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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潔傳】 本站 6796 字 2020-12-19

第一次挨批斗後,至少有半個月的時間不敢抬頭走路。那些天走在任何一個

有人的地方,似乎前後左右男女老少的所有人都在指著自己議論:「看,就是他,

上次在台子上撅著挨斗的。」

不過,畢竟是那個年代,批斗會並不是罕見的事,又有幾次比批斗我更火熱

的大會開過之後,自我感覺人們的議論已經轉移,這種羞辱的感覺才漸漸地談去,

代之而起的,卻是一種對於被批斗被人欺負的渴望。開始時,還只是經常地憶,

到了後來,竟然在憶時心理與生理全有了某種異樣的沖動。

在那個年月,象我這等出身的,想不挨斗難,想挨斗,太簡單了,於是,三

個多月後,我又一次遭遇到更嚴歷的批斗。

在當時,我們那個村的教室里,冬天都要生爐子取暖。那爐子並不是鐵制的,

而是用磚砌成的。就是在教室的過道中間,用磚砌了一個大大的方方的有一米高

的家伙,中間有爐洞,長長的煙筒先是向上,然後再拐成一個直角,由教室的窗

戶伸出去。爐子燒的是煤球,煤球也是學生們自制的,是用煤沫滲和了膠泥搓成

又曬干了的。

為了節約,放學後,爐子也就滅了。由於煤球點燃時會有大量的濃煙,上課

後再生火是來不及的,必須要在上課前至少一個小時前就來升火,好讓煤煙燃盡

而變成通紅的火苗。這生火的事,就理所當然地落在了我們班上五個四類出身的

同學身上。

這天,輪到我和仝玉蘭一起生爐火。早早的天不亮,我便從熱被窩里起來,

從自家柴堆里抱了一小捆的劈柴打成捆到學校去。

到了學校,仝玉蘭已經將從自家帶來的棒子骨頭(玉米芯)點燃放到爐子洞

中,她一邊怪我來晚了,一邊要我動手幫忙。我不耐煩地將幾個又粗又大的劈柴

放入爐洞,卻將她已經點燃的火壓滅了。她急的要哭,我卻不願意理她,拿出隨

身帶來的一把我最最喜愛的皮鞭玩起來。

直到快到吃早飯的時候,我不管她那剛剛又生起的微弱的火苗能否將煤點燃,

便將一大簸箕的煤球一下子倒進爐洞,然後拉著不願意離開的她,離開了學校。

到了上學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我們的教室里正冒出滾滾濃煙,那說明爐

火沒有生成。

我的全身開始了發抖,害怕也激動

到了教室,幾個根紅苗正的紅衛兵已經將仝玉蘭圍在當中。你一言我一語地

審問著、訓斥著,她直直地並著雙腿,大幅度地低著頭,哭著,小聲地說著什么。

我膽戰心驚地走進了教室,同學們發現了我,立即把她丟在一邊,呼啦一下

子將我圍在了當中。

「地伢子,說,你是不是故意破壞,成心用煙嗆我們?」

「故意讓我們挨凍,你是反革命之心不死!」

我心里害怕,卻也並不完全服氣,便一聲不吭,也不理他們對我的指責,徑

直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上課時,幾個老師因我沒能將火生成而讓我和仝玉蘭到教室的最後一排靠牆

罰站。

罰站,不論對於我這樣的四類子,還是對於出身好的同學,都是常事,不

算什么。只是那陪我一同罰站的仝玉蘭,委曲地流下了眼淚。

一直到上午放學,又一直到下午參加生產隊的積肥勞動,都沒有出現什么,

我提著的心放了下來。

可就在我吃過晚飯後,趙小鳳在牆頭那邊喊我,通知我晚上到學校去,我才

意識到問題嚴重了。

晚上到了我們班的教室,才發現仝玉蘭已經到了,辦公室還有幾個紅衛兵干

部,也全是我們一個班上的。仝玉蘭直直地立在屋子中間,頭用力地低垂著,幾

個男女紅衛兵則散亂地圍在她的周圍,有的說笑,有的則在指責著她。

我進去後,我們班上的紅衛兵連長(相當於今天的班長,紅小兵時就用這個。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用軍隊的編制稱呼)汪海龍的命令我:「魯小北,在那站好,

