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你怎么可以睡得這般安然(2)(2 / 2)

不知呆坐了多久,我擰開台燈,看了一眼旁邊的表,凌晨三點,表針噠噠噠地響動著。我披上一件外衣走向窗口,外面一片黑,只有反射的月光照在路面上,像是一面鏡子,可是又不夠清晰,看到的都是殘影。我剛想拉上窗簾,就看見玻璃上那張反射出來的臉,不算很老,但也不是很年輕,沒有了水仙一般的清新,也沒了薔薇一樣的辛辣,似乎只是一種默默綻放著稱不上好也稱不上壞的花。我伸出手摸向玻璃上的那張臉,卻什么也沒觸到,除了指尖的冰涼。

似被冰到了,我收回手,走回床上,拉開被子,卻再也沒了睡意。

此時,一道剎車聲傳入耳里,是秦子陽回來了。雖然只是一道剎車聲,但聽了這么久,就算只是一聲輕咳我也能辨認出來。

過了幾分鍾,門就被打開了,張媽說話的聲音響起。那一向沒有什么語調,刻板到近乎嚴苛的聲音中難得帶了一絲關切,也只有在面對秦子陽時,這個老佣人似乎才會表現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感情。至少我在住的這些時日中,從來沒覺得她像個人,只覺得冷冰冰的,除了這之外,還是冷冰冰的。

我忙躺平,閉上眼,假裝睡熟的樣子。不到一分鍾,秦子陽就推門走了進來。他喝了酒,而且不是一點半點,隨著他身子的接近,那濃重的酒氣鋪天蓋地地向我襲來。

「起來——」他忽然把我從床上撈起,也不管我是否在睡覺。

「你怎么可以睡得這般安然……」他的聲音有些冷酷,下手也重了幾分,把我的手勒得特別疼。

「放手!你瘋了嗎,秦子陽,我的手……」

「瘋了,呵,是啊,我也覺得我似乎是瘋了。」他的眼睛腥紅,上面全是血絲,鋪天蓋地的酒氣單單說話就能讓人醉了。

我開始掙扎,白皙的手臂上已經顯出了幾條紅痕。

但似乎我越是掙扎,他就越是擰得緊,堅硬的手指死死地扣住我的手腕。我開始真覺得他瘋了,而不只是一句咒罵。於是我奮力地抓他,手心手背上都被他擰握出了汗,不知是他的還是我的,或許是兩個人的。

後來我干脆放棄了掙扎。我怎么就忘了,男人都是這樣,你越是掙扎他們越是用力,等你不叫了,放棄了,也許他們就覺得沒勁了,就像從前的秦子陽。

「怎么不掙扎了?怎么就這樣放棄了?這不是你的性格。蘇念錦,你告訴我,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你?」

「哪個是真正的我和你已經沒有關系了。」我冷笑地看著他。

他開始笑,最初只是低低沉沉的,隨即聲音越來越大。他松開了我的手,把我往床上一摔,食指卻抬著我的下顎,逼著我與他對視,「這個才是真正的你。冷清的,狠辣的,那個寧願拿自己孩子的生命開玩笑也要讓我痛的女人才是真正的你,而那個走過來和我說相濡以沫,一次次幫著我站起來的女人根本就不存在……根本就不存在……」說到最後,他如同囈語一般,似乎每說一個字都在剜著他的心。

「我曾問過你的,我說如果我有了孩子呢,你是怎么回答我的?你毫不猶豫地說拿掉。所以,我只不過是用一個原本就不會存在的東西讓你痛而已,不會存在怎么可以說是生命呢……」

那個孩子,根本就不被他的父親和母親所願意擁有,他連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機會都沒有,怎么可以說成是生命?他的生命是被我們扼殺的……

我突然發了狠一般地甩掉他放在我下顎上的手。

「不要碰我!你說得都對,既然這樣,為什么還來找我?或者說你是要報復我嗎?可是秦子陽你不要忘記,那天我就說過,即便如此,也是你欠我的,從頭到尾都是你欠我的,所有的人都有資格說我,唯獨你沒有。」

「是啊,我沒有,可是你問問你自己的心,你到底愛不愛我?其實你是愛我的,一直都愛,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你都會愛?」

他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開始用力搖我的肩胛,我感覺它們就像是要被他搖碎了一般,大腦也渾渾噩噩的,有些缺氧。

