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2 / 2)

梁和正在一旁替他整理軍銜上的領花,待他扣好最後一枚扣子好,她踮起腳替他戴上了肩章。

如此的近距離,顧淮寧垂眉看著她,梁和的手就不自覺地有點兒不利索。顧淮寧淡淡一笑,冷不丁地說了句:「一起去吧。」

梁和愣了一下,直覺著拒絕:「那么多人,我去好嗎?」

「沒關系」顧淮寧說,「就是慶功宴。我胃不好不能喝酒,說不定你還能替我擋擋酒。」

他撥弄著她滑下耳廓的頭發,這一小縷頭發隨著她的動作不斷掃動著,看得他也心里癢癢的。

開玩笑的吧,梁和瞪他一眼:「我酒量多少你不知道?」

團長同志笑:「那就不喝酒。」

梁和猶是有些猶豫:「我這個樣子,行嗎?」

她問的有些小心翼翼,團長同志聞言上下打量她一眼,梁和頓時更緊張了。

片刻,顧淮寧笑了笑,攏了攏她的頭發:「我看挺好。」

梁和應了一聲,臉色微紅,不知是為他的動作還是為他的話。

地點定在團部的活動禮堂,里面擺了幾十張圓桌。每個圓桌上擺了不少東西,當然,最不可少的就是酒了。

梁和跟在顧淮寧身後緩步走進禮堂,剛一進門,就受到了多方的注視。梁和腳步禁不住頓了頓,直到顧淮寧回過頭來,向她伸過手來,「愣那兒干什么,過來。」

梁和猶豫著,遞過手去,一路備受矚目地走向中間最大的那張桌子上。團里的幾個干部都在這兒等著,其中就數趙乾和的表情最好看。政治處主任周平和副團長岳凱對梁和是只聞其人,現在親眼見著了,也是頗有興趣注視著。

梁和畢竟有些臉皮薄,扯了扯顧淮寧的衣袖,於是團長同志咳咳兩聲,眾人皆知趣的移開了眼。

慶功會還尚未開始,整個禮堂已經喧囂鼎沸了。桌子上的酒是隨便喝,喝醉了也沒關系,反正這就是勝利和慶祝的時刻,不論你軍銜多大,喝酒不能一口悶的人都該罰!要是往常顧淮寧是逃不過眾人的輪番敬酒的,可是今天團長同志有傷在身,其他同志們攻擊起來也就頗留情面。不過難得嫂子在場,不能加勁兒起哄真是不過癮!

趁顧淮寧走上台講話的時候,梁和問趙乾和:「你們團不是有女兵嗎?在哪兒?」

趙乾和向通信連所在的位置抬了抬下巴,梁和望去,正好看見陸時雨一瞬不瞬地盯著台上的顧淮寧看,梁和心里只是咯噔一跳,還未待她多想什么,陸時雨轉過頭來,目光與她相遇。她的表情有些驚慌失措,可也僅是一瞬,她很快反應過來,沖她笑了笑。

梁和向她舉了舉杯,背過身猛喝了一口,火辣辣的從嗓子眼一直燒到胃里。手撐著桌子不停地咳嗽,可把站在一旁的趙乾和嚇了一跳,忙遞給她一張紙。

「沒事兒吧?」

「我,我沒事。」梁和憋紅了臉,艱難地說道。

趙乾和拍了拍她的背,向不遠處的陸時雨看了一眼,又飛快地轉移了視線。台上的顧淮寧已經准備就緒,准備來個開場白。

「同志們——」低沉的聲音透過話筒響徹整個大禮堂,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梁和從這里看去,只能看到他剛毅英俊的側臉和微微彎起的嘴角。

「今天,是我們三零二的慶功會,是為了慶祝我們在此次演習中所獲得的勝利而舉行的。我團在這次演習中的表現確實值得表揚,但是我要提醒你們的是我們在這次演習中曾犯下的失誤,在真正的戰場上那就是血的代價!所以,我更希望你們能夠知恥後勇,更進一步!明白了嗎?」

「明白!」幾百個喉嚨里吼出的聲音很洪亮

台上的顧淮寧笑了笑,舉起手中的酒杯:「好,干了這一杯!」

全部人都舉起了酒杯,一飲而盡!梁和為這個場面所觸動,她不是軍人,不能上陣殺敵更無法體會將對手徹底擊敗後的快感,但是此刻她能理解那種軍人從心底油然而生的自豪感和榮譽感!

