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折 執子之手,與子同出(1 / 2)

照日天劫 默默猴 16216 字 2020-12-23

此言一出,隨後趕至的劫真、劫兆兩兄弟俱都變色。劫軍被他雙掌轟入內室,傷上加傷,掙扎半天也只能撐起半身,倚牆盤膝而坐,兀自咬著滿嘴殷紅,火眉下的一雙虎目盯著劫驚雷,似要噴出火來。

劫震穩坐不動,隨手從屜內取一只扁平的小木匣拋給劫軍,正是九嶷山送來的那匣鎮山靈葯「存聚添轉丹」。

「速速服下,三個時辰內不許動氣,以免留下大患。」劫震手捻須莖,看也不看劫軍一眼,慢條斯理的說:「宗房之事,不是你們這些小孩兒能管,都給我退下罷。老二,你若有話,咱們兩人談談便了,何必動上這麽大的排場?」劫驚雷雙手負後,抬頭望向房頂,斜乜著冷笑:「怎麽?事關你不可告人處,便不敢讓人聽了?」劫震神情木然,臉色十分不好看。

劫真口唇微動,正要上前,卻被劫蘋輕輕拉住。

她踮腳湊近劫真耳畔,前額的瀏海在他鼻端掠過一抹淡淡的少女馨香。

「三哥勿憂,我阿爹自有分寸。」忽然省起自己還讓三哥攬在懷里,小圓臉蛋兒一熱,伸手輕輕推開,不知怎的身子卻有些酥乏,心兒砰砰直跳,但畢竟沒敢過於放肆,勉力讓開些個,就這麽軟軟的微靠在他肩上。所幸她膚色黝黑,褐亮致密如琥珀一般,臉紅倒也不易被人發現。

劫震仍坐在椅中,一邊摩挲著光滑的扶手,一邊低垂眼瞼,彷佛喃喃自語:「你想做家主,我沒意見。只是這麽多年來,我南征北討、為武林伸張公義,立下當世不二的功績,照日山庄與綏平府才有今日的聲名與榮景。老二,你想坐上這個位子,憑的是什麽?是武功、人望、江湖地位,還是好勇斗很?」說到後來聲色俱厲,猛一抬頭,目中迸出冷冽電光。

劫驚雷卻不為所動,彷佛成竹在胸,背負雙手、冷冷哼笑,一字、一字的說:

「就憑你已經是一個武功全失的廢人。」

劫震面色一沉,右手五指倏地掐緊扶手,冷笑:「莫非你想試一試?」劫驚雷的武功與兄長同出一脈,同樣是祖傳的大日神功、烈陽劍法,少年時也上過天城山拜師學藝,只是礙於大日神功天生難以突破的限制,他自二十歲上邁入第二重後再也無法精進,論突破門檻的年紀,還比劫震小了一歲;而「平戎八陣法」是雲陽老宅的至高絕學,長房這廂自也無從入手。

少年劫驚雷的武學之路似乎已陷入日暮途窮的境地,但他天生堅毅,未肯居下、絕不後人的脾性與乃兄如出一轍,重上天城山求教。那日黃庭老祖興致一來,用掃帚在落滿梧桐葉的庭院里寫了個巨大的字,風吹葉飛,庭中鋪的青石板上卻留下了枯磔縱橫、騰蛟起鳳般的字跡,每一筆都透入青磚肌理,又沒有鑿刻的痕跡,反倒像從青石磚里長出來似的,渾然天成。

當時除了劫驚雷,隨侍的還有玄鶴、玄鴻等「天城五玄」。五玄長侍座前,知道老祖不論武道已逾十五年,若非秋涼肅殺,仰觀天蒼地闊有感,斷不會忘情出手,無意間顯露武學,莫不是摒息凝神,唯恐稍有錯漏。

老祖隨手寫完,扔下掃帚,嘆息道:「我將百歲,卻難至無心之境。造化玄奇,豈是人力所能抵抗!」背著雙手回顧眾人,目光最後停留在劫驚雷面上,笑問:「公威!你來說說,我寫了什麽?」劫驚雷凝神望去,只見大字方圓五丈,幾乎占據了整個小小的內庭,筆勢蒼勁錯落,既像「武」又像「伐」,說是戟、戕、戮似也無不可,只覺每一筆都像是大兵發動,蘊有萬馬奔騰、金戈雲動的磅礡氣勢,看得心頭一動,竟隨手比劃起來;回過神時,已空著手將一路劍法使完。

四玄玄鷲最是好武,年紀又與劫驚雷相若,少年心性,忍不住鼓掌大聲叫好。二玄玄鴻瞪了他一眼,三玄玄鴒似也被打斷思路,皺眉側目,玄鷲才悻悻然閉了嘴,滿臉不豫。

「弟子有僭了!」劫驚雷面上一紅,躬身告罪。

「無妨。」老祖滿不在乎的搖搖手,笑問:「公威,你瞧我寫的是什麽字?」劫驚雷閉目凝神,方才無意施為的粗簡套路一一過眼,雖是劍法,其中卻包含了刀、槍、戟、棍的氣蘊,大開大闔,彷佛以千軍萬馬為敵,心中再無疑惑,睜眼抱拳道:「在弟子眼中,老祖寫的乃是一個『戰』字!」這番領悟與五玄心中所想俱都不同,五人頓時陷入長考,小小的院里一片寂寥,只剩秋風蕭索。劫驚雷正自心虛,卻聽老祖呵呵笑道:「這樣也好、這樣也好!」負手入室,再不聞問。

劫驚雷在天城山待足三個月,日日來看這個心目中的「戰」字,直到閉目不忘。他花了十年的時間,會過高手無數,終於將這路「大戰字劍」淬煉成鋒,創制完滿,於香山一役中大放異彩,協助法天行率領四家聯軍攻打蘼蕪宮,由卝文卝人卝書卝屋卝整卝理殺死了蘼蕪宮五極護法之三,聲威震動天下,堪稱四家第一大功。

自創武功,需要多少心血識見?這是宗師才有的手眼境界,雖說是受了黃庭老祖的啟發,亦屬難能。戰後劫震內舉不避親,指派劫驚雷指揮香山駐軍時,其余三家卻無有不服,「大戰字劍」可說是居功厥偉。

大戰字劍遇上傳說中的大日神功第六重,究竟是誰勝誰負?

書齋內劍拔弩張,手足為奪位鬩牆,劫震、劫驚雷冷冷相視,半晌劫震才垂下肩頭,頹然嘆了一口氣,像是眨眼間老了十幾歲,垂目道:「這事連我在內,普天下不過四人知曉,我自問保密到了家,你卻是從哪里聽來的?」劫兆、劫軍等聞言一震,相顧愕然。

劫軍仍不肯相信,粗濃的紅眉一挑,澀聲道:「父親!您的武功……」劫驚雷截住他的話頭,冷笑道:「大日神功有天生的禁制,第三重以後便難以再進。他卻一意孤行,逆天而做,不知用了什麽法子,硬是將這門心法練到了第六重,因而走火入魔,一天十二個時辰里,只有一個時辰能動用內力,並且何時可用,自己全然無法控制,直與廢人無異!」劫軍猛地回望父親,只見劫震垂肩低首靠在椅中,竟已默認不諱。