今天你要好好交待你故意不生火的反革命問題。」

我站到了仝玉蘭的旁邊,低著頭,看著地面。

「魯小北,轉過來。」汪海龍狂妄地大聲命令我。

我心中不服氣,但迫於形勢,還是慢慢騰騰地將身體轉成正面對著他,仍舊

低著頭。

「站直了雙腿並攏手放好不許亂動。」

其實我的雙腿已經並攏,站的很直,手也規規矩矩地貼在褲縫處。若是其他

人或其他場,我肯定還是會進一步地使自己的身體更加緊張,以表示我老實認

罪的態度的,但對於汪海龍,我沒這份服氣,所以也就仍然那樣站著,雖然也沒

有更放松,但也沒有表現出絲毫的緊張。

「魯小北,因為你故意將火弄滅,經過革命的紅衛兵班委的討論,我們將在

全班開你的批斗會。我警告你,不要和無產階級革命的教育路線相對抗,老老實

實向全班同學低頭認罪,爭取寬大處理」,說完又大起聲音來問了一句:「聽到

沒有?」

我垂立著,沒有吱聲。

「聽到沒有?」他加大了聲音。

我也不想把事態鬧大,便不甚恭敬地答:「聽到了。」

第二天下午後兩節課,我們的勞動是積肥。作為四類分子的子女,我和其他

幾個出身不好的男同學負責起豬圈,也就是將豬圈里的糞與漚的肥從豬糞坑里泡

出來扔到地面,那幾個同是出身不好的女同學則負責用手推車或挑筐將糞集中到

指定的位置堆集整齊。而貧下中農出身的同學們的勞動是整理羊草,也就是將夏

秋兩季打來並已經曬干的成垛的干草打成捆入庫。

和以往一樣,後者的活要輕松的多,所以還不到一個小時,他們就干完了。

但不到下課的時間是不能收工的,所以他們便在打麥場上玩鬧起來。分配給我們

幾個黑五類的活實在太多太重。北方的冬季,豬糞坑里全結了凍,用鐵杴是根本

不可能挖動的,必須要用十字鎬一點一點地刨開,然後再從深達一米半以上的糞

坑里將凍成塊的糞肥扔到地面上來。這活,別說一個小時,就是到了下課,我們

肯定也干不完。看來今天又要干到天黑什么也看不到為止了。

汪海龍玩了一會,便走到了糞坑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們幾個黑五類撅著

屁股彎著腰刨糞,沒話找話地大聲喝到:「快點干!別偷懶,他媽的出糞是對你

們罪惡靈魂的最好的改造。」

我原來是揮著十字鎬負責刨糞的,這時卻找人換了一把鐵杴向地面上扔糞,

趁著汪海龍轉身的時機,我用鐵杴將一杴糞塊照著他拋去,正好砸在他的腦袋和

後脖領子上,他大吼著,指著我罵:「魯小北,操你媽的是不是你干的?」

我本來就懷著怒氣,便他,「操你媽是我干的。」

他從地面上撿起一塊凍成硬塊的糞塊,向著我打來,我躲開,他繼續,我便

也從下面向上反擊,但你來我往投擲了多次,誰也沒砸到誰。我感覺我在下面十

分的不利,便提了專用於冬天挖河道用的窄而長且十分鋒利的鋼杴,一縱身便跳

到了地面。汪海龍手里沒家伙,於是扭身便逃。這時,帶領我們勞動的一個老師

過來把我吼住,我便重新又跳到糞坑里繼續勞動。

地面上的汪海龍繼續罵著,其間又撿了幾塊糞塊打我,但也都沒打到我。那

個老師於是又吼他,他才罵罵咧咧地離開。

又過了一天,到了放學時間了,汪海龍趾高氣揚地大著聲音對我說,「魯小

北,把教室打掃干凈。」

我了一句:「又不是我值日。」

他卻將雙手叉到腰上,對著我,「叫你干你就老實干,你破壞無產階級革命

教育路線的事兒還沒完呢,老實改造可以爭取寬大處理,不然後天斗死你。」

我沒理他,也隨著同學們向外走,汪海龍又一次叫住我,「魯小北,你走哪

去,讓你他媽的打掃衛生,你沒聽到嗎。」

我聽他罵人,就了一句,「誰他媽的。」

他更加地囂張,「你他媽的!破鞋崽子。」

我閃電般沖到他面前,揮拳便朝著他的臉打去,因為有身體的前沖產生的推

力,一下子,便將他打的血從鼻孔流了出來,沒待他反應過來,我又打出第二拳,

又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他的嘴角也開始流血。這時,他開始反擊,出拳打向我,

但被我躲開,他的手揪住了我的衣服,我先拉又推將其拌倒在地,騎壓在他的身

