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歸位(1 / 2)

司命 九鷺非香 5145 字 2020-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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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陌溪一宿未眠。他坐在床邊將三生的睡顏看了一整晚。

與他一同失眠的還有在星光梅林中司命。

她不認識爾笙和長淵,但是書中所記錄的那些似曾相識的情景都深深的觸動著她的心弦。書里的記載都十分簡潔,沒有過多的修飾和華麗的詞匯,但偏偏就是這么直白的言詞描繪出的一個故事,卻讓她像個傻子一樣跟著書里的人一起歡笑一起哀傷。

一頁一頁的翻閱,看到最後一頁書寫著字的地方,司命僵住了手指——

「長淵再入萬天之墟,爾笙歸位,重掌司命之職。」

重掌司命之職……

司命?

她恍然了悟,隨即白了臉色。

她不敢置信的將書又翻到了開篇那一頁,又重新逐字逐句的研讀起來。

命簿絕對不會是假的,司命確定了自己定是丟失掉了一些重要的回憶。然而,她丟失的記憶或許不只是這下界的這一生那么簡單,比如說,她喝了那么多瓊池的酒,醉酒之後是怎么突然醒來的,又是怎么來了興趣要寫這個命格的?再比如說,她為什么想要讓「天地龍回」,爾笙與長淵相識在褲腰帶沒節操的掉落之下,但是『司命』在那之前又是如何與書中的長淵相識的?

需要她研究和解答的謎團實在是太多……

翌日清晨,天尚未亮全,長勝天便異常忙碌起來,數位天宮醫官被請進了戰神府邸,熱熱鬧鬧的折騰了一上午,沒多久整個天界便知道了陌溪神君的妻子有喜的事。

到了中午前來拜賀的各位仙官便駕雲而來,一時間,在十里梅林外黑壓壓的擠了不少人,眾人皆提著禮物喜氣的來道賀,順道奉承一番戰神威武。

這樣的氛圍下,全然沒人注意到初醒的司命星君形容蒼白,神色沉凝的自十里梅林中奔而出。

她的模樣與長勝天這一片喜慶格格不。司命一路向天宮疾步而去,然而當她終於奔至天宮門前高高的雲梯之下她卻頓住了腳步。

情緒漸漸平復下來,司命想,她不該如此莽撞。若是天帝有心要瞞她,不管她再怎么問都是問不出結果的。其實不管天帝再怎么回答,她心里也已經有了一件必須要去做的事情。她現在最需要的,是個完整的計劃……

心思一轉,司命轉身便回了欽天殿。

接下來的日子她把自己關在了欽天殿中。有些聽說她大醉已醒的神仙前來探望,都無一例外的吃了閉門羹。天界謠傳司命星君定是在與那勾引天帝的小狐仙置氣,閉門不出為了哄天帝去看她。

眾仙暗自偷笑,等著看司命又在天帝那里吃癟。畢竟數千年來,這種事上演了太多次。

然而出乎大家意料的是,五天之後數箱掛著紅絲綢的聘禮竟從天宮抬到了欽天殿門口。喜慶的鎖啦和鑼鼓在欽天殿前響了整整一天。第六日清晨,司命終是肯開了門。

她穿著一身月白色的衣裳,素著臉,半點不施脂粉,頭上竟然還配著一朵白花,比之門口喜慶的提親隊伍,她更象是在吊喪。

天宮來的仙人被她這身裝束弄得有些尷尬。司命面色冷冷的,也沒覺得自己如此裝扮有哪里不妥,她掃過所有人的臉,最後目光停在了裝著聘禮的黑色大木箱之上,她勾了勾唇角,表情帶著些嘲諷:「還真像一具棺槨。帝君這是想埋了我啊……」