劫驚雷沉聲道:「這個秘密他已經隱藏了十年。十年之中,直將我照日山庄的名聲與安危置諸何地!若有什麽閃失,劫家聲名掃地、家廟不存,又該拿什麽去面對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劫震,到了今天這步田地,你還要戀棧權位,霸著家主的名銜不放麽?」「領導家族,非唯武力是舉!魔門蠢動在即,你……卻只想著爭權奪位!」「我視名位如無物!正為魔門蠢動在即,否則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劫驚雷怒極反笑:「劫震!今時今日,倘若魔門真大舉來犯,你還能再打敗一次蕭雨魄、再打敗一次蔚雲山麽?捫心自問,是誰舍不下名利權位!」劫震面色灰敗,單手支額,無敵神話的假象一旦被戳破之後,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六絕第一人看起來就是像一名纏綿病榻、生命猶如風中之燭的衰頹老人,裹在錦袍內的癟瘦身子簌簌發抖,帶著病態而無助的蒼白;除了眉間殘存的些許頑固傲氣,不過就是個尋常病翁罷了。

劫蘋看著不忍,越眾而出,輕輕巧巧地福了半幅,柔聲道:「大伯,我是阿蘋,咱們好些年沒見啦!阿蘋時時都惦記著您。」劫震緩緩抬起頭,疲憊地望了她一眼,勉強笑了笑,卻未答話。

劫蘋走上前去,不覺越過了父親,來到書案前。

劫驚雷反手握住劍柄,全身一綳,沉聲道:「阿蘋,回來!快別胡鬧!」據他所掌握的情報,劫震雖然一天之中有十一個時辰內力空空,但余下的那一個時辰里卻身負大日神功第六重的驚天威能,那是足以折服宇文瀟瀟、盛華顏、伏鳳紙等當世高手的絕頂修為,誰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劫震心機深沈,眼前的衰頹或許是故意示弱而已。

劫蘋掠鬢一笑,回頭道:「阿爹,不妨的,大伯從小就疼我。」順手從桌旁架上取下一襲大氅,半蹲半跪的屈在劫震椅畔,細心地為他披氅保暖。

這個動作不只令全場錯愕,連劫震也不禁一怔,低聲脫口道:「你……怎地卻不怕我?」他江湖混老,料定劫驚雷仍存有一絲忌憚,唯恐中了自己的空城計,沒想這個小侄女卻打亂了雙方的計較。

「都是自家人,有什麽好怕的?」

劫蘋抿嘴輕笑,似覺大伯說話很是有趣,見劫震哽著一口濁氣、身子微顯瑟縮,隨手替他撫拍背門,自然得像是個侍奉父親的小女兒。「大伯,我父親同您一樣,都是冷面熱心腸,劫家的男人哪!個個都說不出好聽話。可自家人畢竟是自家人,門里吵鬧,心卻不會向著外人。」劫震默默聽著,伸手緊了緊氅襟。

「魔門蠢動,三大世家各懷鬼胎,大伯身子不適,若要以一己之力負隅頑抗,阿蘋心中不忍。我阿爹正值壯年,武功修為精深,膝下又無嫡子,便是今日權代了家主之位,將來還是要還給二哥、三哥他們的;為的是應付眼前艱難,不是為個人的名利計較。」劫驚雷冷哼一聲,不置可否。劫震卻聽得低下頭去,神情若有所思。

劫蘋屈身不動,提起桌上的茶壺往杯里添了些熱水,細心剔去茶梗浮沫,雙手捧到劫震面前,柔聲道:「大伯,我阿爹麾下有三千鐵騎,卻只帶了親信的『飛虎十八騎』入京,若有歹心,豈肯如此?請大伯勿疑。」劫震接過蓋杯,雙手微微顫抖,半晌才從袖里取出一方小小的玄鐵令牌,交到劫蘋手里。鐵牌的正面鑄有日輪圖樣,背後則是一柄小劍,兩側鐫了「紅日周始,曠照無垠」八個小小篆字,正是象徵照日山庄至高權柄的信物「紅日符」。

劫蘋雙手接過,起身整襟行禮,將紅日符呈到父親手里。劫震嘶聲道:「老二!你這個女兒生得好,她說的句句在理,我也沒別的話。這『紅日符』既然交給了你,照日山庄從此便由你當家作主,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劫驚雷沒料到他如此乾脆,慢慢將紅日符揣進懷里,眼見明爭暗斗多年的兄長彷佛陡然間老了十幾歲,昔日的跋扈點滴不存,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嘲諷的言語到了嘴邊,反倒失卻興頭;微一思索,沉聲道:「老大,我也不來為難你。明日我們一起動身往天城山,待本山事了,你就留在山上養老罷。你的兒子若還肯為照日山庄效力,就讓他們留在京里,我將視如己出,培養他們承繼劫家的基業。」說著望了劫兆一眼,目光不善。

「只有這個老四,我不准他繼續留在府里丟人現眼,敗壞家聲!看是送去雲陽老宅閉門思過,還是帶上天城山好生管教,都依你的意思。至於小劫英與三仙宗府那邊的婚事,我會為你一力促成,大喜前夕,再派人上天城山接你回來飲酒。如此安排,你可有話說?」劫震頹然搖頭,一時無話,片刻才說:「讓兆兒跟我上天城山罷!回雲陽老宅,不過是多受折磨而已。」劫驚雷點了點頭:「就依你的意思。」目光電掃,從劫軍、劫真面上掠過。

劫真正自猶疑不定,卻聽劫軍咬牙道:「我隨父親。」眾人皆感意外。劫真躲避著堂妹與二叔熱切的目光,半晌才澀聲道:「我……我也跟父親一塊兒上山。」劫蘋難掩失望,卻沒多說什麽。

劫驚雷面無表情,霍然轉身,冷冷拋下一句:「少時我在大廳會見三家使者,宣布庄主退位之事。你們幾個准備准備,別來遲了!」魁梧的背影穿出門去,宛若一堵黑沉沉的山。

◇◇◇

劫兆呆呆站著,一動也不動。

他的命運就這麽被決定了,居然沒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劫兆忽然覺得十分荒謬可笑,想著想著,忍不住便笑了起來,劫軍怒火正熾,轉頭暴喝:「混帳!都什麽時候了,你還來添亂!」揮拳便要毆打。劫真一把將他格住,怒道:「老二!你還講不講理?」「都給我閉嘴!」劫震把手一揮,兩人登時不敢再鬧。

「下去罷。我累啦,心思很亂,想一個人靜一靜。」劫蘋柔聲道:「大伯,我讓人給您燉些補中益氣的湯品。阿蘋藏有幾帖方子,日常都張羅著給我阿爹飲用,很有效的。」劫震神色略為松緩,笑容里卻有說不出的疲憊:「好孩子。我女兒要是有你一半貼心,什麽江湖爭霸、正邪消長我也不理啦,還不如歸隱田園,頤養天年為好。」劫蘋微微一笑,頷首道:「大伯半生辛苦,勳業顯赫,把身子都累垮啦,本該好生休息調養才是。待身子大好了,也才能再統領江湖正道,掃盪邪氛。」福了半幅,偕劫真等退出書齋。

才到院里,劫軍便橫眉豎目,沖劫蘋一瞪眼:「呸!誰要你來賣好了?」劫蘋早料到他會這麽說,一點也不意外,婉言勸道:「二哥傷勢未癒,別要輕易動氣。我阿爹是好是歹,日後二哥總能明白,眼下莫與小妹生氣,以免傷了身子。」劫軍把手一摔,矛頭轉向劫真。「父親說他走火入魔之事,世上只有三人知曉,你鎮日在父親身邊打轉,定也在三人數內。說!是不是你將秘密賣給了旁人?」劫真劍眉一挑,俊臉漲紅,怒道:「侯盛也知此事,你怎不說是他!我同與父親往天城山隱居,泄漏秘密對我有什麽好處?日前父親聞知老祖噩耗,當場暈厥,是你嚷著要找大夫,我一力攔阻……要說泄密,你也脫不了干系!」劫軍冷笑:「我自會去找侯盛問明白。你莫以為巴上了你妹子,便妄想坐上家主的大位!」撇下兩人,怒騰騰的跨出院去。言者無心,劫真、劫蘋面上卻俱是一熱,轉頭不見劫兆的蹤影,偌大的院里只余兄妹二人,尷尬更甚。

