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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潔傳】 本站 7806 字 2020-12-19

我們下放的這個村子,還是公所在地,是個大集鎮,據說是河北省的四大

集鎮。解放前,還曾經短時期的建市。當時的這里,既產麥,又產稻,還產魚蝦

和蘆葦,陸路上通北京,水路東通天津,因而又是商賈雲集之地。

星期天,正好趕上大集。北方冬天的集市十分的熱鬧,特別是快要過年時,

集市上人山人海,放了假不用去上課的我們,便也都喜歡到集市上湊熱鬧。集市

上有好多賣鞭炮的。當然與今天的動轍幾千元幾千響的鞭炮不能相比,那時,能

花上八毛錢買上一響的鞭炮,已經不錯。而對於我,就是連這個,也得不到。

雖然苦苦地相求,媽媽仍然不給我一分錢供我買炮。想想也是,賠那八塊玻璃的

錢,還是借了好幾家才湊齊的,至今也還沒還完,哪還有錢再供我買鞭炮玩呢。

買不起,但逛逛炮仗市,樂趣也是盎然。於是便約了三五玩伴,上集湊熱鬧。

東逛西逛,有幾個伙伴便買了鞭炮。我們幾個便不斷地從那一響的鞭炮中摘取

一個兩個,點燃扔出,聽個響。

炮仗市上那些個賣鞭炮的,為了招徠生意,到是動不動地點燃一掛鞭炮,以

吸引買者,每當這時,我們便聚集在那周圍。

炮仗市當然不是只有一家賣炮仗的,這家響過,那家又響,於是我們便隨著

響聲奔逐於集市間。突然,有一家賣炮仗的「炸了」,也就是說,他的幾十掛上

掛鞭炮被連續地引燃,於是炸個不停。這對於我們來說,實在是太好玩了。那

炮仗足足炸了十多分鍾才結束,賣炮仗的看的直哭,可也沒法上前撲救,而我們

卻樂的開了花一般。

快散集了,我們仍舊沉浸在剛才炸炮仗的興奮中。這時,不知是誰,指了指

正從我們身邊走過的推著手推車的一個矮個子賣炮仗的,說:「看,他的麻袋里

還有半麻袋炮仗,問他能不能便宜點賣。」

於是我們幾個走上去,問他能否便宜賣,沒想到這個小老頭十分的吝嗇,一

分錢不少,弄的我們幾個挺掃興。於是有人提出,我們去偷他幾掛,一想不行,

那老頭太精,沒空子給我們偷;便又提出,我們去搶,一想也不行,讓民兵逮著

又完蛋了;最後商定,炸了它。

計議已定,我們走到那賣炮仗的小老頭面前,「大爺,我們挑幾掛行不行?」

那人停下手推車,並給我們解開了麻袋的口,我們便分三個人遮擋他的視線

並找他說話分散其注意力,我和另外一個則將悄悄點燃的幾顆炮仗塞進了他的麻

袋。生怕引不燃,我還將一根火柴擦燃,並塞進還剩半盒的火柴盒里,然後連同

火柴盒一起塞進了麻袋。

「啪!」的一聲響,那老頭趕忙伸頭往麻袋里瞧。

「啪!」、「啪!」又是兩響,那老頭慌了,一邊伸手到麻袋里去抓,一邊

扭頭罵我們:「好哇你們小兔崽子,你們」

就在他一句話沒罵完時,「嘎嘎嘎嘎」麻袋里的鞭炮被點燃了,這一燃

可就不得了,「噼嚦啪啦」的又有好多鞭炮被引燃,並不斷有「咣!咣!的巨響,

這說明,里面不僅有掛鞭,還有麻雷子。

到了這時,連那吝嗇的老頭,也不敢再管他的麻袋,慌忙地丟下手推車躲開,

抓起一根棍子追打我們。我們奔跑著,跳躍著,歡呼著,卻不肯離開,我們要享

受這歡樂,直到那鞭炮全部炸完,才在那老頭的罵聲中跑開。

我們被告發了,星期一的上午,五個人便全部被叫到學校辦公室,分別地進

行審問。防線很快被攻破,五人中,包括我在內有兩人出身不好,屬於黑五類,

所以甭管事實是怎么樣的,照成分論推理,我們二人便成為這次事件的謀。

這次的事還驚動了公革委會,於是斗爭便升級了。

因為正好公正要准備在年前召開一次萬人批斗大會,正在向各村分配挨批

斗的名額,象什么改造時不老實的四類分子呀,破壞會義生產的壞分子呀,

妄圖復辟資本義的什么什么呀,傷風敗俗的流氓與破鞋呀等等等。因一同炸炮

杖市的五人中有三人出身好成分低,而另一個富農出身的狗崽子和我二人,便有

幸入選。

這天下午,正在參加義務勞動的我被叫到大隊部,和我同行的還有那個比我

低一年級卻比我還大兩歲的富農子。我們知道是為什么,乖乖地自動走到大隊

部報到,還沒走近大隊部,從敞開的大門處往里看,沿西牆根已經站了一排的四

類分子,這其中,又有我的媽媽,有鹿一蘭,有許還周不論男女,全都雙腿

緊緊並攏,規規矩矩,低著頭,等待著發落。

我和那富農子也加入進來,聽那治保任宣布,臘月二十七,准備接受全

公萬人批斗,而且被告知,批斗大會後要游街。

宣布完又對我們進行了一番教育後,多數人便得令了家,但媽媽和另外兩

個女四類被留下,要過年了,要為大隊部掃除。

一直到了快到做晚飯的時候,媽媽仍然沒有家。我不會做飯,便到門口去

望,卻正看到媽媽抱了很厚很多的大木牌子向家中走來,我迎上去,幫助媽媽拿

那些牌子。牌子大約4公分長,3公分寬,5公分厚,其上穿有鐵絲,共有

十一塊,一看便知這是供游街時的四類分子掛在脖子上的那種。原來,媽媽是去

受領任務,即在十一個牌子上書寫挨斗人的姓名與罪行。

剛要進門時,鄰居的趙大嬸正好和趙小鳳一同出門。那大嬸看到我們母子,

便喊住母親,說要媽媽後天到她家幫助她炸排盒(當地過年時吃的一種油炸面食)。

因後天正好是我們將要挨批斗的日子,媽媽低著頭,又不好意思又帶著分的歉

意為難地說:「後天我」,說到這,媽媽便看了一眼趙小鳳,下面的

話就沒能說出口。

趙小鳳是知道後天的事的,便拉著她媽媽的手,一邊催她快走,一邊說:

