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雷俞幾乎立刻就後悔了。
而在雷俞還沒來得及後悔之前,庄懷飛和鐵手也幾乎立刻就把他們的問題解決了。
他們的問題就是他們的敵人。
捕老鼠第五回遇險時請讓我同行
「殺人是不是必要的?」
「不,我是迫不得已才殺人。」
「殺人是不是一件樂事?」
「不。絕對不。」鐵手痛苦的回答:「沒有比殺人更討厭的事了。」
《武林紀事》的作者溫百閑曾經有問於鐵游夏。
鐵手曾作過以上的回答。
「殺人會不會成了習慣?」
「當然不會。每一次殺人,我都想起自己為人所殺的滋味。」
「殺人是否一件趣事?」
「怎么會!?」庄懷飛啼笑皆非的說:「殺人如殺己,自己給人殺戮的滋味怎會有趣!」
制作《武林紀事》的「知不足生」溫百閑也曾走訪過庄懷飛,庄懷飛亦作過如此回答。
不過,「知不足生」沒有問過鐵手或庄懷飛:殺死雷俞的滋味又是如何?
如果問了,回答便是。
「那是少見的愉快。」
或者:
「他是個該死的人。能由我殺他,簡直是替天行道。」
「因為殺了他,我交了個好友,所以殺他成了一次愉快的回憶。」
雷俞死了。
風雪漫天,鐵手替庄懷飛拗斷了銅環,庄懷飛跟鐵手踩斷了鐵索。兩人一面應戰,一面為對方解了圍、脫了困。
倆人曾並肩作戰。他曾作為對方的手,對方則成為他的腳。他們一起力抗強敵。
風雪漫天飛。
庄懷飛笑道:「和你並肩作戰,真是件愉快的事。」
血在他們的身上、衣上,手上,腿上。
雪在融化。
血在凝結。
他們彈去身上的雪,拭抹身上的血,有時,也伸出手來,為對方揮揩去雪和血。
鐵手也眼睛發亮,心頭發熱,「但願能常常和你一齊應敵一一他日漫漫江湖路,如果遇險,請讓我與君同行。」
庄懷飛心中也一熱,不知怎的,像一股燒刀於和著冰雪強吞入喉頭里夫了。「江湖風險多,君子多珍重。」
鐵手望著他,以一種男子漢的感情,大大夫的熱血,說下一句。
「為國保重。」
也不知怎的,兩人在這一次分手的時候,除了相知相惜之外.卻都有點異樣的感覺:
——幸好是友,如果是敵,那就很遺憾,甚至極遺恨了。。。。。。……………會不會有一天大家形同陌路,如同強仇,大家在拳腳上見真章呢?
為什么會生起這種想法?
不知道。
有時候,人會在高興的時候想到快樂易逝,會在看到一條繩子的時候想起自己長了尾巴,會在跟心愛的人纏綿時想到野店里的老板娘,會在吃飯的時候想到伺屎,會在大風中想到一個啞巴……
誰也不明白力何會忽然想起這些。
風雪風雪。
漫天漫地。
鐵手跟庄懷飛分了手。
風風雪雪狂。
漫慢天地間。
日後。在江湖道上,鐵手曾遇上過庄懷飛;在辦案過程里,庄懷飛也遇上過鐵手。
他們倆還是跟對方站在同一陣線上。
他們仍並肩與敵手作出殊死戰,相互惜重,互為奧援,相交莫逆,而武林中對這一對名捕色常常相提並論,人稱之為「佛手神腿,降魔伏妖」。
他們也日漸熟捻,見面時,有時也會突遞出一掌,踹出一腿,跟對方開開小玩笑,也是雙方相知愈深的一種親切舉措。
不過,鐵手名聲日噪,地位愈顯,庄懷飛年歲漸大,又因為上司軒轅一失屢遭調度,在宦海上浮沉不已,而漸行漸遠,兩人因江湖路遠,少在一起,漸漸也少見面,少信息,也漸無音書了。
而今,他們卻在山道上重逢。
那座山美得像一個夢。
山意有點寒。
所以夢也有點冷。
但他們的血仍是熱的。
他們彼此仍有一股熱誠和關愛,以致兩人招呼過後各往前走,前行了許多路還回憶起過去一起殺敵、飲酒狂歌當哭。滿懷理想的日子。
一時間,這情懷恍似走回當日行過的山道,寂徑無人行,卻越發令人想起昔日立願要冬天上山巔的豪情和夢。
山夢。
庄懷飛一面追緬,一面斷斷續續擇要的跟謝戀戀敘述了一些有關與鐵手往日相交的事。
