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逸史(03)(1 / 2)

武林逸史 白日夢0號 4282 字 2020-12-16

第三話師徒

三九寒冬,白雪皚皚,從滄州城到黑山庄這十幾里路上,觸目所及,草木山

石皆是一片銀裝素裹,道路兩旁大片田地也己收割干凈,白茫茫雪被一蓋,好不

空曠凄清。

這黑山庄因挨著滄州城,人口頗是繁茂,又因臨近年關,不少人趕去城里置

辦年貨,將這一條路踩來踩去,積雪蹋得嚴嚴實實,平坦倒是平坦了,卻也不免

打滑,柏少陽策馬而行,便不敢過分驅馳,小廝六兒挨著車把式坐在一旁大車上,

押著滿滿一車年貨,三人不緊不慢地往家趕。

這一年己是熙朝至聖六年,天下承平,又趕上十年不遇的風調雨順,不光庄

戶人家倉虞豐實,連帶著商鋪買賣也跟著狠賺了一把,柏家在城里開著一家布庄

一家米行,年尾盤賬,均是賺得滿盆滿缽,掌櫃的兼一眾伙計得了打賞分紅,一

個個樂得見牙不見眼,倒是東家柏少陽,收了滿滿兩大箱銀子,卻也不見有多高

興,才二十歲的年紀便己不見多少喜怒,渾身上下冷冰冰默默然,無趣得跟那積

年老僧似的,白瞎了好好一副俊眉朗目。

三人用過午飯自滄州城出來,正是一日中最暖和時分,走得這小半個時辰,

眼瞅著黑山庄己遙遙在望,風中傳來些許煙火氣息,還有不知哪家孩子提前拿了

炮仗出來放,一點火葯氣竄入鼻端,霎時勾起人過年的喜慶勁兒來,六兒便禁不

住抓耳撓腮同車把式說起年關這幾日該如何吃喝玩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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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人正聊得興高采烈,忽見庄子方向一騎毛驢噠噠噠小跑過來,待行得近了,

便見騎驢的老頭兒藏藍棉襖山羊胡,不是管家鄧伯又是哪個,也不知是出了何事,

趕得您急,看清是柏少陽,老遠便喊起來,「少爺,駱相公回來啦,您快些回家

去吧。」

他年紀大了,又是一路緊趕慢趕,氣喘不勻,話音傳過來便不甚清晰,六兒

是個極伶俐的,見主子神情困惑,料來也沒聽清,便扶著車把式站起來,一面扯

著嗓子問:「您老說清楚些,哪個羅相公來了?」

一面轉頭去同柏少陽道:「少爺,上個月不是有個南邊來的羅相公從咱家買

了一車布料去,莫不是他又來了?要不就是五味齋的東家小羅員外來咱家買糧食?