「哎呀媽!別麻煩鄭老師了,我幫助你炸不就是了。」

那女人卻不走,一邊甩開女兒的手,一邊繼續羅嗦:「要去趕集嗎?後天是

大集,你們家的年貨置辦的怎么樣了?」

媽媽苦笑著搖了搖頭。趙小鳳搶過了話說:「媽你還有完沒完呀,大冷天的

老在這站著干什么呀,讓人家鄭老師家去了。」

到家,媽媽抱住我,半天什么也沒說。然後做飯、吃飯。快睡覺時,媽媽

才說了家後第一句話:「怕挨斗嗎?」

我努力地裝出一二十分的無所謂,了一句:「沒事。」

我的答令媽媽得以寬慰,她點了點頭,在我的面額上親了一口,我一個

微笑,什么也沒有再說。

媽媽的表情,並不是照一般人想象的那樣無奈,而帶有幾分寬松,甚至帶有

某種鄙視與凜然。

第二天,媽媽很快地就將那些木牌子寫好,也包括我掛的和媽媽掛的那塊。

我掛的那塊寫著:「反革命狗崽子魯小北」,媽媽那塊則寫著:「反革命臭

破鞋鄭小婉」。名字是另起一行的,其字體明顯大於上面的字,而且故意寫

的七扭八歪,中間的「小」字甚至是倒過來寫的。

剛剛寫好牌子,門外就來了人,是兩個三四十歲的女人,媽媽情知不妙,便

到門口,雙腿立正,雙手緊緊貼在腿的兩側,口中還念起毛席語錄:「反革命

不打不倒。」

兩個來人都是婦女干部,到是不凶,其中一個又高又胖的四十歲左右的,還

顯的很親近地拉著低頭垂立的媽媽,「哎呀立正干什么,沒那么多事兒。」說著

話便拉著媽媽的手一同坐在炕沿上。

二人拿來了十一頂紙糊的高帽子,要媽媽在上面寫字。

「十一個人的,游街時要戴,噢!對了」,那任象是突然想起來似的,對

著媽媽關心地說,「你自己挑一個戴著適的,不適的戴著不舒服,扎腦袋。」

媽媽羞辱地低頭不語。那胖女人似乎完全覺察不到什么,又取出一大張紅紙,

對媽媽說:「就再麻煩你,給我們家,還有我娘家幾個兄家,寫幾幅對聯,詞

我也不懂,你就隨便編吧。」

另一個不愛說話的,也是干部,也取出一大張紅紙,同樣要媽媽幫助寫春聯。

媽媽一一收下。

那二人起身要走時,那胖子婦女任又關照媽媽說:「明天挨斗,穿臟點、

破點,免的弄一身唾沫什么的」

另一個插話:「有些壞蛋說了,可能要扒你的鞋。」

胖子任才又說:「對了,我忘記了,你自己的鞋要穿好系緊,有人想壞

意說到時要脫你的鞋讓你用嘴叨著。你放心,我不會讓他們胡來的。」

大概是看到媽媽不說話,臉色也不太好,另一個年輕一點也秀氣些的,又安

慰媽媽:「游一條街就到晌午了,人們餓了就家了。哎!反正也躲不過去,想

開點就是了。」

臘月二十七這天,是我們將要挨斗的日子,早上,我和媽媽只是就著咸菜各

吃了一個貼餅子。便做好了挨斗的准備。

快要到大隊集前,媽媽要我再上一次廁所,把大小便排干凈,這我知道,

因為不知道批斗會要開多久,批斗會結束後也不知多久才給我們松綁,期間,是