正在我們在地上滾打時,有幾個同學上前勸架,還有幾個紅衛兵小頭頭威

脅我,最後我松開了手。可就在我松手後,汪海龍卻抄起了一條二人坐的窄而長

的凳,揚起來欲打向我,我不待他高舉的凳砸下來,猛撲上去,再一次將其

撲倒在地,不過那凳也落到我的頭上,只是因為是他正在倒地時落下的,沒有

什么力量而已。

同學們再次將我和他拉起來並隔離開,我們的戰斗才告終止。

我們打架的事很快讓學校知道了。就在打架後的第二天,下了第二節課後,

學校里出現了一連串的大字報,有幾個黑色的大字特別地醒目:「打倒妄圖進行

階級報復的反革命狗崽子魯小北」

「很狠剎住魯小北破壞無產階級革命教育路線的邪氣」

我感到了事態的嚴重,心中開始前所未有的恐懼。

果然,在晚飯後,一個並不和我同班的男生,也是「從頭越」戰斗隊的骨干

來到我家門外通知我,馬上到「從頭越」司令部去。

我膽戰心驚地按要求來到了「從頭越」造反司令部。這司令部也就是在我們

公中學里,是一處十九世紀末由洋人建造的天堂。這幾棟建築和其他的農村

的建築比起來,有種鶴立雞群的感覺,很高大,正中一棟樓呈「h」型,一東一

西是互相平行的兩棟南北走向的三層樓,連接兩樓的是東西走向的一棟略矮的樓,

農民不識「h」,因而稱之為「工字樓。」

辦公室里,已經有衛小光和他手下的幾員得力干將汪海龍等四五個人在等著

我。進得屋來,只見衛小光靜靜地坐在羅圈椅子上,汪海龍等四人則或坐或立地

攏在他的周圍,全都象盯住一個獵物似地盯住我。

「魯小北,破壞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破壞無產階級革命教育路線,你妄圖

復辟變天呀!」衛小光對著我說。

這衛小光,是個下鄉的知青,年齡也就二十歲不到的樣子,也是天津人,因

為敢於斗爭,便當上了我們公中學的副校長,造反後又成為「從頭越」戰斗隊

的副總指揮。他中等的個子,但挺壯,挺勻稱,也挺英俊。他很壞,那張英俊的

臉上永遠透著嘎氣,似乎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玩人的鬼把戲,批斗會上種種虐

待四類的花招便多是他的發明創造。所以全校的黑五類都怕他,我也一樣。

我立正,低頭,心跳開始劇烈起來。

「我我不敢」

「不老實!」

我不敢再說話。

「把手背過去。」

我知道這是要捆綁我的命令,我已有預料,也不敢說什么,乖乖地將雙臂背

到身後。

早已做好了准備的兩個人反擰住我的雙臂,手指般粗細的麻繩搭上我的後脖

脛,繩子通過我的雙腋,在胳膊上纏繞了好幾圈後,在手腕處打結系死,又將余

下的繩子向上穿過我後脖脛處的繩套,用力向下拉緊系住。我就這樣被緊緊地五

花大綁起來。

捆完我的汪海龍轉到了我的面前,掄起手,「啪」的一個耳光,「操你媽的,

你他媽老實不老實?」

我雙臂緊緊反綁著,上身也向前傾斜了一個角度,臉上挨了嘴巴,也不能動

一下,實際上我也不敢動。

「啪!」又是一下,「問你吶,老實不老實?」

我猶豫著,不能還手,也不敢還嘴,准備著認罪,卻對這個汪海龍仍然不服

氣,不願意當著其他幾個人的面就這么輕易地服了他。

見我仍然不說話,另一個也是曾經與我多次打架的八二班的紅衛兵骨干孫玉

虎繞到我的面前,同樣也是先打了我兩個耳光,然後又用手托起我的下巴,將我

的臉托舉得朝了天,我的嘴也在他用力的捏弄下張成了圓型。

「呸!」一口唾沫正對准我的嘴啐過來,大部分吐進我的口中,同時在鼻子

左右,嘴角四周也零星的沾了許多。

我「呸」的一聲將那一口唾沫吐了出來,又嫌沒吐干凈,便又反復地「呸呸

呸」地吐著,不過我自知目前的處境,沒敢往孫玉虎的臉上啐。

「狗崽子不老實,給他來個捆豬。」

於是我被臉朝下按倒在地,我的雙腿被從後面彎起來,很快的,我的雙腳的

腳腕處被拴上了繩子,那繩子又穿過我反綁著的手腕,然後被用力地拉緊,再拉

緊,我的身體便反方向成了一張弓型,我的頭向著前方揚了起來。