這大年下的,怎的就尋到家里來了,難不成做完生意給咱拜年來了?」

卻是把「駱」聽成了「羅」。

柏少陽聽著他羅羅嗦嗦的,只不言語,仍舊不緊不慢往前走,渾沒放在心上。

又過片刻,那鄧伯趕到了跟前兒,喘過氣來,道:「少爺,駱相公今兒一大

早回來啦,一進門便問您哪兒去了,聽說您在城里,便要去尋,老奴記得您說今

兒個指定回來,便勸住了沒讓去,不想晌午都過了還沒見您,這便出來迎您來了。

您快些回去罷,駱相公這半天問起您何時回來,都問了三遍啦。」柏少陽先還淡

淡的,這時聽清那一個「駱」字,一下怔住,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哪個駱相

公?」

不知怎的,那嗓音竟顫顫的。

鄧伯讓他問得也是一怔,「還有哪個駱相公,自然是您那師父駱昀天駱相公

啊。」

話音未落,便聽清脆一聲鞭響,只見柏少陽雙腿一夾,策馬飛奔,也顧不得

雪硬路滑,箭似的直沖家門而去。

眼見主子一溜煙兒的走了,剩下三人便搭伴往回趕,六兒從沒見主子這般心

急火燎似,神長了脖子問:「鄧伯,這駱相公什么來頭,少爺一聽他名兒便急成

這樣?我何候少爺這些年,怎的從沒聽少爺提起過。」

那鄧伯是何候著柏家上一代主子過來的,曉得舊事,此刻端了架子,講古似

緩緩道:「你才跟了少爺幾年,自是不曉得的。那駱相公是武林中大有來頭的人,

一身好本事,年輕時不免因爭斗與人結怨,十五年前他中了暗算倒在庄子外,被

老爺救了起來,在咱家養了小半年的傷。因見咱家少爺聰明伶俐甚是投緣,也是

病中無聊,便教了少爺一套拳腳。咱家少爺自小身子弱,練了拳腳後倒一天天好

起來,老爺夫人俱是歡喜得很,便求駱相公留下來做個西席。那駱相公感念老爺

救命之恩,一口答應下來,收了少爺為徒,不光教習武藝,連讀書識字也一並教

了,端的是文武雙全,可把老爺高興壞了。如此教了四五年,老爺忽地染病去了,

夫人是個柔弱的,一傷心,沒兩日也跟著走了,臨去前放心不下少爺,拖了一天

一夜硬是閉不上眼,還是這位駱相公仗義,牽著少爺發了毒誓,定會護持少爺平

安成人,夫人這才咽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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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舊事,鄧伯不免一陣烯噓,將了揮一把稀稀拉拉胡子,嘆道:「那時少