中宸州的禮法不禁姑表結親,依照「同姓不婚」的民間習俗,堂兄妹無法結為夫婦,然而劫家原本出自西境邊陲,據說在西賀州的蠻族部落里不僅表兄妹可以成親,連同父族的堂兄妹亦可結為連理。昔日照日山庄尚在雲陽縣之時,因習蠻俗,多有堂兄妹通婚的例子;迄今雲陽老宅那邊偶爾也還有這種情形,只是天聖朝教化普及,人民漸漸引以為恥,視之為亂倫。

劫軍的親生父母便同是族內之人,因此西陲血統分外鮮明,天生驍勇,沖口說出這話,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劫真、劫蘋卻都是身受中京貴族教育長大的,劫軍之言,形同誣指他二人亂倫通奸;明明是污蔑已極,聽在劫蘋耳里,除了羞恥之外,卻另有一股臉紅心跳的異樣,身子不禁有些發熱發軟。

她見劫真氣得發抖,斂了斂神,柔聲道:「事起突然,也難怪二哥如此生氣。三哥……三哥休惱。」劫真搖了搖頭,低聲道:「妹妹遠來辛苦,還是先休息片刻。」說著引她往後進走去。

劫蘋幼時長住綏平府,在府內有間專供她休憩的小廂院,雖久未入京,依舊輕車熟路,兩人一路並肩無話,劫真陪她進了廂房,喚侍女下去准備衣被妝奩,親自為妹妹系簾推窗,低頭道:「妹妹好生歇息,我不打擾了。」「三哥!」劫蘋輕輕喚住,見他俊目迎來,芳心一動,擰著手絹定定神,微笑撫慰:「我阿爹雖代了家主大位,不過我知他沒有權位之心,我又是女流,終不能繼承照日山庄的基業。三哥隨大伯上山,是盡人子之孝,份屬當然;只是大好男兒,卻不能囿於親慈膝下,須得移孝作忠,為劫家、為武林盡一份心力,也才算是對得起大伯與我阿爹的期望。」「三哥勿要灰心,最遲在三個月內,我阿爹定派人將三哥接返,委以重任。」劫真一愕,苦笑搖頭。

「妹妹多心啦!我不煩惱這事。」

這下輪到劫蘋微感錯愕。

近幾年劫震老病纏身,綏平府其實是由劫真一手運籌,她原以為三哥突然失去大權,被迫隨父上山隱居,心中必定憤恨難平,不想卻為別事煩惱。眼見劫真皺眉搖搖頭、轉身便走,劫蘋忽有些心緒不寧,起身輕輕拉住三哥的衣角,柔聲道:「三哥若不嫌妹妹蠢笨,阿蘋願意替三哥分擔心事。」劫真低頭不語,片刻才嘆了口氣。

「我常常在想,倘若有天我舍下了府里的一切,又該何去何從?現下我明白啦!原來我不想去天城山,寧可回雲陽去。」劫蘋冰雪聰明,與劫軍的前言相對應,頓時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清秀的小腦袋瓜里嗡嗡亂響,紅雲飛上淺褐色的細致面頰,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劫真又嘆了口氣,仍未回頭:「妹妹長大啦!出落得如此美麗,不久便要嫁人,哥哥一面替你歡喜,一面又是擔心害怕。我……我怕你的大喜之日,我不能去為你飲一杯祝賀酒,劫真自問坦盪,卻沒有這個心胸承受。」劫蘋從小愛慕三哥,囿於兄妹名分,從來不敢有非分之想,暗自打定主意終身不嫁,只求偶爾到中京綏平府來,遠遠看望三哥的身影,也就心滿意足了。

劫真所言,恰恰觸動了她長久以來不敢細想的一個傻念頭:「三哥英俊瀟灑、文武兼備,未來的嫂子肯定是普天之下最好最好的女子。三哥大喜之日,我……我能不能看著他們交拜天地,同飲合巹?這心,會不會真的裂出血來?」為了那一天,劫蘋咬著牙做了很多年的練習,此時卻不禁腦中轟然:「三……三哥心里是有我的!三哥心里是有我的!」剎時有些暈眩,不覺揪緊了他的衣角,低聲道:「我……我一輩子都不嫁人。我阿爹孤伶伶的一個,很是可憐,我……我要陪著他,一輩子都不嫁。」劫真霍然轉身,一把將她擁在懷里;等劫蘋回過神來,兩人四唇已緊密貼合,吻得滾燙濕黏。

劫蘋被吻得心魂欲醉,縮肩側頸,蘭指掐著掌心,一雙小手無助地舉在兩側肩窩畔,渾身軟綿綿使不上力,閉著眼睛,怔怔的流下淚來。

劫真深吮著她飽滿的小小唇珠,片刻才不舍的微仰起頭,在她耳畔吐出一口灼人的熱息:「沒有你,我這輩子也是孤伶伶的一個。阿蘋!我們一起逃出京,到一個沒人認得的地方,我……我想你做我的妻子。」雙臂一緊,卻與方才的深情擁抱不同,右掌按上她豐腴的臀股,隔著下裳微微用力掐緊;左手貼著她的肩胛滑入右腋脅下,充滿濃濃的情慾與挑逗。

劫蘋長年隨父親操演飛虎騎,弓馬嫻熟,練得腰肢粗壯結實,習於跨鞍打浪的臀部算不上挺翹,卻有著少女獨有的豐腴彈性,下半身的曲線姣美如梨,股肌團實,肉感十足。

劫真掐按幾下,頓覺緊綳彈手,愛不忍釋;左手指尖才滑進她右腋,便觸及一團熱呼呼的美肉,被夾緊的肘腋擠溢出來,腴潤之外,更帶有結實的彈力,可以清楚摸出碩大的圓弧,不覺一驚:「好大的乳廓!她……竟有這尤物般的身段!」對比妹妹的秀氣文靜,益發引動恣意蹂躪的慾望,忍不住低頭,卻非是去吻她的粉唇,而是以鼻尖刮磨頸側,伸舌舐著劫蘋頸根腴處,濡著濕潤的唾沫剝開衣領,輕嚙著粉緞小衣的系帶。

劫蘋被擺布得全身顫抖,無助地喘息著,緊並的腿縫被三哥的大腿硬擠著,腿根相抵,磨得又濕又熱,清清楚楚感受到那股即將要侵犯自己的強烈慾望。這般旖旎羞人的風情,她在午夜閨中、錦被榻里自瀆時不知想像了多少次,一旦親身遭遇,卻全無抵抗之力,只恍惚地想:「三哥要我,三哥他……便要了我!」劫真抓住她的臀底一托,將她離地抱起,慢慢來到榻邊。

劫蘋被壓得挨緊床柱雕圍,秀氣的綉靴尖只能虛點地面,用不上實力,雙腿慢慢被擠分開來,掙扎越來越沒有力道。劫真舍不下她圓滾滾的美臀,魔手沿著又深又緊的股縫下探,卻摸到一塊濕黏綳緊、絲絲滑溜的裙布,所覆的美物凸如一只飽熟的小桃,隔著布層仍摸得滿掌圓厚肥美,絲毫不比臀瓣遜色。

「阿蘋!你……你做我的妻子,三哥拼著什麽都不要,也要給你名分!」劫真下身硬得發疼,唯恐伊人從手里飛去,不敢松開,只等著迷離恍惚、酥頰潮紅的妹妹點一點頭,便要將她放倒在錦榻之上,動手寬衣。

劫蘋已無半點反抗的力量,聞言忽然一凜:「我若隨三哥遠走高飛,誰來照看阿爹?三哥本是人中龍鳳,怎能……怎能為了我這樣平庸的女子長埋蓬篙,放棄大好前程?」眼見愛郎俯唇湊來,唯恐靈台最後一絲清明將被吻去,小手用力撐住他精瘦結實的胸膛,閉目低頭道:

「哥!你……你先放開我,求求你。」

劫真微微一停,見她神色凄楚,繾綣情慾的火熱漸漸消淡,依言放開了手。

劫蘋只覺他灼熱的手掌倏然離體,余熾猶在,心里不知是疼是苦,總之如萬針攢刺一般,熱血鼓動,被扎得乍起倏裂,彷佛將要爆出豐腴碩大的胸脯。她定了定神,悄悄拭去淚花,面色雖然白慘,抬頭已能勉力一笑:「有三哥這句話,阿蘋這輩子都不枉啦!哪天三哥娶了別家的姑娘,我願喝三哥的喜酒。」劫真搖了搖頭。「你一生不嫁,我也決計不娶旁人。」劫蘋正想說話,卻見他由失望而開朗,似是頓悟了什麽,神色漸漸恢復平日的瀟灑篤定。「你等我,阿蘋。我定會重回中京,輔助二叔發揚家聲,有朝一日成為照日山庄的主人,接掌綏平府!哪天二叔不再需要人陪了,你……你來陪我。」劫蘋一怔,微笑點頭,眼角又涌露晶瑩。

她本想忍羞拉一拉他的手,卻見劫真神采飛揚,深深望了自己一眼,轉身大步離去,背影英風颯烈,極是不凡。

劫蘋從小仰慕父親的偉岸英挺,最是崇拜男兒的英雄氣,瞧得芳心劇跳,不覺伸手撫頰:「我……我愛上的,是這般胸懷偉烈的男子!」自忖才貌平庸,不過中人之姿罷了,竟蒙三哥如此垂愛,方才卻沒把身子交給他;想起那張略顯失望的俊臉,羞喜之余,不免對他滿懷歉疚,又有些難圓美夢的悵然,忽覺心驚。

「我這是怎麽了?三哥襟懷磊落、昭亮如雪,我……我怎能有這般放盪的念頭?真……真是羞死人啦!」就像每回偷偷自瀆後、那混著歡愉快美油然而生的罪惡感一樣,想著想著腿股一軟,綺念頻生的褐膚少女心中又苦又甜,渾身酥顫的坐倒在錦榻上,手扶鏤花洞門,痴痴望著窗外滿天殘霞。

◇◇◇

當夜綏平府大開筵席,又請來諸多中京同道,常在風、道初陽等本以為是替劫驚雷接風洗塵,沒想劫震突然宣布自己將趁這次宣旨的機會,歸隱天城山,照日山庄的掌門信物「紅日符」已授予劫驚雷,由他接掌門戶,並接替自己四家盟主的位子。

他簡短說完,便不再開口,只余滿廳錯愕。

劫驚雷起身一拱手,環視眾人,朗聲道:「家兄身體素有恙,我不忍教他獨撐大局。待天城山歸來,我將傳帖三家及武林諸同道,正式召開傳位繼承大典,眼下當以聖旨為先,還請各位代我向家主們多多致意。」眾人怔了半晌,心下雪亮,皆舉杯道:「劫庄主客氣了!」劫驚雷躊躇滿志,放聲豪笑,與眾人劇飲千杯仍不改色,滿廳盡服。

文瓊妤酒量甚淺,沾唇即止,劫驚雷當著女兒的面,目光絕不在女子臉上多停片刻,見了也不禁皺眉,取笑道:「我聽聞玄皇雄心過人,頗有吞吐天地的氣概,文姑娘代表玄皇入得京城,豈能如此雀飲?」商九輕目光一寒,便要伸手取酒。

文瓊妤卻搶先替自己斟了小半杯,笑道:「庄主此言差矣!士農工商,也都是天子腳下的臣民,卻不知皇帝陛下耕讀勞算的本領,算不算得是天下第一?如若不是,何以統率萬民?」劫驚雷頓時無語,也覺自己無理,本想笑笑揭過,誰知角落里忽有人撫掌大笑:「妙極、妙極!文姑娘所言在理,二叔應當要罰一杯!」仔細一瞧,卻是劫兆。劫驚雷面色一沈,劫蘋卻輕拉了拉父親的衣角,劫驚雷對女兒言聽計從,耐著性子坐了下來。

劫蘋來到劫兆身畔,見他喝得臉紅脖子粗,敞襟浹汗,其狀甚丑,厭惡之余也不禁有些憐憫:「他以前不是這樣的,服劍整衣,也頗英挺。怎麽卻變了個人?」命下人將四爺扶回院里休息。

劫兆醉眼乜開,見是她來,揮手亂叫道:「你……你理我做甚?快去找你的好三哥!」劫蘋又氣又窘,兀自指揮著下人,進退有據,頗顯大戶千金的風范。

劫驚雷拍桌而起,文瓊妤卻巧妙地掩袖舉杯,嫣然道:「瓊妤聽說,酒量與膽色一般,既有先天強弱,亦可從學而得。劫庄主天生豪膽,酒量亦豪,小女子是萬萬比不上了,庄主如若不棄,明日請許瓊妤同路北上,沿途再向庄主討教一二。」天城山在中京以北,文、商二姝若要取道北返,正好與劫家一行同路。

劫驚雷面色略和,揮手道:「也沒什麽不方便的,就按文姑娘的意思。」次日晨起,眾人准備妥當,便即出發。劫驚雷留下劫蘋代掌綏平府諸事務,隨身的「飛虎十八騎」也一並留下,只從駐在城外的五百精騎之中挑選三十人隨行,連同服侍劫家父子的仆役、車夫等,一行不過半百,算得上是輕裝簡從。

綏平府自昨日起,便彌漫著一股「易主」的詭異氣氛,府內明白來了新主子,上下都十分乖覺。劫蘋在香山時便以打理三千鐵騎的調撥整備聞名,其余三大世家的駐軍補給同受劫驚雷節制,劫驚雷不諳文事,自也是交由劫蘋處置。府內的帳房、司庫們久聞這位堂小姐的厲害,無不戰戰兢兢,各自整理了簿冊鑰匙,由侯盛領著來交付點閱。

誰知劫蘋態度親切,絲毫沒有大小姐的架子,隨手翻過一遍,都讓擱在桌上,也沒有細看的意思,反倒殷殷垂問家里有些什麽人、生活上有沒有什麽困難之類,讓眾人都松了一口氣;只有侯盛仍是一張冷面,半點喜怒也無,彷佛全不關心。

劫驚雷一行出發前,正巧姚無義來送,卻仍不見劫英的蹤影。這老太監聽說劫驚雷繼任家主、劫震攜三子歸隱天城山,面上淡淡的無甚表情,似乎並不意外;劫震說是清晨微染風寒,躲在大車里不見人,兩人連話也沒能說上。

道初陽夫婦、常在風也分別向劫驚雷辭行,常在風負起棍囊,臨走前專程來到車隊角落,抱拳拱手道:「劫兄弟,那個『陰陽平衡』與『陰消陽長』的問題,我還沒找到答案,粗粗想過,或許是前者之平衡與後者之消長並非一論,就像這馬車的重量與短長不可一概論之,雖然同是馬車,所指卻不相同。」車內影中蜷著一條軟蟲似的人兒,四仰八叉,透著濃濃酒氣,正是劫兆。

旁人見他形容邋遢,紛紛皺眉躲開,常在風卻不避污穢,俯身拍拍他的手背,笑道:「家師乃是天下間第一等的聰明人,這個問題如此有趣,想來他老人家定能有所啟發,我若有新的體悟,再與劫兄弟好生研究。」塞給他一個小小的黃油葫蘆,約與掌心相若,分外玲瓏。