鎖啦與鑼鼓的聲音徹底停了下來,大家面面相覷的看了一陣,不知她說這話到底是何意。

「怎能拂了帝君的心意,東西我收了,現在便登門道謝去。」言罷,也不顧眾人七嘴八舌的吼著『於禮不符』她一揮袖駕雲而起,剎那便不見了身影。

到了天宮,司命踏步上了階梯,如若無人的直闖天帝寢宮。她比誰都了解他的作息時間,這時他定是坐在自己寢宮的書桌前批閱著文書。

行至寢宮門口,有侍衛阻攔她,她毫不在意的拍開他的手,兩步踏到門前,「哐啷」一聲推開門。侍衛大驚,只聽里面傳來天帝淡然的聲音:「無妨,讓她進來。」

司命跨進門去,坦然的對攔了她許久的侍衛豎起了中指。侍衛面色一青,司命毫不客氣的甩上門。

熟悉的穿過層層珠簾,果然看見天帝在批閱文書,司命自顧自的在旁邊尋了個位置坐下,而後房間里便沉默了下來,她靜靜的盯著香爐中升起來的煙,發起了呆。

天帝披了一會兒文書,一直沒聽見司命的動靜,他抬頭掃了她一眼,瞅見她頭上的白花登時皺起了眉:「你沒別的首飾帶了么?」

司命埋頭道:「睡久了,很多東西都找不到了。」

「以前那些東西掉了便掉了。」天帝不甚在意道,「昨日我命人為你挑了許多,都送過去了,以後便用那些吧。」

「奈何司命是個念舊的人……」她脫口而出,忽然瞥見天帝握朱砂筆的手一頓,司命心思一轉繼而補充道,「自是不如帝君你這般只聞新人笑的。」

提到這話,天帝仿似心情好了許多,他眉頭一舒,擱下了筆,抬頭望向司命,唇角帶了絲笑意:「酸。」天帝倚在椅子上問,「聽聞你前幾日將那小狐狸給整治了?」

「帝君可是不舍?」

「治便治了,左右隔不了多久你便要擔上了天後名號,我允你這樣的權利。」天帝眸中帶笑,含著半絲寵溺。

司命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垂眸沉默了好一會兒:「為何現在想娶我了?」

「不樂意?」

司命點頭:「不樂意。」不給天帝開口的機會司命又道,「我此前我為你付出了如此的多,現在你說娶便將我娶了,只用一些俗物來打發我,司命覺得我把自己賣得過於廉價,極不樂意。」

天帝好整以暇的望著她:「且說說你打算怎么賣才能顯得金貴?」

「這得瞅瞅帝君你有多大的誠意。」

天帝定定的將司命看了一會兒,見她雙腮泛著薄紅,眸光瀲灧,他心中微動,不由錯開了目光,重新握起了筆:「這天宮里的東西,你隨意挑就是。」

司命沉默了許久,忽而笑道:「原來,帝君你心中竟還是有我的。我追了那么久的,現在突然得到手了……頗為不習慣。」其實司命只是發現她從前竭盡全力追尋的東西在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罷了。

因為不在乎了,所以不管得到還是失去都無足輕重。

天帝聽了司命這話,回憶起了之前自己對她的淡薄,他心下有些愧疚,安慰道:「總會慢慢習慣的。」

「既然帝君如此慷慨,司命便不客氣了,我要那漱魂閣上的寶物。」漱魂閣上有一個寶貝名喚「漱魄」。它能洗天下魂魄,不管是何方妖魔鬼怪,在這寶物面前一過,濁氣盡散。此物乃是天界至寶。

聽罷司命這個要求,天帝心中起了疑慮:「你要它做什么?」

「沒什么用,只是那些閑來無事的神仙們等著看我在你這里吃癟,被他們笑了數千年,終於熬到了與你成親,我得在他們面前揚眉吐氣一次?」

「小肚雞腸。」

「誰小肚雞腸?左右我還是得嫁給你的,那寶貝兜兜轉轉還是得回到你懷里。」司命涼涼道,「你且借我出去顯擺顯擺,閃瞎了那群好事者的狗眼再說。」

「胸無大志,成天只知道與小人斤斤計較。」天帝冷諷。不過他熟悉的司命也應當是這副德行。肯與他耍混,無賴的討要賞賜,天帝可恥的發現自己竟然對她這股混勁兒十分懷念。司命就該是這副刀槍不侵油鹽不進又死纏爛打的性子。