我緊咬著嘴唇,就是不肯說一句話,只是用雙眼惡狠狠地盯著他。

最後,他的手無力一般地垂下,身體滑落到地板上,雙手抹著臉。

「對不起……」良久,他道。

「今天是我媽的忌日。我剛從墓地回來,心情不大好,所以……」他斷斷續續地說,聲音很輕,沒了剛剛的粗暴,卻多了一抹陰郁。

「我很小的時候她就走了。她在的時候我跟她的感情其實並不好,我有些怨恨她。那時候院子里的人都說我媽不守婦道,和幾個人有染,只不過礙著秦家的勢力,這風聲漸漸消停了。雖然走到外面時她和父親都一樣,光鮮亮麗,但回到家時卻是誰也不跟誰說話,父親總是拼命地抽煙,眉頭緊鎖,那時我便開始恨她。但她對我很好,什么最好的東西都給我,也總是討好一般地小心翼翼對我,所以她死的時候我根本無法接受,太突然了,突然到前一天晚上我還在沖她大吼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的面前。」

他低聲地說著,聲音很輕、很沉,卻讓我覺得像是哭泣一般,可是明明是那么深沉冷硬的敘述。

原來他是要帶我去見他的母親。我不知我該做些什么,看著地上那個偏著頭,頹然坐著的男人,他的側臉依舊這般好看,依舊是派頭十足的樣子,可是他的雙眼卻是紅著的,雙手頹然地垂在一旁。

這個樣子的秦子陽就像是一個孩子,正在無聲地尋求我的慰藉。

或許這個時候我上去給他一個擁抱,一個簡簡單單的擁抱都能夠讓他好過很多,可是我沒有,我的雙手還有雙腳像是被固定了一般,即使心里波濤洶涌著,但是肢體卻始終僵硬著。

很長時間過去了,外面的雨水漸漸停了,他仰起頭看向天空,不知是在看雲還是在看其他什么東西,只是那樣仰著。

我忽然就想起一句話,說如果想哭的時候就把頭微微揚起,剛好四十五度,這樣你眼中的淚水就不會流淌下來。因此四十五度是一個寂寞的角度,而四十五度下的這張臉也是一張寂寞索然的臉。可是,那些淚沒有流出來,人們就真的不會痛了嗎?

他伸出手探向我,卻被我躲開了。其實並不是故意的,我並非故意想要躲開那雙朝我伸過來的手,我只是怕。這種怕不是懼怕,而是來自心底深處的戰栗。

我抬起頭,對上他那一瞬間露出來的脆弱,看著那張嘴緩緩地抿緊,那只手不自然地在空中收回,轉了一個彎,緊握成拳,垂在身側。

他低下頭,轉過身,終究沒再說什么,而是步履有些不穩地走了出去。當門關上的那一剎那,我癱倒在床上,狠狠地拽著被角,哽咽著。

我一夜沒睡,就趴在那兒,開始還有溫熱的液體從眼角緩緩流下,漸漸地連這都沒了。直到窗外的陽光穿透雲層照了進來,我才走向洗手間,擰開水龍頭,就著那冰涼的液體洗了幾把,然後擦干臉。

過了沒多久,張媽走進來叫我出去吃飯。

我應了好,便慢慢地走了出去。腿上的傷好了大半,但因為那天去醫院扯動了傷口,所以時常還會痛,但已經不太礙事了。

當我走過去時,秦子陽已經洗漱完畢,穿著prada的襯衣坐在那里,袖子微微向上卷起,手中拿著叉子,不論從任何角度都看不出一絲一毫的頹廢萎靡,仿佛昨天的那個秦子陽只不過是我自己幻想如果出來的一般。

他看見我,也沒什么其他的動作,像是面對空氣一般,手上的動作依然優雅。

我入了座,看著面前那些豐富的餐食,突然開口道:「我的傷已經好了。」

他沒吱聲,繼續動著叉子。

「我想我不需要繼續留在這了,沒什么必要。」見他沒有反應,我說話的語氣不禁重了幾分,最後索性放下叉子。

啪。

叉盤相碰,發出一道清脆的響聲,在這樣寂靜的大廳里顯得格外刺耳。

他終於停住了手上的動作,抬起頭看向我。良久,他道:「蘇念錦,你就這么想離開這?」

「對,我恨不得立刻就長對翅膀飛出去。」

哐的一聲,有什么掉落在地上,秦子陽的手上滿是三明治里的肉,還有那上面的沙拉。

「張媽——」他揚聲道。

「少爺。」張媽弓著腰進來,在看到滿桌子的狼籍時並沒有什么訝異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