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蓮回到寧安宮,原以為要餓著肚子向太妃解釋一遍,誰知淑靜太妃此時正在接待客人。
太妃一年到頭只接待兩次外客,來客從來只是她的母親黃趙氏與弟媳黃嚴氏,只為每年湛蓮的外祖父母生辰,太妃送去賀禮後的進宮謝恩。
湛蓮的外祖家是世代的木匠,為了兒子,將淑靜太妃黃小娃賣到端敬貴妃府上去做丫頭,卻從來沒想到自己的賠錢貨閨女被皇帝老爺看中,還生下了個公主,並且就憑著這個公主,女兒一路坐上了貴太妃的位置,連帶著黃家也雞犬升天,新任的皇帝老爺將太妃的爹老黃頭策封成了保寧老侯爺,太妃的大弟黃寶貴成了小侯爺,還得了一座御賜的侯爺府。同鄉的人都說老黃家是祖上燒了八輩子的高香了。
湛蓮並不常見外祖母與大舅母。自己原有心親近,無奈外祖母與大舅母見她總是戰戰兢兢,動不動便跪,說話也小心翼翼,湛蓮無奈,又想著外祖母好不容易進宮一趟,還不如讓她與母妃自在說會兒話,因此每回外祖母進宮來,她只過來見一面便走。
太妃難得見上親娘,有再大的事兒也暫且扔至一旁,自是沒功夫去問湛蓮為何這么久才走回寧安宮,只交待她下去用了早飯再過來。
湛蓮應了一聲,對著外祖母與大舅母福了一福,趙氏與嚴氏不知她是哪位貴人,忙站立起來見禮。
太妃無奈地讓母親坐了,並說湛蓮是六品外官妻子,不需見禮,黃郭氏這才放心地坐了。
湛蓮折騰了一早上,肚子已餓得咕咕叫了,但她仍不失優雅地迅速吃完。許久沒見外祖母,能看上幾眼知她老人家身子安康也是好的。
湛蓮回了偏殿,立在太妃身後,聽母妃與外祖母閑話家常。而他們說來說去,主角就只有一人,黃家的獨子、湛蓮的親娘舅黃寶貴。
老黃家共有一子五女,除了行四的兒子,其他的都是女娃,為了養好這個獨苗苗,老黃頭將五個女兒都賣出去當丫鬟,供兒子吃穿上學。淑靜太妃尋回爹娘,也對家中傳宗接代的弟弟十分上心,常常去信關照他的學業。無奈黃寶貴天資稍欠,總是進不了仕途,為此還大病過一場。太妃與黃家二老不敢再逼他,由他當個小侯爺自在。黃寶貴自感愧疚,常常來信與姐姐,說自己壯志難酬心緒難平,意欲棄文從武去雲雲,嚇得太妃急忙休書一封,讓他莫要多想,安心當他的小侯爺安穩度日。
「寶貴這孩子,雖沒有讀書才能,但是個好孩子,他在家一切都好,與媳婦兒和氣,對娘和爹都孝順,幾房妾室也懂事,這不,他屋里的四姨娘又懷上了,來年太妃您又能做姑母了。」太妃的娘親郭氏道。
嚴氏在一旁微笑點頭稱是。
淑靜太妃聞言,很是高興。湛蓮站在身後,卻不以為然。她自幼跟在皇帝身邊,認為男兒理應志在四方,有所建樹,舅舅這天天的窩在家中游手好閑,與婦人廝混倒成了正經大事。
「侯爺近來發奮了,聽說陛下設置水利局,自認對水工有所鑽研,也毛遂自薦修書一封,想進那水利局為聖上和梁朝排憂解難,吏部的文書都已經下來了。」嚴氏道。
「是么?」太妃笑眯了眼,「寶貴這是長進了,什么時候鑽研了水工哀家竟是不知道,若是能干成一番事業,那便是大好了。」
趙氏與嚴氏待了一個時辰便要回了,太妃不舍,與娘親執淚相對,黃趙氏道:「娘娘既舍不得家里人,不如叫你堂侄女進宮來陪娘娘,你看如何?」
淑靜太妃搖搖頭,「宮里頭規矩多,哀家這里更是清苦,別難為了小女孩兒。」
