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忽然之間 第五十七章 只恨前路有一人(2 / 2)

將夜 貓膩 2541 字 2020-11-10

余簾的表現很冷酷,是的,她本來就是冷酷的人,隆慶才會說她和寧缺一直等著葉蘇去死——那不是她的計劃,但既然葉蘇死了,她可以接受——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她在寒風里沉默了整整半天,從正午直到暮色染紅天邊,除了思考葉死之死帶來的動盪,更是想明白那件真正重要的事情。

陳某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對唐說,她和寧缺肯定觀主不會對葉蘇動手,結果證明她和寧缺想錯了,這個錯誤里肯定隱藏著極大的問題。

「不弄清楚他的想法,我不舒服。」

余簾向城下走去,將滿天暮色扔在身後,同時也把金帳王庭扔到了身後,與她擔憂的事情比起來,那些事情根本不值一提。

……

……

賀蘭城傳送陣的另一頭在大唐皇宮,余簾在賀蘭城收到葉蘇的死訊,皇宮里的人們自然更早知道這個消息,氣氛異常壓抑。

李漁的臉色有些白,不知道是這幾年少見陽光,還是別的什么原因,神情還算寧靜,但緊握著椅子的手。顯得有些不安。

事實上不止不安,她這時候很緊張,甚至恐懼,但她是監國的公主,她要給皇帝陛下做出榜樣,所以她能流露出太多情緒。

少年皇帝年齡漸長,明年便會正式登基親自處理國政,被大先生親自教育,無論德行還是能力他都表現的極為優秀,但畢竟還是少年人。今日遇著從未遇著的境況。想著數年前那場大戰,難免有些害怕。

曾靜大學士站在階前,說道:「萬乘之君,哪怕天地變色。山摧河斷。也要面不改色。這是為君者要給臣民做的表率。」

少年皇帝有些緊張地看了眼李漁,說道:「朕明白……只是有些擔心,十三師叔能不能攔住那人。」

曾靜大學士厲聲喝道:「攔不住那又如何?當年那人又不是沒進過長安城。楚老太君推滿府婦孺橫刀於朱雀大道,朝老太爺攜朋呼伴痛罵其於寒雪之中,長安百姓扔磚的扔磚,揮刀的揮刀,可曾有一人懼過?」

李漁走到陛下身旁,握住他的手,溫言說道:「可還怕?」

少年皇帝被曾靜大學士的話說的頰生紅暈,勇氣膽魄大增,反握住她的手,說道:「不怕!就算那人進了皇宮,我也不怕。」

殿上的君臣們很緊張,四處戒備森嚴,宮門卻沒有關,大唐皇宮的正門大敞,似准備歡迎遠來的客人。

滿朝文武連著長安城里的普通百姓,都在准備著戰斗,如臨大敵的模樣,自然不是因為葉蘇的死訊,而是因為別的事情。

……

……

從昨夜到今晨,鐵箭始終沒有在宋國都城出現,那片廣場上只有黃沙飛舞、雪花飄落,卻沒有凄厲的箭嘯聲響起。

寧缺在哪里?寧缺在做什么?

傳說中的元十三箭,要進行無視距離的超遠狙擊,確實需要很多嚴苛的條件,但那些條件,其實在這段時間里都得到了滿足。

無論是隆慶手里的天書沙字卷,還是葉蘇借來的信仰之力,或是四師兄帶去的河山盤,都已經照亮了那處的天地元氣,替鐵箭指明了方向。

唐小棠從天空里跳下來的那一刻,隆慶在意識的海洋里,明亮的就像是一朵金花,就像多年前在天棄山雪崖里那樣——當年他一箭把隆慶射的不知生死,成了個廢人,今天他為什么始終沒有射?

難道真如隆慶所說,他在等著葉蘇去死,所以一直挽弓不發?

長安城落了數日雪,昨夜也沒有停,飄飄灑灑地落下,在城牆上積的很厚,落在衣服上積著,甚至落在臉上的雪花也積了起來。

寧缺的眉染著雪,變成白色,因為他的身體很寒冷,而身體之所以寒冷,是因為心寒,因為他把所有的精神都放在了別的地方。

他的左手緊握著黝黑的鐵弓,弓身彎到了極致,很像夜里那輪明月,弓弦綳的極緊,深入右手的三指間,看著有些可怕。

他一直保持著挽弓待射的姿式,從昨夜到今晨,始終沒有變過,他就像是無知無識的雕像,或者因為這樣,眉間的雪才積得起來。

有雪落在肩上,被體溫融化,又被寒風重新凍凝變成冰,反射著東方的晨光,閃閃亮亮的像是燒融後的沙礫——美麗的琉璃。

一夜時間過去,鐵弓未動。

他昨夜看到了西陵神殿的異常明亮。今晨,東方海畔變得極其明亮。然後,他在天地間看到了兩道流光,那是大師兄和酒徒。

他在長安觀天下,足不出城,卻知天下事,他知道從昨夜到清晨,人間發生了很多大事,很多強者在慘烈的廝殺。

但他沒有松開弓弦。

一箭不發,不是因為他在猶豫要不要救葉蘇,他冷酷卻不是蓮生,他可以看著葉蘇去死,但他不會看著葉蘇被人殺死。

晨光照耀著他的臉,他感知到東海畔應該正在發生什么事情,他不願意看到的事情,可他沒有辦法松開弓弦,射出鐵箭。

黑發被束的極緊,在寒冷的晨風里熱氣蒸騰,那些是發里的汗,他握著鐵弓,看著箭前,汗水溢出發際,淌到臉上,將眉間的雪融化。

鐵箭始終沒有離開弓弦,是因為箭前有人。從昨夜到清晨,他一直瞄准著那個人——別處發生的事情,他實在沒有辦法去理會。

那個人對寧缺來說,是最恐怖的對手,也是最甜美的誘餌,因為恐懼,他必須始終瞄准他,因為想射死對方,他也必須始終瞄准他。

長安城牆前是一片白雪。

雪地里有一個青衣道人。

寧缺的鐵箭,從昨夜到此時,一直瞄准著他。

青衣道人背著雙手,神情寧靜,似根本不在意被鐵箭瞄准。

元十三箭乃是傳說中的大殺器,驕傲的蠻族少年強者阿打不敢擅動,酒徒曾被嚇出一身冷汗,青衣道人卻毫不在意。

風雪里,他青衣飄飄。

飄飄若仙。

仙風一如當年。

當年,他以一人戰長安。

今日,他飄然下桃山,再至長安。

他在城前的風雪里停留了一夜,寧缺挽弓一夜,一夜時間過去,清晨到來,城牆上的火把逐次熄滅,他還明亮著。

他就像火把,吸引著寧缺的視線,鎖死了他的鐵箭和精神,他讓寧缺即便看到整個世界,也無能為力。

因為他是道門第一人。

千年以來,道門第一人。(未完待續。。)</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