式就是等待。」

余簾說道:「如果在新教影響昊天信仰根基之前。神國里昊天與老師的戰斗分出勝負。他們的等待或者說賭博便贏了。」

新教是信仰,有書院和唐國的庇護,這信仰很難被完全毀滅。道門給予的壓力越大,甚至越有可能幫助新教壯大。

書院如果想要在這場戰爭里搶得先機,需要在神國里那場戰爭分出勝負之前,全力幫助新教壯大,以此削弱昊天的力量。

相對而言,道門的局面看似極好,實際上很被動,做與不做都是錯,如余簾所言,只能平靜或者說無奈地等待,主動權在書院的手中。

這便是為什么寧缺要與這個世界談談,因為他有談話的資格,他有讓道門、讓觀主被自己說服的信心,余簾亦作如是想法。

就在這時,駐守賀蘭城的唐軍帶來了一個消息。

唐國當年耗費巨大資源,在賀蘭城修建了一座傳送陣,只能傳送極簡單的消息,輕易絕對不會啟動,數十年來,只啟動過寥寥數次。

最近一次是先帝病逝的消息,而今天傳送陣又啟動了,同樣也是一個死訊,一個很壞的消息,一個余簾沒有想到的消息。

「葉蘇死了。」

收到這個死訊,唐想起過去二十年里的那些畫面,想起當年荒原上那株樹,想起那個說邪魔呵外道的驕傲背劍少年,沉默了很長時間。

余簾也沉默了很長時間。

這里的「很長時間」真的很長,從收到死訊開始,她便在寒風里沉默,一直到日頭西移,暮色占據西方整個視野,才結束。

賀蘭城某處傳來白色的炊煙。

她看著那道炊煙說道:「壞消息,也可能是好消息。

整整數個時辰的時間,她沒有感慨,更沒有感傷,一直在沉默里反思,在沉默里計算,計算葉蘇的死,會對人間的局勢造成怎樣的影響。

最終她計算的結果是,影響應該偏向書院希望的那方面。

所以她說,葉蘇的死訊也可能是好消息,就像那道裊裊升起的炊煙,看著有些寂寥,實際上背後隱藏的是活著需要的煙火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