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總不會真以為,我是聽蘇師母的話來幫忙的吧?」蘇鳳子回頭笑道。
……
蘇鳳子要做什么,刑從連根本不在乎,他迅速驅車趕往慈濟醫院。
醫院在宏景東南角,主要針對精神疾病和心理問題,是林辰在還保存理智時自己挑選的治療地點。
夜深時,部分病人服葯後沉沉睡去,也有人拒絕服葯,在和幻覺、焦慮常人無法體驗的精神折磨做著艱苦卓絕地斗爭。
但林辰偏偏做著前者的選擇,遭受著後者的痛苦。
病房中,兩位醫生正將束縛帶穿過林辰身體,將劇烈掙扎的病人固定在病床上。
刑從連站在窗口位置,醫院的隔音效果實在太好,因此他完全像在看默片,安靜而虛幻。
診療簾半遮,室內昏暗,林辰的上半身完全被淺藍色的醫療簾遮住,他看到一些朦朧的光影,林辰的脖頸痛苦地仰起,肩膀被迫按下,三指寬的束縛帶壓過林辰肩膀,將人死死固定在床上。
然後是手臂,束縛帶毫不留情扣住林辰手肘、接下來是手腕,醫生動作嫻熟並且毫不留情。
林辰的手露在診療簾之外的位置,透過人與人之間的縫隙,他可以看到林辰的手,他實在太熟悉這雙手。不過此刻,林辰手指扭曲成糾結的形狀,完全無法自控,像是他此刻扭曲而痛苦的靈魂。
刑從連覺得自己能站在這里,也真是個奇跡。
醫生拿出新的葯劑,要給林辰注射。
大概是因為周圍實在太過安靜,在某些時刻,他覺得自己靈魂分裂成兩個人或者很多人。
他的某一部分沖進病房,瘋狂地把里面所有人趕出病房,按住林辰並將人緊緊摟在懷里,像電視劇中每個絕望而深情的男人都會做的那樣。然而他的另一部分卻在不同空間中,他這才意識到,原來這樣的場景,他曾經也經歷過一次。
那好像是在硝煙彌漫的雨林,空氣里滿是腐朽腥臭的氣味,林辰站在死亡線上,他竭力想把林辰拉回來。
他把林辰摟在懷里,很明確地威脅過林辰,如果下次他再將自己安危置於他人之後,他一定會用一根鏈子把林辰鎖起來,讓林辰再也不用想走出門一步。
他好像還記得那時林辰說想他,大概是類似的話,哄得他既覺甜蜜又感心酸。
然後呢,然後他發現,當再發生類似事情時,他所謂的威脅根本對林辰起不了任何作用,林辰依舊會慷慨大義、挺身而出,但極端殘酷地留他再次經歷這種痛苦和無能為力的時刻。
這樣的時刻曾經有過,之後也一定還會再有。
有那么一瞬間,刑從連總覺得有人在對他說,你是不是和林辰分手比較好?他那么要強,不需要你保護,你的存在對他來說都是拖累。
那一定是屬於他人格中最痛苦部分的真實聲音,但也有可能是因為病房門打開,醫生進出打開了一會,他耳畔產生的幻聽。
總之在這短暫的時空中,在這間病房門口,他所經歷的一切都完全不真實。
他還聽見林辰了屬於的聲音,他從不知道林辰還能發出那樣的聲音。
那種高頻的嘶吼甚至已完全不能屬於人類,像把聲帶完整劈開再胡亂拼接而成,含混不清。可他仍舊能勉強分析出林辰是在用極端凄厲的嗓音在喊「滾開」一類的句子。
林辰的手拼命亂揮,像要從病床上掙脫開來,但醫生手里的注射器卻還是強硬並不容拒絕地扎上了林辰手臂,針頭深入、液體推進,病床上掙扎的身影逐漸平靜下來。
醫生推門出來,像要和他說什么話,可他只能勉強看到嘴唇開合,卻完全聽不見對方在說什么。
他這才回憶起自己為什么站在這里。
大約幾個小時前,他們從周瑞大樓出來的時候,紅霞已經褪得看不清顏色,天邊只剩下朦朧一線光。
林辰躺在急救車上,他要求和他單獨呆一會兒。
他的下屬們都以為林辰大概要向他匯報什么隱秘消息或者做最後交代,但只有他清楚,那是屬於林辰對他歉疚和想要彌補的時刻。
林辰坐在車里,拉著他的手,用溫柔而眷戀的語氣對他說:「非常對不起,不管怎樣,你得陪我一起走過去。我也需要和普通病人一樣接受治療,看看常規精神類葯物是否對這種葯物導致的精神錯亂有效,你要好好工作,把事情解決好,也得記得來看我。」
這句話沒有任何問題,理智而清晰。
如果不是急救車車窗沒有貼反光膜,他相信那個瞬間林辰一定會吻他。
而他就這么看著林辰,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可又說不出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