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到處的黑暗,到處的燈(2 / 2)

被高潮控制 心地荒涼 7161 字 2020-12-23

我想起門口停著的大汽車,於是我對三哥說,我出去看看汽車。三哥回頭滿嘴流油地對我說,別跑遠,一會兒我去找你。我說,我就在門口看汽車。三哥說,好,去吧。我從過道里鑽過人們的腿縫,抬頭就看見了汽車,熊工兵竟然在汽車上對我招手,他神氣活現地對我說,小爬,爬上來吧,看見沒有,我,熊工兵,就在上面!我抬頭看了看高大的汽車,怎么才能爬上去呢?上面不但有熊工兵,還有另外的伙伴,有一個不是我們村的啞巴孩子也在上面,他足足有十歲,比我們都大。熊工兵告訴我,要想上去,必須爬上汽車的輪胎,然後再伸手抓牢汽車的鐵門,就可以站在上面看下面的人了。我覺得這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我走到比我還高的汽車輪胎跟前,用手攀著試探了一下,覺得難度太大。我聽見那個啞巴的嘲笑聲,他笑得非常古怪,在那個陽光刺目的中午使我一陣陣惡心。我聽見他打開鐵門上面鐵釘的聲音,只要兩頭的鐵釘被打開,鐵門就會砸下來。但當時我不懂這些,還在繼續想辦法怎樣爬上去,當熊工兵在上面發出一聲尖叫,對著我喊「房小爬,快蹲下!」的時候,我好奇地仰起了頭,好象一團烏雲瞬間籠罩了我,整個鐵門的邊都砸在了我的下巴上,然後遮擋了輪胎的一半,擺動了幾下後就恢復了平靜。

人群向我涌來,我睜著好奇的眼睛,看見他們驚慌失措的眼睛。我看見三哥也在人群里,他開始叫上了,他反復地叫著「小爬,小爬!」--不顧一切地扒開人群,一把抱起我哭了起來,我知道我可能被砸著了,但並沒有覺得疼。我的三哥抱了我一會兒就聽見有人對他說,還哭什么,快去找醫生!三哥摸著我的下巴,他的手上像戴了一雙紅手套一樣好看,那是我傷口處噴出的血,我有些困,就閉上了眼睛。三哥一邊抱著我狂奔,一邊搖著我說,你醒醒,你別嚇唬我,你沒事,縫幾下就好了,馬上就到醫生家!我的身後追隨著很多伙伴,熊工兵對三哥大聲地說,都是那個啞巴干的!鄰村的赤腳醫生手忙腳亂地在我下巴上縫幾針後,就糊上了厚厚的紗布,紗布眨眼就是紅的了,他對三哥說,我弄不了,趕緊去縣醫院!

我的三哥就是在那時候開始嚎啕大哭的,他抱不動我了,就把我換到了脊背上,一跑一顛地往家趕,我睜開眼睛,看見我的血流水一樣經過紗布澆紅了三哥的白色襯衫。很快我的母親看見了我,她呼喊著把正在睡覺的父親叫起來,去拉了架子車,抱了被褥,為了不至於掉下去,我的母親又在架子車的車尾綁上了一只凳子。我的父親把架子車用繩子捆到自行車上,就這樣,母親抱著我坐在架子車上,父親伸著脖子,氣喘如牛地蹬著自行車朝縣城趕去。那時候偏遠農村哪里有什么機動車呀,就這樣在母親高一聲低一聲的哭聲和喊聲中我們離縣城更近了,父親說,馬上就到!整整十公里的路程,父親用了半個小時就到了,可見他用盡了渾身的力氣,速度都趕上機動車了!我的母親不讓我閉眼睛,她擔心我會死去,再也不會醒過來,她甚至開始「叫魂」了,她喊著,小爬啊,你千萬不能走啊,你回來!小爬啊,你回來!你不能離開我呀!我的父親這個時候發了脾氣,他回頭對母親說,你給我住嘴!