「你給是不給?」

天帝又埋頭批起文書來:「不可將漱魄帶離天界。」

「知道了知道了,成親之後便給你帶過來。」司命擺了擺手起身便離開,帶走到門口時,她突然問道,「什么時候辦婚宴?」

「三月之後。」

司命跨出寢宮殿門,她抬頭望了望天,心里盤算著——三月約莫夠了吧。

天界的消息都是傳得極快的,在戰神夫人有喜的消息傳出後沒幾天,天帝竟也要與司命星君成親了,這可是一樁大事,天界頓時開始吵吵鬧鬧的忙碌起來。

司命並不比任何人輕松,朝雲與晚霞兩位仙子負責給她制作喜服,每日都要到她這里來詢問她的喜好,量她的尺寸,每一塊雲錦都得拿給她親自過目。誠然這兩位仙子極是負責,但也因此耽誤了她不少事,變相的將她監視了起來。

司命委婉的與她們說了幾次皆不得果,她也沒法表現得過於急躁,以免讓別人有了疑慮。

如此耽擱了一月的時間,司命總算是想到了一個脫身的辦法。

她窗台上的蘭花草到了快凝成人形的年紀了,不過按照正常的修行速度來看,至少也得有一兩年的時間,司命趁著今晚的滿月,借著月色靈氣,輔以自己的神力將她催化成仙。提早將她的人形給凝了出來。

蘭花是個高傲的小仙,對於司命這樣不經過她允許私自將她催生出來的行為十分憤怒,她一扭小腰,坐在窗台上便不理司命了。

司命好言好語的哄了一整晚仍舊不見起色,眼瞅著天便要亮了,朝雲與晚霞兩位仙子又要到了,她心中氣急,一手拽住蘭花的頭發,一手覆上她的臉,徑直將她變成了和自己一樣的面容。

蘭花大驚:「你這個女強盜!」

「我不僅是強盜還是女流氓,更是女霸王。」司命冷笑著威脅她:「養了你這么多年,我什么脾性你也清楚,今日這事你若不給我辦好了,等我回來,將你與豬草一起混著煮了喂豬也不是不可能的。」

蘭花雙眸將淚一含,指著司命,氣得臉色發青,卻又怕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憋了許久只有像小媳婦一般嚶嚶的哭起來。

司命摸了摸她的頭發,手下溫柔,嘴上卻掛著陰測測的笑:「咱們是一條繩上的蚱蜢,從今以後你就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了。」司命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對蘭花道,「待會兒有兩個話很多的仙子會來,你就扮成我的模樣與她們周旋。今天我有事要出去……」

「哼!我知道你要去做不好的事!我才不要為虎作倀,我才不要……」

「你要去喂豬么?」

蘭花又嚶嚶的哭起來,司命懶得管她,繼續道:「你且記著,『嗯』,『好』,『隨便』這三句話足以應付她們所有的問題,多的你一句也別說,知道了嗎?」

「嚶嚶……」

「包括這些哭泣的聲音。」

「……好。」

司命拍了拍蘭花的腦袋,她充分相信自己喂養的靈物的聰敏。司命捻了一個隱身決,推門出去。

天界的人都在各自忙著各自的事情,司命小心的掩過了天門侍衛的耳目,悄悄的下了界去,她懷里揣著那本藍色封皮的命簿,她要跟著上面的記載去尋找一個地方。

一個爾笙與長淵緣起又緣盡的地方。

暖風起,人間已是流火時節。

下界的時間總是比天界過的快一些。司命記得,命簿中說,在七月份的時候爾笙就該滿十八了,她如今也算是換了一個身份,替走過了這十八個年頭吧。

她邁步走過一個小山坡,視線倏地開闊起來,放眼一望,軟白的絨花被風壓過,沙沙的盪起了一層層漣漪。司命的心神便隨著被絨花勾勒出形狀的暖風慢慢搖擺,晃晃悠悠飄到爾笙屍骨未埋的地方。

