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星光流年 第二百九十二章 凄風苦雨襲半山(1 / 2)

間客 貓膩 4621 字 2022-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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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斷電話後,邰之源從秘書手中接過薄薄的風衣,向房間外走去。鄒郁默默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驟然發現單薄風衣遮蔽下的消瘦身體,很適合在此時此刻扮演悲情,然後煽情。

走出大樓之前,工作部門隸屬的公眾形象小組,用最快的速度替邰之源整理儀容。

那位滿頭大波浪卷發、被從五a級廣告公司挖過來的女性策劃師,看著鏡中邰之源的臉頰,用急促的聲音囑附發型師要將他的頭發弄的更亂了一些,在聽到邰之源難以抑止的咳嗽聲後,更是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道:「非常好,議員先生你應該咳的更用力一些。」

邰之源表情平靜將白手絹塞回上衣口袋,沒有理會她的說法,他信任這些最專業的專家,但並不表示他願意在幕後便開始演戲,更何況這並不是演戲,不過他也並不憤怒,平穩坐在椅上等化妝師把蒼白的臉頰抹的更加蒼白,顯得虛弱不堪。

……

……

在黑鷹公司特級護衛的保護下,在十余名議員辦公室工作人員的陪伴下,邰之源沿著大街向那片商業廣場前進,聽著遠處傳來的尖銳警笛,還有救護車所發出的嗚咽聲,眉頭忍不住微微蹙起。

街道兩畔到處都是倒在血泊中的示威人群,在經受巨大驚嚇之後,傷者們的眼神顯得無比空洞,任由醫生做著急救措施而沒有什么反應。

沉默行軍示威人群涌進了廣場,早已摘下黑色口罩的他們,憤怒地看著灰白的天空和冷漠的建築,腦海中回盪著先前的殘酷畫面,帶著哭聲不停咒罵著,先前短短十幾分鍾里,不知道有多少同伴倒在了石頭和拳頭之下,如果後來不是那群系著紅色絲帶的黑衣男子提著木棍沖了進來,今天的人們將要蒙受更慘烈的損失。

人群憤怒地握著拳頭,呼喊著口號,發泄著心頭的憤怒和驚恐,直到前排有人看到那位面色蒼白,身體瘦削的年輕議員,緩緩走上講台。

安靜變成一種和諧的波浪,如同年輕議員的腳步,緩慢而又堅定地向四周蔓延,讓整個廣場變成一片沉默的海。

憤怒的咆哮聲逐漸消失,數萬人用期盼的目光看著台上,這個畫面里的無數細節,證明經過半年的行軍之後,邰之源擁有了怎樣的號召力。

沒有什么過多的渲染挑動言辭,邰之源對著話筒,用微啞的聲音開始自己的講話,他的手指指向廣場一角的噴水池,接著指向近處的護欄。

「看看這里。」

「看看那里。」

「到處都是血。」

人群中隱有騷動,邰之源安靜注視著台下密壓壓的人群,沉默片刻後說道:「人類是一種殘忍的動物,對敵人殘忍,對自己也殘忍,因為我們的生物標記里充滿了暴力的因子,一旦釋放出來,我們甚至會陶醉其中……先前那些凶殘的暴徒,用這些鮮血證明了這一點。」

「暴力一旦釋放出來,將是宇宙間最可怕的東西,我想總統先生應該很清楚,這個魔鬼跳出木盒後,即便是他也很難塞回去。」

「所以我很想知道,總統先生如果親眼目睹今天這些可怕的畫面後,他會做何想法,他有沒有勇氣面對民眾所流的淋漓的鮮血,他有沒有勇氣去傾聽那些沒有被權力壓折的骨頭,被歹徒折斷的聲音!」

邰之源的表情依舊冷漠,那雙疏淡而高傲的眉毛緩緩挑起,如同此時的聲音,忽然間他身體向前微傾,靠近話筒,用非常輕柔的聲音問道:「我很想問總統先生一句,這還他媽的是聯邦嗎?」

……

……

輕柔而平靜地說出在公眾場合第一句臟話後,台上的邰之源沉默了十秒鍾,聽著台下民眾發出的憤怒抗議聲,辱罵聲,確認達到了文宣部門所需要的效果。

正准備按照腹稿里的文字向下繼續時,他忽然看到遠處街口露出的那片蒼灰天空上,層層烏雲驟然散開,露出青湛一角,於是想起了一個人,忍不住想到如果是那個家伙,他會怎樣處理這件事情。

暴力是最可怕的,但那個家伙卻最擅長好像也只擅長使用暴力,不過他能夠控制,於是只對強者撥刀,不對弱小者施虐。

邰之源默默想著許樂,眼眸里泛起一絲自己都不怎么明白的笑意,稍一停頓後,對著話筒繼續說道:「也許我的決定會令你們失望,但我……依然堅持反暴力的原則,我們將依然沉默,然後前進。」