縣第一人民醫院很快就到了,父親去掛了急診,我被醫生抬到手術車上推進了急救室,四個女護士負責摁住我的四肢,一個主治醫生下手縫我的下巴,整個搶救過程我都表現得生龍活虎,用完了嘴里所有的唾液去攻擊醫生的臉,醫生的臉就眼睛和腦門露著,他的口罩和腦門上都是我紅色的唾沫,眼睫毛上也沾了很多,他脾氣很好地一邊干活一邊問我,你是不是也想咬我一口,可是你的嘴太短了!負責控制我四肢的四個女護士高聲地笑起來,醫生對她們說,你們嚴肅一點!我聽見母親一直在門外的走廊里哭,父親一直在試圖制止母親哭。可是父親是徒勞的。手術結束後,醫生去洗手,護士放開了我,我也沒力氣找醫生打架了,躺在床上聽見醫生對我認真地說,通過我高超的手藝,你將來肯定能找一個既漂亮又肥大的老婆,你還吐不吐,再吐的話,我就會用我高超的手藝讓你將來什么樣的老婆也找不到,讓你歪著嘴流著口水去徒勞地觀望既漂亮又肥大的女人!四個女護士忍不住又笑了,主治醫生對她們說,你們嚴肅一點!她們就不笑了,有一個過去收拾我身邊的東西,我盯著她看,她說,你看什么,我可不是他說的既漂亮又肥大的女人,你看我多丑多瘦!旁邊的一個矮個子女護士笑道,我們四個就數她好看了,屁股最大,房小爬,你就認她當你老婆好了!男醫生也不再說護士們什么,而是咧嘴「嘿嘿嘿嘿」地笑起來。

我住院了。我開始每天都輸液,每天都打針吃葯。我最喜歡那個說自己丑的護士給我扎針,當別的護士進了病房,大聲地叫「房小爬」的時候,我都不答應,都是我母親把她們引過去的。當那個說自己丑但其實最漂亮的護士來為我輸液或者是扎針的時候,她還沒有張嘴,我就喊了一個字,有!她就開心得不行,一直誇我乖,我對她說,阿姨,你以後別讓她們來了,你來好了,因為你扎的針不疼。果然,她們幾個再來也不是為我扎,而是為同病房的其他病人扎。當那個阿姨一過去,我就大喊一聲,有!好幾次她對我笑著說,這次不是你。親戚朋友都過去看我,他們帶了很多好吃的到醫院,有時候等我換了下巴上的紗布,他們還背著我上街吃,下館子,進商場,要什么買什么,那時候我覺得非常的幸福。他們有的對我開玩笑說,小爬,你喝茶的時候,下巴往下漏水嗎?我說,都好啦!他們就愉快地笑起來。那個護士阿姨舉著針過來為我扎的時候,我會對親戚們說,都閃開,我要讓阿姨扎針了!阿姨扎了針,我會對她說,阿姨,你餓了吧,這是我的蛋糕,你都吃了吧!她就說,阿姨不餓,小爬吃了好長一個更漂亮的下巴。我的親戚七嘴八舌地討論我的命運,說我的命大,要不是我抬了一下頭,車的鐵門子拍下去,一下蓋在我的頭頂上,我有八條命也報廢了!我當時就對他們辯駁說,我不是命大,我倒霉,熊工兵讓我蹲下,我要是蹲下就一點事沒有了。

一個月後我出院了。護士阿姨過去送我,她那天居然換上了自己的花衣服,更漂亮了,她說她本來不值班的,知道我今天出院,特地過來送送我。我對她說,阿姨,長大了我一定娶一個和你一樣既漂亮又肥大的老婆。她笑了,旁邊的護士笑得更囂張,一個個前仰後合的。護士阿姨說,好啊,我就等著看你那個既漂亮又肥大的老婆了。我想了一下問她,阿姨,你今年多大了,結婚了嗎?她看看旁邊的護士,旁邊的護士眨巴著眼憋著笑等她的回答。這時我的母親用手拍了一下我的頭教訓我說,小孩子不要多嘴!護士阿姨蹲下身子握著我的小手說,阿姨就快結婚了。我說,你要是不結婚,等我長得和你一樣大時就會娶你的。護士們再也憋不住了,又開始哄堂大笑。護士阿姨說,只怕到時候我願意嫁給你,你也不願意娶我了。我問,為什么?她說,因為到那時,阿姨就不漂亮了,就老了。