「六陰絕脈不能過份用葯,葯力若剛猛難禁,實與毒物無異。劫兄弟只要常保心愉,使五臟六腑、四肢百骸氣行溫和,絕脈未必有害。這瓶『藍田玉煉丸』是我師門秘制的靈葯,雖不能解毒救命,卻有調和陰陽的奇效,能使寒體生溫、燥體陰涼,就算拿來當瓜子糖果吃著玩,多服也不會有害。我向家師請教治癒六陰絕脈的方法,再來尋你。」劫兆眯著眼睛打量他片刻,忽然一笑。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我打得常兄當眾出丑,你干嘛理我的死活?」常在風聞言一愕,忍不住哈哈大笑。「劫兄弟就當我是小心眼之人好了。你當眾打敗了,我若沒機會一雪前恥,豈非氣悶一世?這個理由,劫兄弟瞧成不成?」劫兆一呆,也跟著大笑起來:「成、成!」就在兩人的豪笑聲里,常在風抱拳一拱,拄棍肩囊,片刻便走得無影無蹤。

車隊上路,劫驚雷騎著高大威武的奔雲驄走在最前頭,劫軍、劫真緊跟在後,周圍被鐵騎簇擁包圍,環得鐵桶也似;之後才是劫震的馬車,劫兆被扔在運行李的車篷里,反正他半醉半醒,跟貨物相差彷佛,最後才是九幽寒庭浩浩盪盪的來使車隊。

劫兆不睡覺的時候,大多醉得糊里糊塗,恍惚間手邊沒了盛酒的皮囊,正要起身摸索,車廂的側簾忽被一掀,刺目的陽光照得他睜不開眼,一串清脆的銀鈴笑語隨風透入:「你這麽樣的喝法兒,莫非是想將自己浸成一尾殼酥肉爛的大醉蝦?」他以為是盈盈回來了,忍著頭痛掙扎坐起,卻見車窗外一張巴掌大的雪白瓜子臉蛋兒,明艷無儔,額間的細鏈金墜子隨風輕晃,原來文瓊妤的馬車與這車並駕齊驅,車廂的吊簾掀起,兩車頓時互通聲氣。

「干你底事?你管忒多!」他沒好氣的瞪她一眼,翻身又去摸找酒囊。

文瓊妤搖頭嘆氣:「你看看你,好好一個聰明人,凈說渾話!倒把岳姑娘給氣跑了,是也不是?」劫兆身子一震,指尖僵凝,半晌才陰著一雙異光炯炯的詭目,咬牙切齒:「要你多管閑事!」聲音低啞嘶咆,宛若傷獸。文瓊妤彷佛全不害怕,目光滿是關切,正色道:「我雖對武功一竅不通,也看得出你正在修練一門通心達意的奇妙功法,心識之學最是純凈剔透,容不下半點駁雜,正因難練,方要意誠。你可知道你已呈現走火入魔的徵兆,面上五蘊紛沓,五形俱失麽?再這樣下去,輕則心脈損傷,成為一名痴呆廢人;重則心神淪喪,什麽禽獸之舉都做得出,渾渾噩噩,猶如活屍!這,是你想要的麽?」若非她容顏嬌艷秀美,劫兆幾乎以為是夢中老人顯靈,聞言一震,酒也醒了八九分。

文瓊妤續道:「武之一道,跟讀書作畫沒甚分別,除了天分,亦須勤功砥礪。老天對你不甚公平,不肯給你一副習武的好身子,卻沒給你一個殘缺損敗的腦子。連心上的功夫也不肯下,怨得誰來?」她語帶責備,口氣卻像足了叨念淘氣幼弟的長姊,劫兆縱使桀驁慣了,卻不覺得如何反感,平心靜氣聽完,一時竟未反口。

文瓊妤溫柔一笑,伸手探過兩窗,隔著車軸轆轆,替他理了理鬢邊亂發,含嗔薄怨:「這麽大個人了,還鬧孩子別扭!要是讓岳姑娘瞧見了,不知道有多心疼?」劫兆聽得心中驟暖,忽然有種近鄉情怯般的尷尬不自在,復覺有些迷惘:「這女子,怎的與我這般熟稔?」欲掩心緒,隨手扯下吊簾,佯癲撒潑道:「哼!我聲名狼籍,姑娘還是少沾惹為妙!」簾外車馬蕭蕭,隱約傳來一聲輕嘆,又是那種莫可奈何的包容與親昵。

劫兆仰靠在衣箱之上,隨手拈起酒囊,怔了片刻,擲出另一側的車窗去。

他本想入夢讀經練劍,文瓊妤的話猶在耳邊,心想:「總不能老貪著夢里好玩,凈是消磨時光。」默念起老人傳授的雲夢心訣,盤腿倚箱,細細揣摩思索。也不知想了多久,驀地風吹簾翻,只見窗外雲層低矮,一對蒼鷹盤旋呼嘯,不時翩高迭落,劫兆竟看得痴了。

隨行的劫府仆役不禁搖頭,露出悲傷之色。老爺被放逐天城山,四爺從前本是個色鬼,近日又成了酒鬼;這下倒好,吊目望天,成了個不折不扣的吊眼鬼,整天就望著車窗外不言不語,直如白痴一般。

就在劫府老家人悲嘆老天無眼的當兒,車隊走完了第一天的路程。

◇◇◇

車輛載重行緩,一天也不過走三四十里的路,劫驚雷不動聲色,沿途絕不打尖宿驛,黃昏時分便擇野地辟營歇息,他麾下的飛虎精騎個個都是野營田獵的好手,一連兩天都整治得妥妥貼貼;商九輕問起,劫驚雷便推說「趕路從權,投不得店」,她也無話可說。

第三天傍晚,大隊開到一處頃圮的山間破廟,此地離官道甚遠,路雖不難走,入夜後卻不易辨清,格外顯得僻靜。

隨從將車輛在破廟前庭圍成扇形,飛虎騎隊、寒庭鐵衛的營帳紮在車圍之外,清出破廟做為劫驚雷等人的休憩場所,廟中升起篝火,眾人用過晚飯後繞火而坐,文、商二姝坐在一處,劫驚雷自坐一處,劫真劫軍兄弟與老父、仆役等一處,劫兆則自己一人縮在角落,呆望著跳動的火焰。

因此最先發現不對的,反而是他。

劫真與劫軍又因細故爭吵,劫軍披風一揮,振袖欲走,誰知才起來便踉蹌幾步,轉身一跤坐倒。劫兆原以為他酒喝多了,但劫軍酒量甚豪,決計沒有喝懵的道理,他四下打量幾眼,才發現各人都無力起身,面面相覷,火焰映出了一張張疑懼暗沈的面部陰影,眼中卻有一絲難以克制的飄然。

這種迷葯劫兆並不是初次遇見。

劫驚雷幾次運功,似都不能奏效,沉聲道:「有人下了迷魂香!」文瓊妤全無內力,早已軟軟倚在商九輕懷里動彈不得,眯著美目蹙眉搖頭,似是十分辛苦。商九輕眼鼻觀心,不敢分神說話,彷佛想運功逼出葯氣。

四壁窗欞透風,迷葯絕非是吹煙送入;顯而易見的,是食物飲水中被下了毒。

「這……這是什麽葯!竟……竟如此厲害!」劫軍掙扎幾下,終究還是徒勞。

劫兆幾乎已確定凶手是誰,一掃頹唐,惡狠狠地盯著劫軍,冷笑:「你這廝,果然是好會做戲!當日這『五羅輕煙散』害我不死,今日又來故技重施!」劫軍火目凝神,冷冷回望,彷佛當他又說了什麽荒謬無聊的言語。

忽聽廟外一陣大笑:「四爺真是好靈的鼻子!一嗅花甜便著枝,不愧是尋芳問柳的大行家!」走進一高一瘦兩條人影,俱是文雅的儒裝打扮,卻又綉著粗濫鄙俗的金線圖案,高的筋肉糾結,瘦的枯癟如柴,而且只有一只右手,竟是邪火六獸里的「過隙白駒」司空度、「而冠沐猴」平白衣!