婆媳倆互相看了一眼,趙氏又看看太妃身後的湛蓮。
太妃道:「哀家這兩日也是要送她回去了。」
湛蓮聞言神情不變,並不奇怪。
待二人離去,太妃想要午睡了,洪姑姑上前,在她耳邊悄悄說了幾句,太妃驚訝地停住腳步,轉頭看向湛蓮,「真有此事?」
湛蓮自知是洪姑姑將韋選侍一事告知了母妃,她點了點頭。
淑靜太妃沉下了臉,「把藍煙叫來!」
洪姑姑卻說藍煙被昭華宮留下了,方才皇後派人來知會了一聲。
皇後扣了寧安宮的丫鬟,那便表示這里頭大有文章了。太妃十分氣惱,怪洪姑姑與湛蓮,這般大事也不與她講。
洪姑姑吞下委屈,分明是太妃不讓人打擾她與親人相聚,說是天大的事兒也不管。
「太妃,咱們是否派人去將藍煙要回來?」畢竟藍煙是寧安宮的婢子,被皇後押著著實不光彩。
太妃板了臉,「要回來做甚?要回來倒顯得哀家心中有鬼了!什么人在哀家這兒安插眼線,
哀家還等著皇後查出來一並算賬!」
湛蓮原就有這個打算,見母妃難得重視一回,自是不勸。她就怕有人趁她不在,將主意打到母妃頭上。
洪姑姑見太妃發了脾氣,自是垂頭應下。
淑靜太妃又折返回來,拉了湛蓮坐下,「憐丫頭,你又遭罪了……你放心,等查出幕後主使者,哀家第一個不饒了她。」
湛蓮道:「妾沒事,請太妃莫要為妾動怒,傷了身子。」
太妃欣慰笑笑,拍了拍她的手背,語重心長道:「你是個好孩子,哀家知道,是那些居心叵測的後宮想拿你來作文章,真真個個都是些豺狼虎豹!哀家原是看你可憐可愛,才叫你進宮來陪陪哀家這老太婆,誰知竟生了這些事端。這後宮地兒,清靜的日子少,哀家再留你,便是害了你,明兒,你就收拾東西,回家去罷。」
湛蓮明白自己已讓明德帝轉變了態度,母妃便是達成了目的,既是如此,自己著實沒有留在宮中的理由,在母妃看來,她待得久了,反而夜長夢多。
湛蓮不想強行留下惹母妃厭惡,乖乖地點頭遵命。
夜幕降臨,湛蓮自知哥哥今夜定會過來,早早地沐浴換衣,叫退了奴婢,獨自一人坐在小桌前,拿著許多瓶瓶小罐調制密方。
忽而一雙溫熱有力的大掌按在她披著輕紗的肩頭,低沉好聽的聲音傳進耳膜,「又在搗鼓什么?」
湛蓮對於哥哥來去無聲的行為已見怪不怪了,她嘻嘻抬頭,「我在配瑩膚散。」
湛煊深深嗅進烏發中的幽香,片刻才放開大手,「頭發真香,你換頭油方子了?」
湛蓮點頭,「我這回用的是玫瑰油,用得不多,香而不膩。」
湛煊微笑點頭,就著燭光看向湛蓮一身隨性而清涼的打扮。她里頭穿著一件綉出水芙蓉的湖綠襦裙,外頭只披著他今日才賜下的薄櫻輕紗,這種紗如同仙境飄霧若有似無,即便穿上幾層也能將膚上淺痣看個一清二楚,湛蓮如此打扮,那圓潤的肩頭下的纖細玉臂,漂亮蝴蝶骨下嫩白柔軟中的細溝都一覽無余。
湛煊眯了幽黑的眸子,不悅地粗聲道:「你這穿的什么衣裳,夏還未立,就好似酷暑來了?」
湛蓮道:「今兒悶熱得很,我才沐浴出來,又快出汗了。」這天氣,恐怕是要下雨了。
湛煊也不多言,直直往她放衣裳的沉木箱前走去,翻出一件綉綠葉的牙白綢衫要她穿上,湛蓮嫌熱不願穿,湛煊連哄帶騙,才將長衫為她披好,修長的手指細挑,將綢衫的帶子在鎖骨前打了個結。
做完這一切,他才如釋重負地輕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