坐在我跟前的女孩子聽得入了神,聽我不講了,就問,怎么不講了?我說,我的第一個故事講完了。女孩眯縫了一下眼睛湊近我看我的下巴,她說,我怎么看不見傷疤?我說,在下面呢。我抬起下巴,她才說,哦,看見了,有一道白的。女孩說,那個主治醫生的手藝確實高超,而且心胸比較寬廣,要是我為你治療下巴,你還恩將仇報吐我一臉唾沫,我非把你治個歪嘴流口水找不到媳婦的光棍漢不可。男醫生也樂了,他說,我也會那樣干!護士走過來為我拔針頭,水輸完了。醫生開了那么多的葯,女孩走過去幫我拿上。醫生說,好好睡一覺,按時吃葯,很快就沒事了。

女孩攙扶著我走出小診所,我們過馬路,走進胡同,我覺得自己好多了。她這時問我,你的名字叫房小爬?我說,是啊,對了,我一直想問你的名字呢!她說,我叫吳敬雅。我說,你不用攙著我了,看,我自己能走了,我好了。她說,你也是這個大學的學生嗎?我說,我讀自考,去年剛來,在這里自費上課,你呢?她說,我是98級藝術學院學作曲的,你什么專業?我說,漢語言文學。她說,那你的文筆好嗎?我說,一般。她說,應該不錯,剛才聽你講故事的時候,我覺得你在敘述方面有很大的天賦,也許你將來能寫小說。我說,誇我嗎?我沒有覺得呀。她說,真的,我的感覺不會錯。我說,我們做個朋友好嗎?她笑笑說,為什么那么謹慎地問我?我們不是已經是朋友了嗎?這個時候我的頭又開始暈,我剛搖晃了一下吳敬雅就扶住了我,還說你好了,回去一定要好好休息。我說,不要緊,我只是一天沒有吃飯了而已。她說,一天沒有吃飯,為什么不吃飯?我說,我躺了一天,覺得可以躺好,躺到晚上實在不行我就出來看病了。她問,你為什么不盡早出來看病?我說,一句話說不清楚。她說,不行,你得去吃點東西,你宿舍里肯定什么都沒有,走,回去。我說,回哪去?她說,附近的一條街上有夜市,那里什么吃的都有。我站住說,這么晚了,我還是送你回去吧,謝謝你今晚陪著我這么長時間。吳敬雅似乎生氣地說,像你現在這個樣子還送我,自己都保不了,你剛才不是還要和我做朋友嗎?現在就開始界限分明了不是?我說,不是,我是怕你一個女孩子……她說,怎么,一個女孩子不是也可以把你送到診所看病嗎?我笑了笑說,都是我說錯了。她繼續攙著我說,回去,誰讓我今晚幸運,半路上撿了一個大帥哥做朋友呢!我說,別這樣說,你是大美女,我可不是什么大帥哥。她一邊小心地攙著我走回頭路一邊說,我說你是你就是,你懷疑我的眼光嗎?至於我是大美女這個事實,你不說我也知道,和我做朋友,你不會覺得吃虧吧?我說,哪里話,你不嫌棄我就成。她說,嫌棄?這世界誰嫌棄誰啊?每個人都是一條幾十年的命,難道嫌棄一下別人能多活幾年嗎?如果是這樣,那這世界就沒有什么感情可言了。

說著話,我們來到了胡同口的柏油路上,她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車停在我們跟前時我問她,你不是說附近嗎?走過去算了,還要花錢。她打開車門說,你不覺得自己想法很多嗎?上去。我鑽進車,她跟著鑽進去,然後她對司機說,去鼓樓街。我問她,吳敬雅,你說今天是不是湊巧,我要是早上或者中午出來看病就不會認識你了。她說,你晚上出來看病也不會認識我。我說,這不是認識了嗎?她說,這是因為我想認識你,我不能不認識一個在我面前突然暈倒的男孩。她說到這里,自己笑著說,雖然你不是看到我漂亮,因為激動而暈倒的,別說我臭美啊,我可是說心里話。

城市已經進入午夜,大街上除了出租車,這個城市所有的公交車和人力三輪車都休息了。廣告牌和酒店上面的霓虹燈照亮了這個城市的黑暗。到處的黑暗,到處的燈。出租車開了二十分鍾,穿過了不知道多少條「附近的街」後,才在鼓樓廣場上停下來。