司空度環視廟里,目光瞥見文、商二姝,忍不住嘖嘖稱奇:「四爺,怎的每次遇見你,總能伴隨著這些個千嬌百媚的小娘皮?」劫兆頭皮發麻,嘴上卻不肯繞:「你們幾個沒用的東西!本少爺留給你們幾只手指來吃飯拉屎,可不是教你們出來說三道四、出丑露乖的!」他當日將「充棟汗牛」古不化重傷成殘,又殺了「馮河暴虎」何言勇,早與二獸結下深仇,司空度嘿嘿直笑,轉過一雙怨毒無比的目光:「四爺的好意,咱們兄弟幾個都牢記在心,今天不就專程來了麽?」劫兆東拉西扯,只想拖延時間,強笑道:「司空度,你還有膽子來!也不瞧瞧這是什麽地方?」司空度咬牙狠笑道:「老子看了幾千幾百遍,這里的匾上寫的是『上清道場』,不是黃庭觀!你以為還會有那老妖怪前來救你麽?」劫兆聞言一凜:「如此說來,我每次夢見前輩,都是在黃庭觀里!?」轉頭怒視劫軍:「你遣同黨追殺我,今日又派他們前來下毒!劫軍,你到底想怎麽樣?」劫軍皺眉:「你腦子燒壞了麽?我從不認識這些家伙,更沒派人暗殺過你!就憑你這等貨色,犯得著麽?」劫兆又羞又怒,正要還嘴,忽聽對面一人道:「也難為你背了這麽久的黑鍋,老二。我能替你作證,司空先生幾位的確不是你的人,他們是我的人。」抬頭微笑,竟是劫真。

他怡然起身,一副輕松自在的模樣,突然運指如風,接連封了劫震周身十二處大穴,這才拍拍雙手,笑道:「父親大人勿惱。我一直防著六絕第一人還留有一手,若不能親手將您制住,實在不能放心。」劫震面色木然,並不開口。

晚飯吃的野味雖是由飛虎騎獵下燒烤,但服侍眾人用飯的劫府仆役卻是由劫真指揮調度,由此判斷,「五羅輕煙散」卻是由他所下,司空度等不過是在外策應而已。司空度與平白衣的輕功高明,來得無聲無息,廟外拱衛的飛虎騎與寒庭鐵衛等竟毫無知覺。

劫驚雷這幾天來也一直防著劫震藏有奇招,只是故意示弱而已,但他自重身份,既然家主之爭大獲全勝,決計不能再對劫震做出其他的禁制,此時見劫真施以迷葯、封穴雙重禁錮,雖然驚訝,一時倒也松了口氣;微一思索,沉聲道:「真兒,你也謹慎太過了。要防他留有一手,卻不必連眾人一並下葯,快取解葯給文姑娘與商姑娘,莫傷兩家和氣。」劫真笑道:「二叔說笑了。商堡主的『連天鐵障』、您的『大戰字劍』俱都是武林一絕,侄兒好不容易得手啦,怎能輕易交出解葯,縱虎歸山?」劫驚雷所料無差,冷冷一睨,厲聲道:「你這是以下犯上的悖逆之舉!日後傳諸江湖,還想要做人麽?」劫真撫掌大笑:「二叔這話就不對啦!劫震老鬼乃照日山庄、綏平府之主,二叔如今懷擁『紅日符』,意圖號令四家、稱雄武林,正是當日以下犯上所致!二叔做得好榜樣,侄兒不過見賢思齊罷了,怎地不能做人?」劫驚雷聞言一愕,鐵面頓沉,倏地布滿一層慘青之氣,如生銅綠。

劫兆聽得心驚肉跳,想起當日司空度的追殺、扇上的四句題等片段,慢慢把環節逐一串起,澀聲道:「三哥……原來是你設計我?」劫真笑道:「是啊!真是委屈你了,四弟。我為打亂老鬼的謀劃布置,不得不挑你下手,老鬼萬萬料不到我會拿你開刀,這才乖乖咬餌上鉤。這三年來我設過無數計謀,都被老鬼一一識破,這次多虧了你,我還沒來得及向你道謝哩!」劫兆聽得腦中轟然一響,只覺天旋地轉,幾欲暈倒。

「所以……錦春院里的鄭丫也是你殺的?」

劫真雙手負後,含笑不語,答案已不言自明。

「妹子……妹子便是與你合謀?」

劫兆開口才發現自己嗓子瘖啞,隱帶哭音。

「那丫頭古靈精怪,沒想對你倒是痴心。計謀成功之後,她一心想將你送回刑部大牢,若非老鬼及時擺了顆假珠子回錦春院,便讓她得手啦。」劫真笑望著他,口氣一派輕松,目光里卻有一股難言的狠厲怨毒。劫兆被他瞪得背脊寒氣竄起,心下一片冰涼:那是混雜了嫉妒、垂涎與強大占有欲的目光,只有在相互爭奪雌性的公獸眼中才能看得見,壓抑多年,已成妖魘。

劫兆全身劇烈顫抖,那股子驚恐錯愕無法控制,就這麽摧毀了他心里最後一片可以容身棲息的小小角落。他半晌都沒辦法反應過來,握拳顫聲道:「為……為什麽?三哥,爹也好、二叔也好……都當你是劫家未來的繼承人,無論是誰當的家,這個位子早晚都是你的,你為什麽要做這些事?」劫真眉目忽動,俊臉扭曲猙獰,倏地狠笑起來:「只有你這等昏庸無用的蠢貨,才看不出老鬼的心思布置!你妹子何等聰明,早已心里有數,就連老二這等粗魯愚蠢的大牯牛都看出來了,只有你渾渾噩噩,全然不知!」他見劫兆神色茫然,一指角落里的劫震,恨聲道:「從小到大,他表面上對我百般信任,委以銀錢重責,其實暗里百般提防,處處掣肘!我與劫軍同上天城山,他整整學了三年,我卻不到一年便被喚回,若非元常道長心中不忍,入京來授我武藝,我怎有今日的根基?皇帝召見我們幾個,贊許我文武兼備,許我家兄弟蔭補軍職,老鬼卻上奏舉薦劫軍做昭武副尉!還有在雲陽時……」他隨口數落,竟列了二三十條,目光益發怨毒。

「……自始至終,他心目中的繼承人,便只有劫軍一個!」劫兆仔細一想,果然都是些不近情理的處置,只是昔日劫真最常受父親贊許,人前人後都誇上了天,不覺得有什麽提防挾制之處;如今想來,卻頗有恍然大悟之感。

他只覺得世界一片片在剝落,彷佛什麽都變了樣,轉頭見父親垂頭坐著,表情冷漠,竟沒有一點辯駁否認的意思,心底冰涼,顫聲道:「三哥!這……這又是為了什麽?我們……我們都是爹的骨肉,這般爭斗,卻……卻又是為了什麽?」劫真定定的看了他片刻,忽然露出一絲憐憫之色。

「我實在應該一劍殺了你,在今日之前就動手。如此你到死都不必聽聞如此不堪的真相,只相信你所相信的,死也死得乾凈。」嘆了口氣,陰陰冷笑的表情又激烈起來:「為了什麽?這麽簡單的道理,你至今還想不透麽?因為在我們兄妹四人中,只有劫軍勉強算是劫家的骨肉!」「什麽?」

