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2)

六朝雲龍吟 弄玉&龍璇 4068 字 2020-12-26

寧成不敢聲張,脫險之後立即渡河攻擊盜賊,把人驅走,然後暗中派人沿河搜索,但往下游找了數十里也一無所獲。官印用革囊盛放,不會輕易沉底,既然沒有蹤影,多半是被人取走。當時離他最近的只有兩人,那名姓程的商人救了他又空手離開,自然不會是那名商人。那么就是另外一個盜賊,如果是盜賊拿走他的官印再大肆宣揚,立刻便曰疋殺身之禍。

因此寧成不顧侯府威勢,艇而走險,悍然圍府搜查。這一下把邳家得罪到死處,但丟失官印也是死罪,兩害相權取其輕,寧成便是得罪邳家也顧不得。

直到天亮還沒有消息傳來,寧成坐在廳中面沉如水,心卻一點一點沉下去。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過了辰時,一名屬吏進來:「稟太守,有一名商人求見。」

「不見。」

屬吏喏喏退下。

寧成忽然道:「哪里的商人?」

屬吏停下腳步,「是程氏商會的少東家,說有件東西要送給太守。」

「請丨二程宗揚捧著一只盒子進來,躬身道:」草民見過太守。「

「果然是你。」寧成屏退左右,盯著盒子道:「此乃何物?」

「草民昨日渡河,在下游的蒹葭叢中拾得一件衣物,草民不敢私藏,特來獻予太守。」

寧成打開盒子,只見一件官服迭得整整齊齊,旁邊放著一只革囊,囊上系著一條青白紅三色相間的綬帶。他隔著革囊一摸,不由得長出一口氣,果然是他的太守銀印。「程商人,請坐。」

程宗揚笑道:「多謝太守賜座。」

寧成自渡河就陰冷如冰的臉上露出幾許笑意,淡淡道:「不知程商人做什么生意?」

「敝商會生意繁多,這次來舞都,一是聽聞先生出任太守,舞都政通人和,升平可期,敝商會有意借太守的光為本地民生效力。其二,」程宗揚毫不隱瞞地說道:「也是為了首陽山的銅礦。」

寧成點了點頭,「舞都正需要程商人這樣急公好義的商家。」

「草民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盡說無妨。」

「草民一名手下昨晚在門前說笑,被捕入獄。」程宗揚苦笑道:「就是那名打聽出消息的小廝。」

寧成笑道:「還有這等誤會?叫什么名字?把人放出來吧!」

一名小吏忽然奔進來,喘著氣道:「太守!不好了!」

寧成沉下臉,「何事慌張?」

「那……那幫盜賊……劫持平亭侯的世子丨11寧成一怔,接著放聲大笑,比起邳忌在內宅的笑聲更加肆無忌憚,他霍然起身:」自作孽,不可活!程商人,你也來見見本官的手段!「

近百名郡兵將一座樓閣圍得水泄不通,周圍哭叫聲響成一片,樓上幾名少年捆住邳忌,將刀架在他的頸間叫道:「都給我滾開!」

「說你呢!再拿箭指著我,我一刀捅死他!」

「我們爛命一條!有侯爺的世子給我們陪葬,值了!」

邳壽嘶聲道:「萬萬不可傷人!你們要什么財物,我們邳家都給你!」

寧成大步過來,邳壽聽到動靜,撲通一聲跪下,泣道:「太守,求你救救世子吧!」

寧成冷冷盯了他一眼,然後抬起頭。

義縱從邳忌身後露出半張臉,叫道:「寧老賊!給我拿一千金銖,夠用六天的酒肉!再備一艘快船!等爺爺上了船就放了世子,要不然我砍了他的腦袋!」

邳壽叫道:「一千金銖我們邳家拿得出!拿得出!我這便命人取來!」

寧成一言不發,邳壽自作主張派家奴取來金銖,金燦燦地堆在木盤內。

寧成這才開口,「這是給盜賊的贖金嗎?」

邳壽泣聲道:「只要能保住世子的性命,再多的錢財我們邳家也肯出。」

「既然拿得出,便賞給這些士卒吧。」寧成一邊說,一邊從一名箭手手中拿過弓箭,然後張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邳忌的咽喉。