孫玉虎走到我的面前,蹲了下來,用手捏著我的臉,壞笑著,「哼哼!好玩

吧,」說著將手托著我的下巴,向上舉,舉了一會,又向下壓,我的身體便象個

蹺蹺似的,在他的作用下一附一仰地動作著。

「哎!這不錯,來,給爺爺磕頭,哈哈!」

汪海龍也湊過來,用手提著連接我的手腳的綁繩,用力地向上拉著,那本來

已經綁的很短的繩子,在他的拉動下更緊地牽動著我的手與腳乃至全身,胳膊與

腿酸痛難忍。

「哎喲!哎喲!」我禁不住叫著。

汪海龍改成用腳,在我的後面用力地踩著,和用手拉的效果相同,每踩一下,

我的全身都發劇烈的疼痛。

「哎喲!別踩了,哎喲哇!」

「魯小北,昨天跟老子打架,我說要操你媽,你怎么說的?再說一遍我聽聽。」

我不敢還嘴,臉上已經現出恐懼,但仍然沒有求饒的意思。

「啪!」又是一下,「操你媽我問你吶,抗拒答是不是?操你媽的。」隨

著又是幾個耳光。

「我錯了。」我開始認錯服軟。

「操你媽,我沒問你對錯,我說我想操你媽,你怎么還嘴的?你說應該操誰

媽?」

我聽出了他的壞心思,但當著四五個人的面,還是不願意把他要聽的話說出

口。

這時,一旁的孫玉虎已經站起來,用腳在我的頭上踩下去,我的頭被踩到快

要貼近了地面,腿部則從後面蹺了起來,之後他抬起腳,我的頭靠著自然的平衡

力上揚了起來,他卻再次用力踩下去,手上腳上的麻繩在這樣的來起伏下疼著。

「操你媽,你說不說?」

我知道我必須要說了,「別我說,我說。」

「那你說,操誰媽?」

我不能再要面子了,但還是猶豫了一下,答道:「操我媽。」

「什么?操誰媽?我沒聽見呢。」仍然蹲在我面前的汪海龍在我的臉上打了

一個耳光,問道。

「操我媽。」我加大了聲音。

「聲音太小,沒聽見,再大點聲。」又是一個耳光。

「操我媽。」

「哈哈那你說,我要是操了你媽,你得管我叫什么?」

孫玉虎仍然在我的頭上反復地踩著,我只好叫了起來,「爸爸」

汪海龍揪住我的頭發,一前一後地搡著,「好玩不好玩?」

「我錯了我認罪好緊松一松行嗎?」

「行啊!叫我幾聲好聽的,老子給我松一松。」孫玉虎開口答道。說著也蹲

到了我的前面。

我疼的難受,累的難受,只好對著兩個曾經與我打過多次架的壞小子,無奈

地叫起來:「爸爸」

「給爸爸磕頭,磕三下叫三聲,叫完了我給你松一松。」

我將身體向前壓下去,但雙臂綁在後面,沒有任何支撐,用了好大的勁,也

只是將上身向下低了一下,遠遠沒有挨到地面。

「爸爸」

「不行,他媽的,要把頭磕到地上,磕出響聲來才算。」

我又用力地將上身向下壓去,「爸爸。」但仍然無法貼近地面。

就這樣叫了三聲後,兩個壞蛋才假意地說著,「龜兒子怪可憐的,算了,不

勉強了,給他松松吧。」於是二人走到我的身後,解開了連接我的手和腳的繩子,

「看著啊,給你松」,說著話,卻反將那繩子更緊地拉著,使我的身體也更大幅

度地向後彎起來。

「哎喲!爸爸我錯了,哎喲我認罪,不要哇!親爸爸」

二人又一次將我的繩子系緊後,問我:「好不好玩?」

「這樣,原地轉三圈,轉完了給你解開。聽到沒有。」這是一直坐在一邊的

衛小光的話。

汪海龍和孫玉虎用腳踢著我,催促道:「轉,快你媽逼轉。」

我的頭仰著,雙腳勾著也向上仰著,只有腹部貼著地面做支點,拚命地原地

轉動起來,每轉動一下,連接手腳的繩子都勒得我疼痛難忍,但我仍然在他們的

腳踢和辱罵下使出吃奶的勁轉動著蠕動著

「你媽的,快點!」兩個壞蛋在我的身上踹著,踩著,罵著。

好不容易轉了三圈,我開口求饒:「我轉了三圈了,我知錯了,松松吧。」

「轉三圈了嗎?我感覺象是轉了一圈呢」,汪海龍說著,又假意地問孫玉虎,

「你看他是轉了三圈了嗎?」

孫玉虎當然會意,「沒有哇,我也看到只轉了一圈呀。」

我臉上痛苦地看著他們,無奈。

「還有兩圈,轉不轉,轉了給你松開。」

我又開始了艱難的轉動,每動作一下,全身都勒得疼,而且特別地累,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