劫兆聽得瞠目結舌,一時難以反應。

劫真冷笑:「照日山庄的『大日神功』被傳得神而明之,其實根本就是一部害人毀家的妖書邪物!常人修習到第二重後,便因體內陽氣過盛而難以寸進,若無至陰之物導息調和,再練下去便會引發不可收拾的後果。所謂『物極必反』,硬練第三重將使陽氣逆轉,失去做男人的依憑!」不只是劫兆,在場除了劫震、劫驚雷兄弟,眾人都露出錯愕之色。

劫兆顫聲道:「你……你胡說八道!」

劫真冷哼一聲,蔑笑道:「你若不信,扒開老鬼的褲頭便知分曉!看他是不是同姚無義那老閹狗一樣,陽物萎盡,成了個不男不女的老妖怪!」劫軍火眉怒豎,咆哮道:「你敢!老三,你別太過份了!」劫真不住冷笑,轉頭道:「二叔,你和老鬼不一樣。他年輕時好色下流,害了無數女子;二叔自二嬸娘死後,再也不沾惹女色,固然是二叔情義深重,心里再容不下其他人,但二叔強練大日神功第三重,雖然懸崖勒馬,但已受功體戕害,從此對男女之事的興頭便淡了。不知我說的是也不是?」劫驚雷哼的一聲,卻未否認。

事實上,大日神功對男子陽氣的侵蝕是漸進式的,起先是男女之慾轉淡,再來出精稀薄如水,不能使女子受孕,到最後才是陽物凋萎。除非在無至陰之物調和的情況下強行突破,才會直接喪失勃挺的能力。劫驚雷試圖沖破第三重時便覺不對,及時收手,男性雄風仍在,只是對女子並無媾和的慾望,他一心思念亡妻、扶養女兒,倒也不以為意。

看著劫兆目瞪口呆的痛苦模樣,劫真不知怎的有些快意,續道:「老鬼三十歲以前便已練到第四重,自世間有《大日神功》這部武典以來,乃是曠古絕今、何等偉大的境界!卻也因此不能人道,豈能再有子嗣?他那些個紅顏知己何以反目、為什麽要多納姬妾以掩人耳目,便是為了這個緣故。」「除了劫盛,你、我、劫軍甚至妹子,都不是他的親骨肉!所以老鬼寧可傳位給劫軍,也不願把照日山庄交給我這個外人!」劫兆聽得天旋地轉,勉強定了定神,嘶聲叫道:「你的話前後矛盾,破綻百出!若第三重根本難以突破,爹又如何能練到第六重的境界?是不是,爹?」向劫震投以哀企一瞥,只希望父親能稍微反駁幾句,哪怕是出言謾罵也好,劫震卻依然是表情木然,一句話也不肯說。

劫真冷笑:「那有什麽難的?只消弄到調和陽氣的寶貴玄陰,便能如一馬平川、鼓風張帆一般,一路沖破境界,練至上層!太陰閣主古玉含的處女元陰、『夜後』蕭雨魄的極陰內力,還有十八年前在香山失蹤的那枚陰牝珠……嘿嘿,哪一個不又是一重境界?」劫兆愕然無語,半晌才搖頭道:「我、我不相信……你含血噴人!」劫真步步進逼,聲勢迫人。

「你以為你大哥劫盛是怎麽死的?這老鬼為了掩人耳目,居然教自己的親生兒子練大日神功,卻沒告訴他采陰補陽的關鍵,大哥一心想為他分憂解勞,自己悄悄練至第三重境界,不幸陽氣遽萎,羞憤自殺的!老鬼怕我們發現其中關節,才又不傳我們三人大日功。」說著咬牙切齒,隱約浮露一絲悲色。

劫兆心想:「他畢竟還有點血性。大哥如此疼愛我們,沒想竟是這樣死的!」眾人的目光齊至,劫震身子一動,抬起頭來。「劫盛」這名字就像是一枚石子,終於在他死水一般的心湖上泛起漣漪,他形容蕭索,眼神既疲憊又悲哀,彷佛飽受折磨。

他正要開口,卻聽篝火的另一頭,劫驚雷低頭沉聲道:「當年阿婧孕中血熱,亟需至陰之物調和,才能保住孩子。我為此奮不顧身,當先殺上香山蘼蕪宮,身披傷創無算,你卻告訴我珠已失落,而後阿蘋雖然平安誕下,阿婧卻難產身故。她生前敬你愛你,當你是親生大哥一般,你……你怎能如此狠心?」劫震神色一黯,低聲道:「是我對你們不起。」劫驚雷仰頭大笑,聲若嚎哭,震得梁上簌簌落塵,眾人掩耳。劫真與司空度對望一眼,俱都變色;卻見劫驚雷霍然起身,一腳踢得火星飛散,點點螢熾無風翻卷,整間廟里猶如刮起一場鮮紅刺亮的暴風雪!

「劫震!我今日,要你為阿婧償命!」

平白衣大驚失色,嘶叫道:「你……你沒中毒!」「就憑『五羅輕煙散』?」劫驚雷眼迸怒火,頂著漫天星燦大步踏前,披風卷起逼人的風壓,直迫得劫真面色煞白,不由自主地小退了半步:「要爭家主的位子,你還不配!」劫真微一定神,快靴交錯,閃身退到司空度背後。

劫驚雷眼蘊雷火,踏前一步,滿室的碎點火磷如風中快雪,倏地向劫真、司空度等三人噴卷過去,勁風獵獵,撲面灼疼!司空度揮袖遮面,只聽得嗤嗤急響,寬大的儒服袍袖竟被灼穿無數小孔,風吹星散,空氣里彌漫一股淡淡煙焦。

平白衣慘叫一聲,一個空心筋斗倒翻出去,僅剩的右手摀著瘦長馬面,指縫間紅腫滲血,飄著炙肉似的燒灼煙氣。司空度揮開火星,被燒得坑坑洞洞的殘袖一舞,睜眼狠笑:「冤有頭債有主,劫二爺不找劫震老兒算帳,卻來尋我兄弟晦氣,莫不是擺錯了譜?」

劫驚雷冷冷一哼:「不忠不孝,第一該殺!誰護著劫真這個豎子,便與他同罪!

你們『邪火六獸』壞事做多了,難道沒有身死伏誅的覺悟么?」反手握住肩上的虎首劍,忽覺背後勁風著體,竟來得無聲無息!

他畢竟身經百戰,倉促間未及轉身,單手握住虎爪劍柄往前一弓,寬闊厚重的劍鞘被背得斜飛起來,「篤」的一聲鈍響,正中來人!

劫驚雷天生膂力強大,就算不用內力,這一擊怕沒有百余斤的勁道,足以開碑裂石,誰知撞到來人身上卻半點聲息也無,只聽耳畔陰惻惻地一笑,某種冰涼粘滑的詭異觸感已纏上闊劍,順著虎頭劍鍔、虎爪劍柄一路纏至手掌,劫驚雷的右手似乎被一團涼颼颼的粘膠緊緊纏住,無法拔劍出鞘。

劫驚雷心中暗凜,正要發勁震開,腳下泥磚忽陷,一雙巨掌破土而出,牢牢攫住他的雙足;一條黑影倏地撲進廟門,快得看不清形體,只見影中挾著一點銳光,眨眼已至劫驚雷身前!