滿院的哭叫聲戛然而止,所有人瞠目結舌。邳忌望著頸中的利箭,眼珠幾乎瞪出來,接著膀頸一歪,一命嗚呼。

死寂中,寧成如寒冰般的聲音道:「先帝屢下詔書,有劫持人質索要財物者,一律格殺!不必顧忌人質生死!射!」

那些士卒怔了片刻才慌忙舉箭。

雖是盛夏,邳壽卻像掉入冰窖一樣渾身顫抖,滿眼怨毒地死死盯著寧成,「你i我邳家絕不饒過你!」

寧成喝道:「來人!押下去!」

邳壽梗著脖子叫道:「寧成!你敢無罪捕人!」

「先帝有詔,劫持人質者並死!有向盜賊交納贖金者,黥為城旦丨11郡兵已攻上樓閣,那些少年知道必死無疑,此時都是狗急跳牆。樓內忽然升起濃煙,卻是有人趁亂放火,不多時整座樓閣就燒成一片火海。

「干!我算是見識什么叫酷吏了!漢國這幫酷吏實在太酷了!」程宗揚興奮地說道:「老頭兒,你沒看見,誰能想得到姓寧的先把人質干掉了!在場的人全傻了!平亭侯的世子啊!老寧像殺只雞似的,連眼都不眨就射死了,滿院子的人嚇得連哭都不敢哭。還有平亭侯的兄弟,侄子都死了他還擔個罪名,我在旁邊瞧著都替他冤得慌。」

朱老頭嘿嘿笑道:「一點都不冤,要不是咱們商會的木排,姓寧的早扔河里喂魚了。」

「話是這么說,可沒證據不是?」

「要啥證據啊?破了家再找證據也不遲。」朱老頭擠眉弄眼地說道:「小程子,你在舞都待著也怪悶的,要說好玩還得說洛都啊!銅駝巷、玉雞坊有的是樂子。」

程宗揚伸個懶腰,「想去你自己去,我跟寧太守說好了,他把七里坊的游民清理出去,坊里的土地交給我使用,當然,太守占一半的股份。嘿,這家伙膽大、心黑、手狠、敢撈錢,是個敢做敢為的角色。」

朱老頭忍不住了,「小程子啊,你答應大爺的事陰時候辦?」

「大祭的事?那不是秋天嗎?放心吧,真不行我把星月湖爺兒們調過來,把巫宗再滅一遍。」

朱老頭黑著臉道:「大爺的珠寶!珠寶!說好在洛都開店的事!小程子,你敢黑大爺的錢!」

程宗揚一拍腦袋,「差點忘了。辦完這邊的事,咱們去洛都風風光光開間店鋪,讓你也過一把掌櫃的癮。」

朱老頭氣哼哼地走掉,程宗揚回到屋內。

雲如瑤正在紙上繪圖,「七里坊長兩里,寬一里半,全長七里,是城中最大的一個坊。程郎,你要怎么做?」

「臨江樓和武穆王府,我已經吃了大虧。」程宗揚痛定思痛,「計劃雖然不錯,可幾十萬金銖砸進去到現在還沒開始賺錢,七里坊不能這么辦。我要改改思路,一邊建,一邊要想著回本。」

程宗揚看著紙上的圖案,用手指劃了一道,「這邊沿坊牆的位置全建成店鋪,如果能把牆拆掉,改成臨街的店鋪最好,但坊牆不能動,只好向坊內開門。高智商買來的木材不用運走,就地用掉。先搭起架子,用草席隔開。貨架放到門口,讓人一眼就能見到。每種商品都要有兩間以上的店鋪經營。每隔三五家布置一間酒肆或茶肆,簡陋點不要緊,先解決有沒有的問題。」

程宗揚胸有成竹,不一會兒定下方案。等雲如瑤畫完,他拿著紙張端詳半晌,贊道:「不錯!太有草台班子的感覺了。」

寧成一聲令下,官府的差吏風卷殘雲般將七里坊的游民一掃而空。第11天程宗揚又狠狠震驚一把,一夜之間城外足足懸掛上百顆人頭,一個個血跡未干,面容猙獰。

城中已經傳開,新任的太守將七里坊的游民一並捕拿入獄,連夜審訊,審完直接勾決,連旨意都沒請就斬了近百人。

「這些都是沒有戶籍的游民無賴,殺了便殺了。若是良人犯案,本官自會向朝廷請旨。」寧成漫不經心地說道,似乎在談一件無關緊要的閑事,他掀開衣袖放在熏爐上,「聽說你城外設了木棚,只要把七里坊的殘物運來就能換取錢銖?」