爺才只十歲,家里家外都是駱相公操持,要不是他,這一堆家業也不知叫誰謀了

去。如此又過三四年,眼瞅著庄子里沒人再敢凱靚,駱相公便帶了少爺出門,說

是為著少爺修習內功,需得去他師門故地一趟才行。倆人這一走便是足足兩年,

再回來時,少爺竟比我都高了,眼瞅著己能頂門立戶,駱相公這才告辭,只說少

爺學成出師,對得起恩公夫婦,叫少爺好生經營家業,他自己從此雲游江湖去。

少爺是他一手養大,哪里舍得,當日見他要走,哭著跪了整整一日,到了也沒能

求得駱相公回心轉意,眼睜睜瞅著他走了。少爺性子酷似夫人,是個長情的,偏

生又倔,他心中難過,便不許人在跟前提起駱相公,面上只當沒事人一樣,過不

得幾日便開始操持家業,卻從此再也沒個笑模樣。」

說到這里又高興起來,「如今過去四年,不想駱相公竟又回來,我探他那口

風,竟不止是過年,倒似是要長住不走的光景,這要叫少爺曉得了,可不知得怎

生歡喜。」

六兒對自家少爺一身武藝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此時聽得這功夫來歷,登時對

少爺這位恩師大為神往,一心盤算著待會兒如何討好巴結,只向鄧伯打聽個不住,

一行三人說說笑笑,將一車年貨趕進了庄子里去。

柏家宅院便在這黑山庄緊西頭,因祖上幾輩都是人丁單薄一脈單傳,是以雖

家業豐實,宅子卻是不大,前後不過兩重院落,連管家在內也不過五六個下人,

此刻鄧伯同六兒都在後面,家中只廚娘並幾個干粗活的長工、丫頭,晌午後俱都

偷懶去了,也無人應門。柏少陽一路沖到家門前,一推大門,卻是從里面拴著,

也不耐煩喚人來開,把那緩繩一丟,撩袍一縱,徑直翻上了牆頭。

他輕身功夫是十幾年寒暑苦練而成,盡得駱昀天真傳,眨眼間便穩穩站在了

牆頭,再一個起落,又從牆頭直落進了後院之中。

後院正是內宅所在,迎面便是三間正房,因是寒冬,屋中生著炭火,為怕熏

著人,便將窗子開了一扇,挨窗的書案後正站著一人,此際頑長身形清清楚楚落

入眼中,柏少陽見了便是一滯,立在後院一角,說什么也邁不出步去了,一雙眼

卻一眨不眨盯著,目光如若有形,一點點描著那人輪廓。

四年未見,那人容貌一如往昔,雖年將不惑,卻因內力深湛,鬢邊一根白發

也無,望之神完氣足,同三十許時並無多少出入,唯因歲月流逝,眉目間的精悍

冷厲愈發內斂,憑窗揮毫之際,竟有了幾許溫文之態。

柏少陽這般定定看著,一聲不出,心中狂喜漸漸淡了下去,酸澀郁苦翻騰上

來,心口如堵了塊石頭,「師父」二字橫亘其間,半晌也吐不出來。

他心中苦悶難言,一時難以自持,呼吸間不免亂了幾分,房中那人若有感知,

一抬頭,正從窗中看見,目光中登時現出一抹歡喜,雖強忍著,唇角還是微微翹

了起來,放下筆,沖柏少陽招了招,「幾時回來的,我竟沒聽見你腳步聲,可見

輕功又精進了,我在你這個年紀,還不曾有這等本事。」

「師父。」

柏少陽嘴唇蠕動,終是低低地喚了出來,垂下眼簾,快步走進屋里,撩袍便

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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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他跪實,駱昀天已一把握住他雙肩扶了起來,便在這頃刻之間,雖隔著

一層棉衣,卻也摸得出掌下那雙胳膊瘦得厲害,再細細端詳柏少陽面容,哪里還

有少年時那等圓潤,五官線條愈發清晰起來,眉目看上去是俊得多了,只是不免

顯出些單薄。

駱昀天登時心中一疼,剛想問他這幾年飲食如何,卻覺掌中一空,只見這徒

兒己不動聲色地退了開去,低眉順眼道:「數年未見,師父安健如昔,少陽心中

著實歡喜,師父難得回來,還請多住些日子才好,也好叫少陽盡一盡孝道。」

駱昀天養了他十年有余,幾時見過他這樣恭恭敬敬地說話,登時眉頭微蹙,

但想起當日分別前兩人的一番談話,倒也怪不得徒兒如今這般拘束客氣,不由暗

悔,頓一頓,道:「為師厭了雲游四方,這次回來便不打算再走了。」

柏少陽一驚,倏然抬頭,看了一眼後復又垂了下去,「師父於少陽有養育之

恩,如今肯在這里頤養天年,少陽歡喜還來不及日後定當如奉父母,服侍師父左

右。」

停一停,似不知再說什么好,索性轉了身子要走,「我去給師父安置屋子。」

「不急著另拾掇屋子出來。」駱昀天見他急不可待要逃,一把拉住他手臂,

「咱們師徒許久不見,很該好生敘一敘,我見你那卧房收拾的挺好,咱兩個睡一

鋪倒也不擠,方才己同鄧伯說了,這幾日便先在你屋里歇下。這大年下的,人人

忙著活計,何苦再費神收拾屋子,過了年再說罷。」

話音未落,便覺掌中輕輕一顫,等了片刻,方聽柏少陽輕輕應了一聲:「是。」

柏家廚娘掌勺十來年,自是認得駱昀天這半個主子,當晚整治出好一桌豐盛

酒席。駱昀天許久不吃這家常飯菜,倒是用了不少,柏少陽卻頗有些食不下咽,

堪堪扒拉了半碗飯便住了筷。庄戶人家安歇都早,一到申時,下人便陸陸續續都

去睡了,柏少陽寬衣洗漱完又磨蹭半晌,終是耐不住駱昀天催促,熄了火燭躺到

床里睡下。

柏少陽屋中這卧榻甚大,還是前年鄧伯尋了工匠新打的,原是預備著給主子

成親用,孰料柏少陽將一個個上門提親的都推了去,上好的榆木大床便只睡了他

一人,如今多出一個來仍是綽綽有余,柏少陽卻生怕擠著了,背轉了身子往床里

縮了又縮,恨不能貼到牆上去,硬是在兩人中間空出好大一塊來。駱昀天原想同

徒兒說說話,見他躺下便沒了聲音,也不知怎生開口才好,看了柏少陽背影半晌,

也只得暗嘆一聲,躺倒睡下。

柏少陽閉了眼睛,卻始終不曾入眠,耳聽得身後那人鼻息平緩綿長,心中只

一陣陣地發苦,想起從前那些日子,愈發睡不著。

他這般一動不動躺著,心里身上都著實難受得厲害,捱到三更,終是忍不住

爬了起來,輕手輕腳越過師父下到地上,抱起衣服便向外走。

「哪兒去?」

將將觸及門閂時聽到這一問,柏少陽倏地便是一僵,轉頭去看,見駱昀天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