千鈞一發之際,劫驚雷睜眼暴喝,左手五指攢住系劍的皮繩往前一扯,攢成正拳直擊。他的手臂遠較常人粗長,居然搶在黑影欺近之前,打得他倒翻出去,黑影所持的刃器只來得及在左脅下隔空揮過,連衣衫都沒能劃破。

劫驚雷扯斷皮繩,猛地將虎首劍連劍帶鞘甩至身前,恰恰砸在地底埋伏之人的頭上!那人倏地縮入地里,旋又從兩丈外的地面破土而出;纏著劍的怪人卻乘勢捻斷皮繩,足不點地,抱劍滑了開來。

三人一輪伏擊未能得手,卻奪了劫驚雷的佩劍,只是連他的油皮也沒劃破半點,也不免有些心驚。雙方形勢再度生變,誰也不願貪功冒進,仔細打量對手,心中各自盤算。

劫驚雷抬眼望去,只見這三名不速之客與司空度等穿戴同樣款式的儒服方巾,抱著虎首劍的那人垂發披面、身子瘦長,皮膚底下透出一股詭異的青氣,整個人碧油油的青竹也似,亂發後的雙目卻綻著黃光,時不時的伸舌舔唇,細細的半截灰白一現而隱,舌尖似乎微見分叉。

破土而出的巨掌怪客則是又矮又肥,整個人像是一顆碩大肉球,脖頸比臉廓還要粗大,兩眼凹陷無神,仿佛印著一對巴掌大的烏青眼圈。第三人生得短小精悍,目露警色,雙手環抱胸前,腋下露出小半截鋒銳的匕尖。

「我來給劫二爺引見引見。這兩位是『發屋求狸』羅必失,以及『管中窺豹』應獨目……」司空度笑得親切無比,隨手比了比那胖子與抱胸的精悍漢子,下巴往旁邊一抬:「……至於奪了二爺佩劍的這位莫有節莫兄弟,匪號喚作『虛與委蛇』。這三位都是我『邪火六獸』中的弟兄,久仰香山劫二爺的令名,特來這個……嘿嘿!親近親近。」那青面黃眼的瘦子莫有節嘶嘶怪笑,尖叉的灰舌倏地又一舐嘴角,目光令人背脊發寒。

劫兆聽得一楞:「又是亂七八糟的成語渾號!奇怪,六獸另外三個明明是『馮河暴虎』何言勇、『充棟汗牛』古不化,還有被盈盈了結的那頭淫鼠夏無光,幾時又多出這幾路貨色?要說新近找人入伙,動作也未免快了些。」

他震驚過後,反倒漸漸恢復昔日的機敏思路,見那三人奇形怪狀,隱然有些獸形浮露的模樣,又與何言勇、古不化等有著十分相近的違和感,但究竟哪里蹊蹺,一時卻說不上來。

劫驚雷不動聲色,心中的訝異只怕還倍於劫兆。

「邪火六獸」橫行東勝州多年,源出東方聖教,份屬魔門五蒂里的「紫雲龍」一支,近日活動范圍向西移進中宸州,劫家早已監控多時,六獸的形貌、姓字等無不調查清楚,卻從未聽過有什么「發屋求狸」羅必失、「管中窺豹」應獨目之流。偏偏莫有節等三人身手不弱,不像剛入伙的新人,顯示照日山庄掌握的情報網絡有著巨大的漏洞,「紫雲龍」中另有高手,折去三獸,又補三獸。

劫驚雷冷冷一哼,睨目道:「斬妖除魔,劍自然出!你以為逃得了么?」廟中喧鬧多時,卻沒見有飛虎騎或寒庭鐵衛聞聲而來,他心知不妙,卻聽司空度笑道:「劫二爺偌大名頭,難怪有這般大的口氣。卻不知二爺今日佩劍被奪一事傳入江湖,會不會造成更大的轟動?」

劫驚雷面色鐵青,冷冷一哼,並不答話。司空度雙手籠在袖里,趨前作揖,涎臉笑道:「二爺先勿著惱。在下有個提議,如二爺願意割愛,可以一物換回此劍,我等弟兄也當守口如瓶,決計不會在道上爛嚼舌根,無端端壞了二爺的名聲。不知二爺意下如何?」

劫驚雷料他欲索者如非劫震父子,定然是看上了文、商二姝的美貌,冷笑乜目,見司空度越走越近,已與青蛇莫有節、黑豹應獨目等相距三五步遠,看來是真的上前來協商的,原本已潛運全身功力戒備,此時不禁也有納罕,微一遲疑,沉聲道:「你有什么計較,只管說來!」

司空度走近他身畔,附耳笑道:「二爺之劍,定然是價值連城了,豈可以俗物易之?聽說令嬡豆蔻年華,聰明貌美,若能扒光了讓咱們兄弟干上一干,也值得這柄好劍啦!」

劫驚雷聽得虎目暴瞠:「放肆!」冷不防司空度袍袖一舞,散出一片霧蒙蒙的白霰,倏地後躍開來!劫驚雷自恃內力渾厚,竟不閃避,徑自摒息踏前,雙掌頓將司空度的來處退路悉數封死;司空度避無可避,飛快與他換過十余招,只聽白霧里啪啪作響,直如肉條擊鍾一般,入耳心驚。

驀地一聲悶喝,兩人四掌相對,司空度被轟得倒翻出來,落地踉蹌兩步,卻見他雙袖爆開,兩條手臂足足腫了一倍,肌膚紫脹欲裂,布滿鞭笞般的條條瘀痕。他咬牙忍痛,嘴角卻泛起一絲陰惻惻的笑,腫如鼓槌也似的右手食中二指間夾著一枚藍汪汪的針頭,顯是喂有劇毒。

劫兆見他示弱在前,偷襲在後,手法與當日紫雲山上如出一轍,心中早已有譜,卻沒料到他灑葯、換招竟都是幌子,只為賺劫驚雷與他對上一掌,伺機下毒,不覺怒道:「你……卑鄙小人!」

司空度笑吟吟地受了,面上頗有得色,嘖嘖搖頭:「四爺都自顧不暇了,還管得上別人么?待我料理了你二叔,再來好生炮制你。」眼神倏冷,回頭低喝:「動手收拾了,省得夜長夢多!」莫有節、應獨目、羅必失等各擎兵刃,倏地撲向白霧里的劫驚雷!

他針上喂的「裂血青」本是致命劇毒,與那撒出的白粉「香雲霰」混用更是毒性猛烈,劫驚雷掌心被扎,便是以內力鎖喉斷息,一痛之間也必定有所弛張,只消吸進一丁點的青白合劑,立時便是七孔流血的下場。莫、應三人含著解葯突施陰手,那是存了趕盡殺絕之心。

劫兆看得心急,抬頭叫道:「三……二叔素來疼你,豈能下此毒手?阿……阿蘋怎辦?」他叫慣了,出口仍是一句「三哥」,一省之間,忽然有些鼻酸。劫真冷睨了他一眼,薄唇微抿,笑得無比輕蔑。

司空度哈哈大笑:「劫四爺!江湖爭斗,非生即死,你道是過家家么?這……」

話沒說完,眼前寒光一閃,白霧驟分,飛身撲前的黑豹應獨目去勢不變,脖子一歪,卻把腦袋留到了地上。

胖狸羅必失雙爪一掀,憑空陷入地里,卻見白霧里跨出一條高大魁梧的身影,鐵靴往地坑里一踏,羅胖子「吱」的一聲動彈不得;來人手起影落,一道匹練似的白芒橫地劃過,坑中噴出鮮血,再無聲息。

青蛇莫有節肝膽俱裂,游身便要退走,驀地劫驚雷一聲長笑,逐漸淡散的「香雲霰」突然如噴雪涌霧般卷向莫有節,毒霧之濃之快,饒是他口含解葯仍不禁一眩;便只一停,劫驚雷雙掌已擊中他的胸口,打得他身子一震、肋陷胛突,一點藍光破體而出,哼都沒沒哼便斷了氣。

司空度面色鐵青,忍痛將那藍光抄在手里,不顧沾血,珍而重之的揣入懷中,竟比兄弟猝死還要上心。劫兆離他頗近,依稀見得是枚龍眼核兒大的幽藍珠子,似曾相識,不覺訝然:「奇怪!這珠……怎恁地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