所謂,軍功章上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或許就是這一半,讓她有了心靈相惜的感覺吧。

「梁和?」有人喊她一聲,是趙乾和。

「嗯?」

「你喜歡顧三兒嗎?」

梁和為這個問題明顯一愣,她,喜歡他嗎?

看著站在台上的顧淮寧,梁和怔怔地想著這個問題。再回過神來時,顧淮寧已經站到了她的面前。

「想什么呢?」說著他端走她面前的酒杯。

梁和捂了捂有些滾燙的臉,搖了搖頭。顧淮寧看她臉頰紅紅的,正要湊過來說些什么,一個上尉連長端著一杯酒向他跑來,大吼一聲:「團長,我要給你和嫂子敬杯酒!」

顧淮寧挑眉看著梁和,梁和也犯難著看著他。喝酒,再喝她今晚是別想活著回去了。顧淮寧也知道她那點兒酒量,看向上尉連長:「你嫂子她不能喝酒,這杯我代了。」說著倒上滿滿一杯,在起哄聲中喝了下去,梁和只感覺捂著的雙頰越來越燙,越來越紅。

喝完這一杯來敬酒的人就多了,不過多是連以上的干部。顧淮寧換上一個稍小的杯子,與他們盡情地干了幾杯。好不容易喝完了之後,顧淮寧撐不住輕咳了一聲。梁和遞給他一張紙巾,他擦了擦,沖她微微一笑。

梁和看他微紅的臉,低聲嘟囔:「身上有傷還喝那么多。」

「沒辦法,誰讓身邊帶了個不能喝的。」說著身形向梁和歪了歪,梁和臉紅地四周瞄了一圈兒,還是撐住了他。

顧淮寧笑:「辛苦了。」

話帶調侃,梁和瞬間想丟下他不管,可是光是想還沒來得及做的時候,一道清脆柔軟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顧淮寧!」

梁和和顧淮寧一起扭過頭去,看見喝得微醉的陸時雨腳步踉蹌地向他們走來,身後跟著攙扶著她的趙乾和。

顧淮寧直了直身,說:「乾和,你扶住她!」

趙乾和惱火地簡直想拽頭發了:「我這要扶得住小爺我不早扶了么?」扶住了,又掙脫。幾番折騰,陸時雨終於站在了顧淮寧的面前,杯中的酒也所剩無幾了。顧淮寧看著她,同時也感覺到梁和扶著他的雙手正在慢慢收緊,緊張的感覺他都感受到了。

陸時雨嘻嘻一笑,推開了趙乾和的手:「乾和你別扶我了,我,我就敬咱們團長一杯酒!」

顧淮寧靜靜地看著陸時雨耍酒瘋,最終還是側過身對梁和說:「給我杯酒。」

梁和輕咬住唇,遞給他一杯。

陸時雨像是喝醉了,兩腮邊綴有紅暈。又像是沒醉,站直了也不東倒西歪了。趙乾和見攔不住她,便只好悻悻地轉身離去。也幸好這會兒眾人都在喝酒,沒多少人注意這塊兒。

梁和有一種說不出的緊張,這種緊張有些莫名其妙。她看著陸時雨,而對方卻一看也不看她,直直地盯著顧淮寧。

良久,她笑了笑,有些口齒不清地說:「我,我昨天晚上接到小舅的電話,他,他給我說了調回沈陽的事兒了。他,他說那是他的主意!」

「他是為你考慮。」

「我知道!」她打斷他,「拿來吧。」

「什么?」

「調令啊!」陸時雨的笑容有些勉強,「你親自給我,別讓別人轉交。」好讓我記住,是你親手送走了我。

顧淮寧沉默片刻,點了點頭。

「好!」陸時雨大聲地說,「那就喝了這一杯!」

凝視她幾秒,顧淮寧將手中的酒一飲而盡。喝下這杯酒,他就是真的不挽留了。陸時雨明白,從他請調到三零二團來,她就應該明白,他這一來,斷然不是為了她。可是那時候的她多傻啊,以為他未娶,她未嫁,這么多年都陪著走過來了,到頭來,就算是不愛她,也離不開了。