話音剛剛落下,一整段話還沒有講完,台下密集人群里響起失望的罵叫聲,隱隱還傳來哭泣聲,在警車救護車鳴笛的伴奏下,顯得格外惘然悲傷。

剛剛經歷暴力沖突的群眾們,難以壓抑心中的委屈,而站在台後的公關小組主管,則是在緊張地掃視文宣搞件,震驚地發現議員先生的講話,已經完全脫離了策劃案。

失望的喊叫聲還在持續,邰之源這位行軍領袖所表現出來的軟弱,也許會直接導致人心離散,歷史上很多次民眾運動,往往都是因為某些不起眼的小細節,而造成分崩離析的可怕後果。

就在這個關鍵時刻,邰之源的臉頰變得更加蒼白,眼神變得更加犀利,他冷冷地注視台下的支持者們,右手扶在桌上,沉聲說道:「他們是暴徒,難道我們就要成為暴徒?我們反對政府對法律的蔑視,難道我們就要提前踩上兩腳?如果我們所指控的罪惡,成為我們選擇的工具,那我們有什么資格去指控別人?」

群情激憤的現場,任何有力的演講,只要不能滿足大眾的心理渴求,都不會有太大的效果,他的這番話同樣如此,場面沒有絲毫變化。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邰之源用左手捂著嘴唇咳嗽起來,身體痛苦地半伏在桌面,右手死死地按住桌角,青筋隱現,咳嗽聲通過話筒,清晰地傳遞到街道之上,回盪不止。

「醫生!醫生!」

議員辦公室的下屬們沖上演講台,焦慮召喚醫療小組。

邰之源揮手阻止下屬們的舉動,緩慢而又堅定地直起身體,用手絹輕輕擦拭了一下唇角,靜靜望著台下的民眾,用沙啞的聲音繼續說道:「諸位,我不想做一個比總統更無恥的領袖……」

因為劇烈咳嗽的緣故,他的聲音比先前更為沙啞,仿佛聲帶上被粗糙的砂紙打磨過,從薄薄雙唇間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帶著血絲,進入每個人的耳朵,都能讓人清晰地感受到他的痛苦。

街道上的群眾沒有聽清楚他後面的話,離演講台最近的那些民眾,注意到他懸在桌邊的左手緊握的白手絹上,隱隱可以看到血痕,人們吃驚的叫了起來,然後這個消息迅速地向後傳播。

放棄千世家族基業,拖著殘病之軀,帶領大家從s2來到這里,將要前往首都,他究竟是為了什么?民眾們用同情而尊敬的目光,望著台上那個瘦削的正在咯血的似乎隨時可能倒下的年輕議員,本來有些喧鬧的會場,頓時再次陷入沉默。

……

……

「我想對總統先生說,你或許有崇高的理想或者是夢想,但你沒有權力讓整個聯邦為了你的理想或夢想付出代價,每個公民永遠只能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並且拿出自願的代價,我已經向你以及整個聯邦宣告,我能夠做到什么,而你又願意為了這個聯邦放棄什么?」

「今天這條街道上本來充滿了民眾歡迎的鮮花,如今卻只剩下逐漸污黑的鮮血,此時此刻,我代表站在這里的所有人,代表那些正在醫院接受搶救的人,也代表那些三名剛剛離我們而去的同行者,向帕布爾總統,以及你所領導的聯邦政府,再次重申我們的訴求!」

邰之源望著那台正在遠去的救護車,想著剛剛收到的消息,雙眼微微眯起,似乎是在掩濕眸間的濕潤,用力握著拳頭,對著攝像頭大聲呼喊道:「我們要求聯邦管理委員會馬上成立特別調查委員會,由最高法院任命第一序列權限獨立檢查官。」

「我們要求總統官邸向該委員會交出全部數據紀錄資料!」

「我們要求馬上廢止愛國者法案!」

「我們要求停止所謂聯合調查部門的權限!」

「我們要求帕布爾總統主動放棄行政特權!」

「在法律面前,在公平二字面前,在憲章的光輝面前,沒有任何人有理由有資格享有特權,包括總統和憲章局。你們必須回答首都特區日報提出來的問題,當年古鍾號的航線為什么會泄露?帝國的幽靈艦隊為什么能夠在那片星域里隱藏這么長時間?」

沉穩而充滿力量的控訴聲,回盪在安靜的街道間,邰之源眯著眼睛,看著遠處的天空和近處的人群,默然想起幾年前,曾經有位叫做徐松子的國防部司法官員,曾經在聽證會上控訴過萊克上校,還有那個施清海,曾經在議會山里微笑行使過公民逮捕權。

議員辦公室某位主管此時忽然沖上演講台,走到他身後表情嚴峻說了幾句話,打斷了年輕議員的回憶。

邰之源眉頭驟然蹙起,似將要燃燒的梅樹,沉默片刻後,靠近話筒,對街道上的人群說道:「剛剛收到一個令人憤怒的消息,首都特區日報的鮑勃主編以及伍德記者,在結束議會山緊急聽證會後,被聯邦政府以叛國的罪名加以逮捕,現在我們不知道他們被關在哪里。」