謝戀戀聽得十分向往。
其實,那個紛爭中的風雨江湖,跟戀戀在武功縣里每天都過著平凡。平淡,安逸而安樂的日子,不啻有天淵之別。
所以戀戀很醉心於那種做劍狂歌、鮮衣怒馬、快意恩仇。闖盪江湖的生活。
因此她很傾慕他爹手上的這號紅人:庄懷飛。
因為他正代表了種種武林中波詭雲橘的傳奇,江湖上俠影萍蹤的傳說。他的過去是江湖的傳說。他的背景是江湖的架構。他的說話是江湖的切口。他的眼色是江湖的滄桑。連他的傷痕也是可代表了江湖的腥風血雨、刀光劍影以及它的波瀾起伏也波瀾壯闊。
所以他是她的江湖夢。江湖情。
很多人都嫌他年紀太大,而且官位不高,就連奶媽「姑姑」,還有手帕交沙浪詩也這么認為,還說他年紀己接近她爹爹了。
不過,她可不贊同,也不喜歡。
相反的,他如果宮位高顯,那就一定像爹一樣,身不由己,阿附權貴,任由朝廷擺布,一天到晚只能周旋於筵宴酬酥間,那多沒趣啊!
他就是因為年紀大,所以才歷盡江湖風霜,d透世情,還保持了孩童的心,常逗她歡笑,讓她了解許多她本來不解的世道人心。
一一一他才沒老!
一一他還精壯,體魄過人,那是一種成熟的贓力,她喜歡。
現在連沙浪詩和姑姑也不了解她,不再支持她了。
幸好,最近卻來了一位稀客。
那是她最好的知交。
那是最善解人意的朋友。
在戀戀的心中,只怕沒有人比她的身世更可憐了。
但也沒有人比她更冰雪聰明了。
她好喜歡她。
她一定會支持她的。
不過,她近日也有點擔心。
因為庄懷飛老是神思恍椒,滿懷心事似的。
她常聽庄懷飛向紅貓和何爾蒙打聽:「他來了沒有?「他們是不是出事了?」
「紅貓」擺明了是庄懷飛的「大跟班」,至於何爾蒙,外號「忍人磨子」,本來曾因盜竊、通j,傷人、劫掠等不同罪狀先後下過十次以上的牢獄,但都給庄懷飛保釋開脫,得以全身,故對庄懷飛十分感激,留在他身邊效忠心。
「他」或「她」還是「他們」,到底是誰。發生了什么事?
戀戀擔心的倒是前些時候幾乎每年都來一兩次的「貴賓」。
每一遭,庄懷飛都竭盡心力的接待他們。
那是一對父女。
一一一他們似乎有點神神秘秘,但舉止間堂皇貴氣,連爹看到他們也札儀有加。
她倒不擔憂那當父親的,他看來是個精明、有權威、但善於內斂的人。
她擔心的卻是那女子。
她那種美不是她可以擁有的。
那女子哪怕一次微笑帶媚,也七情上面,不可方物,那一種鄭重的惹火,足以慎重的勾引所有男人,甚至連女子也一樣心動,但又不致惹火了正在妒忌她的人。
她的艷很寬容。
像一座山的夢。
夢中的山。
她看到那女子也覺神馳。
那女子姓吳。
她連媚也是單純的。
她怕她的男人會把持不住。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她不禁有點微徽的激越。
庄懷飛馬上就感覺到了。
那仿佛是在他們紅綿的時候,她那矜持的反應。
——盡管很歡快,但還是很含蓄。
所以他問:「怎么了?」
戀戀馬上答:「沒什么。」
庄懷飛因為在深思其他的問題。因而也就沒追問下去。
捕老鼠第二章大人有難
第一回不是最好的我不要
第二回假如我是假的
第三回無法縱控但不必按捺的情懷
捕老鼠第一回不是最好的我不要
路上,鐵手也是懷想著昔日跟庄懷飛一起俱懷逸興壯思飛的日子。
他記得那場他們初遇時的風雪。
他也深深記取他們首次見面就第一次聯手的一役。
他更記得他一步人「庄周堂」,就看見那個年紀應比自己大多了;但在神色間卻刻意表現出一種比年青人更年輕的剽悍與傲岸來的漢子,正橫眉冷對。孤身無懼的面對那一大群如狼似虎的惡人。
一一他的無所畏懼里似乎還有一點無奈的孤憤。
那也是一種既時不我與便適世而獨立的傲慢吧?