下車後,我看見滿眼的吃客,到處都是露天的小吃攤位,老板們吆喝著說,這邊請!這邊請!吳敬雅拉著我慢慢地在小吃攤前面走,有些幌子上寫的字都被煙熏黑了,看不清食物的名字。她問我,你愛吃什么?我說,我餓極了,吃什么都成。她笑著說,是吧,對於一個一天沒吃東西的人來說,這是一句無比真實的回答。我說,我覺得你說話對誰都不會客氣。她說,怎么,有意見是不是,和我這樣的大美女做朋友,能有那么如意嗎?我說,是啊,大美女也應該收斂一下呀,不然時間一長,別人會反感,影響你的美。她說,就吃這家的鍋貼兒怎么樣,還有羊肉湯,我喜歡喝羊肉湯。老板聽見她這樣說,馬上過來迎接,二位請坐,馬上就好。

我們坐下來,要了羊肉湯和鍋貼兒。她說,美是任何東西都影響不了的,你懂嗎?我說,你說的也對。她看著我,過一會兒說,你小時候挺可憐,你三哥也挺可憐,我是從沒有受過那樣的苦。我說,受苦我不怕,都麻木了。我問她,你小時候經常吃肉嗎?她笑了一下一臉不屑地說,嘁,告兒你,我自打生下來就不怎么愛吃肉,長大之後倒是偶爾讒那么一回,跑到飯店要一個葷菜提回宿舍吃。羊肉湯和鍋貼兒很快就上來了,她把筷子遞給我說,小心點,燙嘴。她又去摸書包,摸出一包煙出來,「桂花」牌的,自己抽出一根叼在嘴上說,你慢點吃,我抽枝煙再說。我問她,你還會抽煙?她吹了一口煙在我臉上說,怎么,是不是這也影響美?我咳嗽了起來,她卻笑出了聲,她說,你整個一書呆子。我說,我是書呆子,但女孩子抽煙,我還是反對的。她猛吸了一口,非常老練地吸進肺里再從鼻孔里出來說,知道不知道,我五年煙齡了。我問,你今年多大?她說,23,怎么,計算我抽煙時的年齡對吧,18,怎么樣,我的數學還不錯吧?我說,一般,我數學不好,但也能算得出來。她看著羊肉湯,一把掐滅煙頭說,啊,好香啊,我也餓了。她拿起勺子,吹了一口,試著喝下去,誇張地蠕動著嘴,還故意制造出嘴唇和舌頭的摩擦聲,然後壞笑著問我,我的樣子是不是和你三哥當年很像?我說,我吃飯的時候不多說話。她說,是嗎?不愧是學中文的,儒家思想比較濃郁嘛,誰讓我喜歡唱歌喜歡音樂呢,有興趣嗎?我當場給你來一段,你只管聽就是,也不用打破你的規矩。我說,你想唱就唱好了。她不高興地說,呵,還有這樣的聽眾,我可是免費的!她湊進我笑著說,來段古典的《紅樓夢》插曲怎么樣?鍋貼兒好吃嗎?要不再來點吧,哎,老板,再來一盤!老板高喊一聲對廚師說,好咧,鍋貼兒再來一盤!我擦了嘴說,我吃飽了。

吳敬雅已經清了清嗓子悠揚地唱上了,鄰座的吃客也放下筷子仔細地聆聽了起來。我雖然不怎么聽這樣的歌曲,但它太紅了,太紅的東西你不想接受都不行,它會鋪天蓋地的占據你的生活,你多多少少也得吸收一點過去。那些插曲我經常在電視和電影里,在商店和學校的廣播里聽到,很喜歡,但從沒有主動的有計劃的找來聽。她這樣一唱,我就知道她唱得應該是拿手絕活,不然她不敢用那么大的嗓門唱。雖然沒有曲子的伴奏,但她卻唱出了曲子伴奏的濃烈味道,好象她的下一句出來之前就會有傷感而悅耳的曲子響起來。已經有掌聲響起來了,鄰座的吃客大多都是男人,他們看著這樣一個漂亮而勇敢的姑娘唱歌,一個個都興致勃勃。掌聲一會兒就蓋過了她的歌聲,她驕傲的眼睛看著我,有晶瑩的淚水就要從里面蹦出來,她把最後一句無限延伸地拉長,簡直美到了極點。我沒有想到她能唱這么好,這么完整而投入。她的聲音剛落,就又是一陣掌聲,有個男人提議,再來一個!吳敬雅看著我,淚水終於滑到了臉上。我說,你怎么哭了?她說,你不覺得我唱得好嗎?我說,好啊,我覺得非常好。她笑著繼續流淚說,那你為什么不為我鼓掌?我說,我已經在心里為你喝彩了,真的。她說,我今天好開心。我問,為什么?她說,我救了你。我說,我也很開心,你救了我。她說,你吃飽了嗎?我說,吃飽了。她拉起我說,那好,我們回去。我去結帳,她站在一邊掏出錢遞給老板看著我問,你有很多錢嗎?我說,沒有。老板看看我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拉著我就走,老板說,還沒找您錢呢。我說,還沒找錢呢。她說,不要了。