「是。草民初來乍到,一是揚名立信,二來也是人手不足。」

寧成不置可否,以他的主意,把牢里的罪囚都押過去,便是勞動至死也沒人敢說一個字。

程宗揚當然不能這么干,更要緊的是他要的不是省錢,而是花錢。他在七里坊貼出告示,只要把坊內的垃圾運到城外,便可按照每十斤一枚銅銖的價格換取錢銖,就是十斤爛茅草也是同樣價格。舞都欠缺商業活動,尋常百姓並沒有多少來錢的管道,聽說只要出把力氣就能換錢,立即蜂擁而至。僅僅三天時間,坊內的茅屋、殘柱、碎瓦被拆除一空,所有的花費算下還來不到一百金銖。

三天過後還不斷有百姓過來想賺取銅銖,但坊內沒有事情可做了。若是以往,百姓中少不得有人鬧起來,但新來的太守大開殺戒,舞都城內各種犯罪頓時絕跡,城中百姓也戰戰兢兢,不敢妄為。

好在這間新來的商會又貼出告示,招募工匠伐木刨板,搭建房屋,連損壞的坊牆也找人修補。不僅如此,還大量收購竹子、漆料甚至草席,林林總總都是唾手可得的東西。

劉詔等人這才知道程少主當初的話不是白說的,這一開始忙,大伙一個個跑前跑後,忙得腳不沾地。

高智商在獄里待了一夜,出來後嚇得魂不守舍,「師父,你是沒進去,那牢里是真他娘的狠啊!敢硬硬脖子就直接把腿打斷!那些好漢一進去就全慫了,別管什么身份,在獄卒面前都跟孫子似的。」

「少啰嗦,趕緊干你的活去!沿牆的棚子三天之內全部搭完。」

「是!富安!富安!快跟少爺走丨」

富安也趕鴨子上架,和馮源一起充當發錢的賬房,每天也是忙得暈頭轉向。青面獸身大力強,一個人足能頂五個人使。雲如瑤心細如發又長於心算,程宗揚把往來的賬目交給她一手打理。僅有的兩個閑人是朱老頭和哈迷蚩,兩個老家伙在樹蔭下支了張桌子,乘乘涼,喝喝茶。

就這樣,七里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變化。到了七月上旬,從丹陽送來的第一批貨物運抵坊內,次日一早,那些用草席隔開的店鋪全部開張,琳琅滿目的貨物讓舞都人幾乎認不出來這里就是以前的七里坊。

沿著坊牆一字排開的店鋪雖然簡陋,但每件東西都是新的。六朝的商鋪大多屋子極深,為了安全,周圍不開窗戶,室內光線陰暗不說,櫃台又設得極高,貨物都放在里面的貨架上;想要什么,店員取出來才能觀瞧。

七里坊的店鋪截然不同,門口一塊刨好的木板充作櫃台,各種貨物直接擺在木板上。雪白的細鹽用竹筒裝著,大的能盛兩、三斤,小的只有手指粗細,兩枚銅銖就可以買回去嘗嘗味道。

各種木制的、卞角制的梳子,便宜的只要五枚銅銖一把;色彩繽紛的絹花一枝只要十文錢;銀亮的縫衣針一枚也只要二十文,還附送一卷絲線;木屐上用的牛皮條,兩枚銅銖一根;鮮美的魚鮓用拳頭大的罐子裝著,只要花上十幾枚銅銖就能買1罐。

走累了,隔幾間店面就有一處茶肆,一枚銅銖就能買一碗梅子湯。那湯用井水冰鎮過,涼冰冰甜絲絲,喝一口便令人暑熱全消。豪爽的漢子們有酒肆,在樹下搭著高大的棚子,既敞亮又通風,三五個人圍著一張小桌席地而坐,一聲吩咐,酒肉便送到面前。

再往里有一塊用繩子圍成的空地,兩邊釘著半人高的木樁,中間拉著一根繩索,一名女子在繩上來去自如,手里還拋著三顆圓球。繩圈外的看客圍得里三層外三層,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這樣的繩技平常只有豪門宴飲才偶爾一見,別說城里的百姓,就是一般的官吏眷屬也未曾見過。

七里坊開張的地方不到五分之一,但這五分之一足以讓舞都人流連忘返;開張不到半日,越來越多的百姓涌入七里坊,坊內人聲鼎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