她尋著感覺而去,每一步踏下,心中皆是一分悸動,那些平鋪直訴的文字仿似突然有了生命,變作了鮮活的畫面侵入她的腦海,鮮血的鐵銹味,肆虐的殺氣,心底蔓延的絕望,最後只剩下了一個男子一聲沙啞至極的蒼涼輕喚:

「爾笙……」

聲音輕慢得讓人以為他仿似在哭。很是無助。

司命心口微微抽痛,她知道在將劍刺入爾笙身體的那一瞬,長淵心里或許是比誰都惶恐的。他不舍、難過甚至無助,但是,他所有的情緒也敵不過爾笙一句難受。

他是這么的喜歡她,默默的選擇了埋葬自己所有的感情。

司命頓住腳步,她白色的紗衣隨著暖風中的絨花一起飛舞。一柄漆黑的劍深深的插在前方的泥土之中,而在劍的旁邊一具白骨靜靜的躺在地上,在盛夏時節,屍體上的肉已經腐壞得差不多了,染過血的棉布衣服黏在白骨上令人心底不由微涼。

紅顏,枯骨。這世上最不給人留情面的原來是時間。

司命摘下耳鬢旁佩戴的白花,手一揮,神力便載著花朵慢慢飄向爾笙,她輕笑道:「上自己的墳,我大概是世間第一人吧。」她話音未落,那朵送出去的白花忽然被一道凌厲的氣息截下,砍得支離破碎,化作粉塵,消散在空中。

司命心中一驚,目光隨即落在了立在一旁的一鱗劍上。

「我陪著你。」

她似乎聽見了長淵在耳邊低語,沒華麗的言詞,連語氣也是淡淡的,但卻是一句固執的承諾,即使是到了現在,他仍以鱗甲守護著枯骨。

司命在這一瞬間,便為那連面容都記不清的男子傾了心神。

她傻傻的站著,將這一柄孤劍一副枯骨怔愣的望了一會兒,就像在看一對隔著生死遙遙相望又刻骨相思的夫妻。她心間酸澀得無法抬手打破這樣的寧靜。她想,爾笙若不是司命,在當時便就此死去,只怕長淵真的會一直陪著她去了,但不幸的是,爾笙變成了司命,長淵連陪也沒有地方去陪。同樣幸運的也是爾笙變成了司命……

她硬下心腸,一步邁出,走向了一鱗劍。

她必須打破這幅畫面,只因這世上很多的事總是不破不立。

不出意料的一鱗劍上殘留的神龍之氣澎湃而出,意圖一舉逼退司命。強大的壓力讓司命心底倍感訝異的同時更起了幾許蒼涼的感動。若不是在乎到極致,又何必如此拼命的只為守護腐肉白骨。

司命狠下心一咬牙,強橫的縱身上前,一手握住劍柄,劍身頓時大震,她一身低喝,拼盡全力終是將反抗之力壓制下來。

只斗了片刻的時間,司命便已累出了滿頭大汗。一鱗劍雖被強行壓制下來,但仍在她手中嗡鳴,仿似在咆哮警告。被這劍如此嫌棄排斥,司命心中有些委屈,她左右看了看,尋了塊大石頭隨即將一鱗劍往上面狠狠敲了敲,道:「你個沒腦子的家伙,只識得皮肉表象,識不得本神君的內在涵養,著實與本神君為人那一世一般蠢笨呆傻。」

司命嘴里罵著「二貨」兩字,手下也不客氣,一柄靈劍被她敲得叮叮咚咚直響。末了,等她發完了火,石頭被砍成了粉末,一鱗劍約莫也是被打怕了,乖乖的被她捏在手中不再反抗。

她腳步一轉又走到『爾笙』身邊。她靜默的看了她一會兒,隨即蹲下身去,將她右手的衣袖拉了起來,一串銀鈴還留在小臂的骨頭之上,司命心下一喜,伸手去取,她本不欲破壞爾笙的遺骸,然而沒了皮肉相連的骨頭,自是輕輕一碰便散了。

一鱗劍在她手中一顫,司命摸了摸劍柄道:「乖,不怕,姐姐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