在回學校的出租車上她對我說,我叫什么名字?我說,吳敬雅。她笑了,她說,你的記性真好,明天會忘嗎?我說,一輩子也不會忘。她問,為什么?我說,你的名字就像房小爬一樣上口,只要念一遍就能記一輩子。她說,是嗎?我就不一定能記住你的名字,我要是忘了怎么辦?我說,我可以再告訴你,如果你還忘,我可以不停地告訴你,我說話的時候可以這樣說,我,房小爬,然後怎么怎么著,你就會記住了。吳敬雅笑得肩膀都顫抖了起來,她甚至把頭靠在我胳膊上說,我覺得你是一個特有意思的人,你這個朋友,我要定了。我說,我覺得你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人,你這個朋友,我也要定了。她抬起頭說,我們都不許翻悔。我說,不翻悔。她說,對了,你以後和我合作吧。我問,合作什么?她說,你寫歌詞,我譜曲,我唱,紅了之後賺的錢我們平分。我笑說,那好啊,這可是你說的,你除了會唱古典歌曲,還會唱什么?她說,通俗和美聲我樣樣拿手,信嗎?怎么,對我這個合作對象產生質疑了是不是?我說,不不,我相信。她笑著說,回去多喝水,把葯吃了,往後幾天我可能很忙,沒時間看你,等你好了之後,我們會再見面的。她問我,你叫什么名字?還沒等我說話,她就大笑著說,房小爬,房子的房,小兒麻痹症的小,爬行動物的爬,我忘不了了!

司機在琵琶街40號的路口停下,吳敬雅把葯從書包里拿出來遞給我說,拿好了,我就不下去送你了,我直接回住處,再見。我說,你能叫開宿舍樓的門嗎?她說,我在南門外租的有房子,你放心吧。我說,我什么時候可以見到你?她說,等你好了就可以見到我了。我說,要不你等兩分鍾,我回去拿兩百塊錢還你。她說,錢給我的朋友看病了,不用還,再見。我站在車前問她,我怎么才能找到你?她說,你這人真麻煩,我們學校也不是巴黎,你多走走就會碰見我,再說我不是已經知道你住這了嗎?我會來找你的。她把手伸出來,對著我抓了抓說,再見啊!我說,再見!出租車向前開去,我站在那里看著車子拐彎時車尾亮起的兩朵紅燈,陷入了凌晨長久的沉思。

我生病的事情沒有跟翟際說,電話里她問我,你說話喉嚨怎么啞了?我說,和哥們兒說話說得太多了。翟際說,是不是你又教他們泡女孩的技能?我說,我哪里有你說的那么厲害,你總是高估我。翟際說,好了,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又寫散文了嗎?我說,寫了,但不多。她說,你要多寫啊,你也不上課,要是再不寫文章不就成了徹底的懶漢了嗎?我說,我會寫的,我不寫我吃什么?她問,你沒有錢了嗎?沒有的話你過來拿呀,你不要有事不和我說。我說,有的,你就放心吧。她說,告訴你,這次考試我要努力拿到獎學金,到時候可以請你吃頓好的,再熬一個星期我們見一面,你找地方。我問,找什么地方?她笑著說,裝迷糊不是,找愛我的地方!我說,還說我是色狼!她說,好了,不和你說了,我們都是大色狼行了吧,呵呵,再見再見!掛了翟際的電話後我開始想念吳敬雅,她不是那種讓我一般的喜歡,而是讓我感到了難過,讓我感到了緊縮,想要馬上看見她,哪怕她不說話只在我面前抽煙,間或吹一口煙在我臉上,我覺得那種被嗆後大聲咳嗽的感覺也一定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