聽到這個爆炸性的消息,數萬人群頓時變得躁動起來,人們揮舞還在流血的拳頭,吶喊著沉默著憤怒著。

邰之源攤開雙臂,示意眾人平靜下來,蹙著眉尖說道:「此時難以言明的悲憤,讓我想起席勒大師曾經說過的一段話。」

「歷史早已證明,但凡改革這種事情,在最初的時候總是率先覺悟過來的有知識者的任務,但這些有知識者必須有研究,能思索,有決斷,而且也有毅力。他也會使用權力,卻不是騙人,他利導,卻並非迎合,他不看輕自己,以為是大家的戲子,也不看輕別人,當作自己的嘍羅。他只是大眾中的一個人,我想,這才可以做大眾的事業。」

有風自街道穿行而過,吹動單薄風衣的一角,掀起額前的發絲,邰之源微微眯眼,說道:「做為大眾中的一個人才可以做大眾的事業,帕布爾總統已經用他的行為,證明他早已離大眾遠去,所以他永遠不可能成為這樣的一個人。」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為這樣的人,但我將嘗試努力,什么都無法阻止我的腳步,而你們將是我最信賴的伙伴,我們將再次上路。」

「我們將一路沉默,走過山野,走過城市,走到首都,走進憲章廣場,走到議會山前,走到官邸露台之下。」

「到那時我們將昂起一個聯邦人驕傲高貴的頭顱,問帕布爾一句話:你知道自己錯了嗎?如果他依然不肯答應我們的要求,那么……」

邰之源在台上緩緩舉起右臂,說道:「我們也不答應。」

寒冷街道上,台下數萬民眾與台上那個單薄的年輕議員共鳴而應,如雷霆般喝出三個字,驚碎了秋風霜意。

「不答應!」

……

……

總統官邸露台下草坪漸有深黃肅殺之色,縱使是特殊品種,在日復一日的寒冷侵襲下,也不得不逐步敗退。數十名特勤局特工警惕地注視著四周,樓外沒有任何閑雜人等敢於停留,此間風景清幽依舊,至少在此時此刻,那些勇敢熱血的示威者還遠在南科州,沒有機會到這里吶喊不休,發泄心頭的憤怒。

官邸一樓各間辦公室里,電話鈴密集響起,做為聯邦權力中心,官邸每天需要處理太多繁重的事務,尤其是現在與帝國的戰爭還在緊張持續,而聯邦內部又出現了很多不穩定的因素。

布林主任聽著電話那頭聯邦新聞頻道主管的匯報,臉色漸漸變得陰沉起來,沒有給對方更多解釋的機會,寒聲說道:「任何事情都有最簡單的處理方法,沒有素材難道你們就不知道怎么做?記者遇襲,新聞自由被干涉,難道還要我教你怎么去發揮?學學金星的老陸,他這時候正在開新聞發布會,指控沉默行軍縱容流氓毆打記者!」

掛斷電話後他從下屬手中接過茶杯喝了一大口,卻險些被滾燙的茶水燙傷,本來就極煩躁的心情頓時突破了臨界值,直接把那位喜歡穿仿絨短裙,露著一雙大腿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的女秘書罵成了豬頭。

直到辦公室電視上開始播放新聞頻道的緊急播報,布林主任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些,看著光幕上那個漂亮的女主播,眉頭緩緩舒緩,想著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曾經看見的那幅親密畫面,他對先前的粗暴反應忽然有些後悔,馬上重新播通那個電話,向對方表示慰問。

那位已經在新聞主播位置上坐了近十年,卻依舊端庄美麗的女主播,一改平日從容平穩的風范,蹙著眉頭,用最直接的語語憤怒指控今日在南科州首府所發生的事件。

在緊急新聞中,聯邦新聞頻道嚴厲指控示威人群殘暴襲擊警察,並且與臭名昭著的南科州黑道分子勾結,綁架前線記者,意圖干涉新聞自由,在該新聞段落結束前,南科州政府也發來遣責公文,並且強烈要求沉默行軍領袖,邰之源議員必須對整個事件負責。

也許是顛倒黑白,混淆是非,也許只是立場不同,所以視角不同,於是得出完全截然相反的結論,無論南科州那些寒冷街巷上真實發生過什么,但經過在聯邦民間極具權威性的新聞頻道濃艷渲染,恐怕這場秋冬間肅殺的風,就要逐漸轉了方向。

……

……

橢圓辦公廳無聲推開,布林主任拿著厚厚一疊紙質文件走了進來,他看著站在窗旁望著草坪沉默的總統先生,不由微微一怔,想起最近這半年時間,總統先生似乎望著草坪發呆的次數太多了些。

他把手中的紙質文件放在桌上,然後望著窗畔依舊寬厚,卻比當年多了幾分蕭索的背影說道:「總統先生,這里是首都特區日報的文章原稿,另外邰之源議員在南科州的講話,秘書處也已經整理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