還記得演習的時候他說要為她慶功,沒想到,一紙調令送她走就是她的慶功宴。現在她終於知道,自己有多傻了。她壓了壓聲音才把那股酸澀壓了回去,「好,那我先走了。」

顧淮寧看著她,嘴唇微微抽動,也只答出了一個好字,看著她轉身離去。或許他早該親手解決這一切了,相互羈絆的這些年,無論怎樣,他似乎都做不到愛她。更何況,更何況他現在身邊已經有了一個人。

他忽然想起站在自己身邊的梁和,迅速地轉過身去看她,只見她緊咬著唇,臉色蒼白。

「不舒服?」他握住她的手。

梁和下意識地甚至是有些驚慌失措地後退了一步,讓他伸出的手落空。這個拒絕的意思如此明顯,顧淮寧頓了一下,沒有再強迫她:「我們回去。」

「好。」梁和咬唇答道。

回的是部隊內部的招待所。剛來b市那天晚上梁和住進了顧淮寧的宿舍,因為那時候團里的人都還沒回來整棟樓空著沒什么不方便,再加上顧淮寧受傷了需要照顧。而現在住在那里已經有些不方便了,招待所的干事便給她安排了一個房間。還是上一次來部隊住的那一間。

天氣有些冷,梁和一進房間就打開熱水准備洗個澡。蓬蓬頭里流出熱水,梁和站在花灑底下輕拭著身體,很容易就能讓她想起在這里過的第一夜,那夜她發了燒,還夢見了她的父母和逝去的外婆,她其實很少夢見他們了,卻在住在這里的第一晚,又在夢中與他們相見。

那些過去她似乎都忘了,卻因為跟他在一起之後又總是重復地不斷想起。有時候她就想知道,他的過去會是怎樣呢,是不是和她一樣,總是有一些,不敢輕易記起的東西,這些,她從不曾聽他提起過。

水突然變涼,驚得梁和立馬回神關住花灑。披了件衣服出來,顧淮寧還沒走,或者說是走了又回來了一趟,因為他手里拿了一件厚厚的毛衣和保暖內衣。

見她出來,團長同志把東西遞給了她:「b市天氣冷,把這些穿上,省得再感冒。」

梁和低頭唔了一聲,接過來放到了床上,沒動。

「怎么不穿?」

梁和一邊鋪床一邊背過身來答道:「明天早上起來換上。時間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顧淮寧沒說話,待她鋪好床後才淡淡說:「我今晚睡這兒怎么樣?」

梁和的身子僵了一僵,半晌咕噥了一句隨便就鑽進被窩里去了。

顧淮寧垂眉看著她,忽然笑了笑。留了一盞床頭燈後就在床尾坐下,真的不走了。

梁和一開始還把頭悶在被子里,可架不住團長同志的定力,還是冒出頭來,用腳踢了踢他:「顧淮寧!」

「嗯?」上揚的音調,說明他的心情似乎還不錯。逗她就這樣讓他高興?梁和同志郁悶了。

「關燈,我要睡覺。」

「好。」團長同志還真爽快地關掉了床頭燈,可就在梁和以為他要離開的時候,團長同志折身進了衛生間——沖熱水澡去酒氣去了!梁和頓時從床上坐起來,瞪著衛生間的門似要瞪出一個洞來。

顧淮寧喝的有點兒多,隨便淋了一個澡便走了出來。床上躺著的人已經對著牆弓成了一個蝦米的姿態,看樣子今晚上是打定主意不理他了。

顧淮寧笑了笑,丟下毛巾在床邊坐下。招待所的床墊有些軟,他這一坐下這半邊都陷下去了,而梁和,自然也感覺到了。

「冷不冷?」他站在床邊俯視著那個小蝦米。

「不冷。」說出口梁和就後悔了,想假裝睡著都沒門了。

顧淮寧笑了笑,走過去掀了掀被角,梁和頓時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忍不住炸毛而起,「你,你干嘛?」