不會允許我們大小便的。

因為是年關大集,又要召開批斗會,還要游街,特別是照例還要有幾個破鞋

游街,這天的花魯灣那真是人頭挨著人頭,就比趕廟會還熱鬧。

因為有的村並不象我們村這樣是公的所在地,為了不至於遲到,好多村很

早就將他們村准備挨斗的四類分子押到了公,我們還在家中沒出門時,大街上

便有人在呼喊著:「李家窪的四類押過來了,快去看呀!」接著便是咚咚的急促

而雜亂的腳步聲。又過一會,又有人喊:「二嘎子快來看呀!洪家務的四類來了,

還有一個破鞋。」於是又是一陣的腳步聲與叫嚷聲追逐而去。那時的人們,看批

斗,似乎比今天的人們看劉德華演唱會更積極。

不一會,趙小鳳腰扎皮帶,皮帶上圍著子彈袋,手持著一支美式卡賓槍與另

一個掛著五三式步騎槍的女民兵到了我家。我和媽媽知道是來押我們的,便都站

了起來,低頭垂立。

趙小鳳有點不好意思,對著媽媽說:「一會還要等王大中來再走呢,您先坐

一會吧」,緊接著又叮囑了一句,「您去廁所了嗎?要沒去趕緊去吧。」

正說話間,兩個男民兵也持槍到了我家。我和媽媽本來已經上過兩次廁所,

但還是又去了一次。

趙小鳳仍然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他們都去了」她的意思我們都聽的明

白,是說要給我和媽媽上綁了。

我和媽媽低頭不語,趙小鳳便又開口道:「那就捆了?」

四個人分別動手,很熟練地將媽媽和我五花大綁。

要綁好沒綁好時,民兵營長郭二麻子背著王八盒子走了進來,看到我和媽媽

已經就綁,便關照了一句:「抓緊時間,好多村都到了。」

而這時,門口也已經擁來好多看熱鬧的,並不僅僅是小孩子,還有成年的男

男女女。趙小鳳一改剛才還有的羞澀,端著卡賓槍,用槍托子搗了一下媽媽的後

背,加大了聲音:「臭破鞋,走!」

郭二麻子在前邊走了。我們一行剛剛要跨出門時,只見門口早已圍堵了黑壓

壓一片看熱鬧的群眾,爭相看我、當然要是看媽媽讓人綁著押走的好戲。我和

媽媽都使勁地將頭低下去,以躲避本是鄰居的革命群眾的目光。

「看,快看,鄭小婉給捆出來了。」

「哎!他媽的怎么穿這么臟這么破,這多沒勁呀,要是我說,應該給娘們穿

漂亮點,那捆起來多他媽的得勁呀。」

「怎么沒掛鞋呀?」

員們無數的眼睛看著我們,議論著。我和媽媽五花大綁,每人由兩個持槍

的民兵押解著,低頭穿過人群,向公大院走雲。那一刻,真想鑽進耗子洞去躲

起來。

公大院里,已經集中了足有三十多個四類分子,真的是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當然,女的只是少數,年齡最小的卻並不是我。有一個特點今天想來特有趣的,

即所有男女老少,全是一色的黑棉襖黑棉褲,沒有半點雜色。

批斗大會的會場就設在公革委會辦公樓前面,席台也就在這座曾經的地

大院前面的高台階上。這是一棟有著歐洲古城堡式樣的地大院,坐北朝南,

光是台階便有一房多高,解放後成為鎮政府辦公地點,性將原來的台階又進行

了擴建改造,台階頂部愈加寬大,容納三十多人同時挨斗,也是綽綽有余。

會場四周彩旗招展,鑼鼓喧天,大大的紅色標語一幅連著一幅,高音喇叭里

交替播放著毛席語錄和由語錄譜寫的革命歌曲。大會還沒開始,但席台子上

已經有很多人在忙活,台子下面更是聚集了成千上萬的革命群眾,真的是萬頭攢

動,人聲鼎沸,仿佛是要將這湛湛青天也要擠暴似的。

公的革命干部還沒有到,各村的革命者將本村的四類分子們押解著,有的

在做最後的交待。

在等待批斗大會的當兒,我們大隊的民兵與四類分子們集中在一起,一群正

在准備接受批斗的的階級敵人,一個一個五花大綁著,全部呈立正姿勢,緊緊面

貼著牆壁罰站。一群一群的革命者則或坐或倚在房間里,有的抽煙,有的嗑著瓜

子,有的則在說笑,還有的互相追逐打鬧。

汪海龍、孫玉虎等都是持槍的民兵,因為沒事,幾個壞蛋便想著法地拿我們

解悶。

「魯小北。」孫玉虎拖著長聲叫著我的名字。

「有。」我本來面朝牆立正,聽到他的喊叫,便按規矩轉過身來,正面朝向

他,雙腿挺直並攏,上身向前傾斜成一個角度,恭敬而又小心地聽候他的發落。

本來若是平時,盡管我出身不好,對這幾個壞蛋也是根本不放在眼里的,和他們

打架暢快是家常便飯,但今天不同,畢竟是第一次參加全公的批斗大會,我很

怕,所以對於他們的訓斥,也就滿懷了一二十分的恭敬。

「老實交待,最近看到你媽跟人搞破鞋沒有?」

「」我不吱聲,因為我媽媽也在這間房子里,也和其他等待挨斗的四類

分子一樣,面向牆壁立正罰站呢。

「操你媽問你吶,老實交待。」

「沒有。」

我的話剛剛出口,一個耳光打在我臉上,「操你媽的,到現在還不老實,我

再問一遍,看到過你媽跟人搞破鞋沒有?」

我猶豫著,嚅嚅地答:「沒」

就在我剛剛吐出一個字時,又一紀響亮的耳光打來,是汪海龍打的,「他媽

的還敢抵賴,知道今天是什么場嗎?不老實大會開完送你去縣群專隊。」

「我」

我正在猶豫,又有幾個壞小子擠了進來,一個壞蛋解下腰間的帆布腰帶高舉

了起來,我怕了,便只好說,「看到」

「怎么看到的?都跟誰?老實交待。」

我又不吱聲了,這時,一個年齡稍大些的民兵,沖著媽媽的背影喊了一聲,

「鄭小婉。」

媽媽也和我一樣,按照即成不變的規矩,聽話地轉過身來。朝向喊她的那個

民兵立正站直,低頭聽訓。

「臭破鞋,告訴你兒子,跟誰搞的破鞋。」

媽媽遲疑著,半天不說話。

那民兵走近媽媽,用手托著媽媽的臉蛋,嘴里的臭氣直沖著媽媽的面頰,仍

然大聲地問道:「給我放老實點,說!」

媽媽的臉和那壞蛋的臉幾乎貼到了一塊,看那小子並沒有松開手的意思,便

嚅嚅地答:「許還周」

「對著你兒子說,怎么搞的?」這是又一個年齡更大的民兵,也湊到媽媽近

前,也伸出手抓住媽媽的頭發,將媽媽的臉扳得向上揚起,然後直直看著媽媽,

惡聲惡氣地問。

媽媽無助地任那壯漢在她的小臉上侵犯著,「三哥我三哥」這

小子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媽媽叫他三哥,但實際上他比媽媽小七八歲呢。

正在這時,門口處一個中年的女人的聲音罵道:「你們不是你媽生的,是石

頭縫蹦出來的,趁人家挨斗,欺負人家一個女人,你們缺德不缺德。」

幾個壞蛋這才嘻笑著松開了媽媽。

我們又到牆壁面前,頭頂著冰冷的牆壁,雙腿緊緊並攏著。

「親爹呀哎喲疼呀!親爹饒了我吧親爸爸」一陣慘叫傳來,

我朝牆立正站著,禁不住好奇,偷偷轉身看去,正是那個曾經的另一個造反派的