顧淮寧十分正經地答:「睡覺,不是說了今晚在這兒睡。」

梁和被自己那句「隨便」給噎了個半死,吹胡子瞪眼一分鍾後,將被子撂給他一半兒自己抱著另一半兒去睡了。

黑暗之中,顧淮寧忍俊不禁。這個女人,好像一點兒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在別扭的撒嬌。別扭的……有些可愛。

他在她身邊坐下,「怎么了,火氣這么大?」

「……」蝦米保持緘默。

「那么在意?」團長同志繼續問。

「……」梁和繼續裝聾作啞。

「沒當兵之前我們是同學,我比她先上的軍校,現在當了兵在一個單位又算是戰友,僅此而已。」

說完這句,床上的那一團動了動。片刻之後,有道低低的聲音從那里傳來:「可是,她看你的眼神不對。」

「我知道。」顧淮寧說著,替她掖了掖被子。他發現這姑娘睡相很差,每次睡覺都得把被子踢散,「只是這么多年來我只當她是朋友。這一點,從未變過。」

「可是她肯定喜歡你,也沒只拿你當朋友看。」

見梁和依舊執著於這個問題,顧淮寧短暫地沉默了。過了一會兒,說:「那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

「我喜歡的是你。」

梁和渾身一僵,幾乎是下意識地起身向他看去。只見他原本還沉靜的眸子此時透出了一絲笑意,像是她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

梁和頓時覺得被騙了,內心蘊著一團火也被這盆冷水給澆滅了。她幾乎是有些惱火地推開他:「團長同志,下次別開這種玩笑行不行?」頓了頓,又氣勢十足的補了一句:「原話奉還!」

顧淮寧也沒有生氣,伸手——攬住她的腰,將她抱進懷里,認真地看進她的眼中:「我也不是開玩笑。」他說,「我是喜歡你。」

梁和完全不適應這種突擊式表白,一下子怔在那里。反應了好久,才磕磕巴巴地小聲嘀咕:「你確定你沒說錯?你可是喝了酒的……」

顧淮寧沉默一分鍾,再次開口:「你不相信?」

「有點兒……」不敢相信。這種感覺就像天上掉下來一個餡餅似地,等你餓的眼冒金星地去抓起來的吃的時候才發現那其實是一塊兒石頭,有可能還是從月球上砸下來的。太突然,又太不靠譜。

團長同志頓時就顯得有點無奈:「那我證明給你看吧。」說完,就動手去脫她的衣服!

梁和瞬間睜大眼睛,「不用!不用!」

「用的。」顧淮寧看似頗有誠意的說,「免得事後你又說我騙你。」

梁和被他驚嚇的不輕,不敢再去刺激這個情商頗低的人了:「我信!我信!」她一邊抓緊自己的衣服一邊大聲喊道。

顧淮寧終於停了下來,梁和趕緊裹好了衣服,抹一把虛汗。忙中還不忘瞪他一眼,而顧淮寧今晚的心情卻仿佛出奇的好,他替她系好扣子,「她馬上就要調走了,回沈陽。所以你也不用擔心。」

說完在心里低低一嘆,算是他對她的虧欠吧。

梁和嘀咕:「我沒擔心。」

「好吧,你這不叫擔心,叫吃醋。」團長同志竟然比她還會用詞,梁和羞赧地瞪了他一眼。

顧淮寧笑著扣住她的腦袋帶進懷里,許久,感覺到懷里的人動了動,抓住了他的衣服領子。

「顧淮寧」梁和像是忽然變得很難為情,想要說出口的話也變得難以啟齒。

顧淮寧也不著急,嗯了一聲之後耐心地等著。直到她將頭完全埋進他的懷里,他才聽見她小小聲說出來的一句話:「其實,我也喜歡你。」

說完就感覺他僵了一下,可她不敢抬頭看他的表情,直到他重新撫上她的頭發,低嘆了一聲:「好巧。」

其實她一直不太懂得到底什么是喜歡,可是今天她忽然明白,當她執著地想要擁有一樣屬於她的東西並且懼怕被搶走時,那種強烈的感覺,就可以稱之為喜歡。若是再長久一些,便是愛。

對於顧淮寧,便是這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