司令許還周,被幾個民兵圍住,極度恐怖地叫著,原來,幾個民兵正扒下他的鞋

襪,在往他的腳底上按著圖釘

會場上的廣播喇叭里,震耳欲聾地播報著偉大領袖的語錄,「革命不是請客

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綉花,不能那樣雅致,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

那樣溫良恭儉讓。革命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的行動」

終於,批斗大會開始了。

隨著持人的一聲大喝,我們被一字押上席台,整齊地排成一排,撅著。

然後是革命群眾走上台來當場給我們掛牌子、戴高帽子。

因為人多,所以盡管對我來說這次批斗大會規模空前,雜在三十多人之間撅

著,到也並不比前幾次挨斗更羞辱。之後便是革命群眾代表上台來發言,貧協代

表、工人代表、學生代表、婦女代表,一個一個都上台來,至於發言的內容,卻

全不是針對我們某個人,而是老一套的什么「不忘階級苦、牢記血淚仇」呀、什

么「階級斗爭一抓就靈」呀、什么「反革命不打不倒」呀等等等等。我在當時就

沒有聽進去幾個字,今天憶,就更不知道他們都說了些什么,實際上他們說的

全是套話空話,也真的什么內容也沒有。反正我們是一直撅著的,也並沒要我們

在大會上交待什么。

大會開的時間比在村里開的批斗會還短,也就一個小時左右,就宣布結束。

接下來是游街,而這次游街,也是我平生第一次。

在持人宣布游街開始時,我們被依次押下高高的席台,沿著席台前的

東西大街往西走。三十多名四類分子被排成前後一長串,前面是一男一女兩個紅

衛兵拿著喊話筒帶頭高呼著口號,兩旁則有民兵武裝押解,挨斗的人們全都反綁

著雙臂,戴著紙糊的高帽子,掛著碩大的牌子,大彎著腰,在人群中勉強擠出的

過道里艱難地游行。

我游走在隊伍的中間,不敢抬頭,因為身邊好多認識的同學與鄰居,這樣讓

人象捆棕子般的五花大綁,又讓人象牽狗似地游街,有多么地丟面子,是可以想

象的出的。

開始的時候,游街還是有秩序的,但很快就亂了套。有革命的群眾自發地走

過來,選擇與自己有過結或看著不順眼的,開始揪著頭發或耳朵抽耳光,啐唾沫。

挨打挨罵的四類分子們沒有人敢還一句嘴,更沒有人敢動一下,到是不斷地應聲

答著,「是,是我干的,我有罪。」「是,我以後不敢了。」「是,我以後老

老實實,低頭認罪。」等等。

就在游街開始後不久,群眾又往我們的脖子上吊上成摞的青磚或大塊的石頭,

媽媽的脖子上,則在原來已經掛上了大木牌子的基礎上,又加上了幾只又臟又臭

的破鞋。

說到破鞋,誰都知道意指作風有問題的壞女人,實際上在當時,許多被指為

破鞋者,卻未必真的與人有染,有的只是和戀人牽牽手而已,有的什么事也不曾

有過,是硬給扣的帽子,而象媽媽與鹿一蘭等,則是被迫讓多人性侵後,其中的

某個逼奸過她們的人又被打倒後供出而形成。當然也的確有真的偷人的破鞋,但

她們往往卻不是出身不好的四類。

街上人太多了,把我們擠在中間,游走變得十分地困難,而對於那些想占便

宜打我們弄我們的壞蛋們,卻了極大的方便。

盡管喜歡趁機占我們便宜的只是極少數,盡管有賊心又有賊膽真正實施對我

們的打擊與侵害的,就更是占少數中的少數,但因為街上的人太多了,因而從絕

對值上看,就仍然很多,游街進行到不多一會,就不斷地有人被踢翻在地,耳光

聲、「呸!呸!」的唾沫聲此起彼伏。

我緊挨著媽媽走在她的後面,為了不被人們的唾沫等臟東西弄臟了新衣,也

為了盡量不被人所注意,媽媽穿著一身極臟的、又寬又大的黑棉衣,但她姣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