而今,那傲慢已經因為富貴而變得溫和。自得多了。但那種孤芳憤世的味道卻仍是仍未去盡了。
好像還更濃烈了。
後來,他們還常常聯手辦案,一齊破案,他始終不得志,但不改其志,依然自強不息,奮斗不屈。
直至他被朝廷指派,一再調離。
他猶記得他們在風雪中的期許:
「和你並肩作戰,真是件愉快的事。」
「江湖風險多,君子多珍重。」
那時候,血在他們身上、衣上、發上,猶自未干,雪花卻在他們眉上、臉上。肩上融化了。
原來他己給調到陝西來了,至少,在這里當上了大都頭,不至像以前那么郁郁不得志了吧。
看來,他也終於找到了紅粉知音,而且好事將近了。
想到這里,鐵手也不禁為戰友欣心,高興了起來。
他幾度聽說過他交上了女友,有幾位他也見過,大抵上都聰敏。漂亮,年輕。可愛,且對庄懷飛都很崇仰、依賴。
可是,可惜,都不得「善終」。
到頭來,都分手了。
庄懷飛當然也表示了無奈與遺憾:
「我脾氣大,年紀大,也窮。」他沒有忿忿不平,只郁郁寡歡,「到頭來,誰會願意嫁給一個沒出息但又隨時可能殉職、被禍的公差、捕快?」
但另一方面,他又表達了了他的傲慢與自許:
「沒有好女子那就算了。不是最好的我不要。夫妻是一輩子的事。到頭來總得要真心對待才能過世。」
可是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庄懷飛年歲漸大,身邊美女頻換,漸多是美麗而非正經人家的女子,始終未成家立室。
他的說法已變成了:「我枯干的心情只怕已不能與花相遇。」
鐵手也沒多問。庄懷飛也就不多說了。鐵手卻知道庄懷飛曾經傷過了心。
他當然不會去問人家的傷心史。只在暗里為這樣一個好漢同僚期許,祝福。
直至今天,在這通往太白山的古道上,他又遇見了庄懷飛。
……………別來無恙否?
卻見在綠水白山間,故友挽了個靦腆女子同行,女子面目嬌好,無限嬌羞,也無限相依。兩人走在一起,如絲絡依於喬木,女的年輕而含蓄,男的成熟而熱誠,正好匹配。
鐵手遇上他們之後,一路步向即縣,都堪稱心情愉快。
這使他想起了小珍。
他有了小珍之後,看到任何人能夠成雙成對,恩愛相依,他都無由地高興起來。
其實也不是完全沒有理由,他為他們高興,也為自己高興,因為有了小珍之後,一切都值得他高高興興。
小珍是那種冰雪聰明但去善於把自己的感受埋藏(必要時,甚至埋葬)的女子。在冬天你只要搓搓手,她就會為你設下一盆燒火旺的炭爐,在夏日里你只要輕咳一兩聲,她就會為你端上一碗冰鎮的雪耳蓮子清甜湯,還附帶一個清淺得令人深深憶記的笑容。
有一段時候,他甚至以為跟她在一起是無望的事了。
因為與她相識的時候,她是習少庄主習秋崖的未婚妻子。
習秋崖是貴族公子,英俊漂亮,雖然曾經歷家門慘禍,但歷劫後的習秋崖,仗著一把家傳的「碎夢刀」,終於堅定而堅強的闖出名堂來了。
小珍本來應該去依附他的,名正言順的嫁入習家門戶的——何況,鐵手也看得出來,習秋崖是真心愛著小珍的。
他應該退出的。
不該使這樣一對江湖好件侶為難或增添麻煩。
不過,可能是一同歷過難吧,鐵手總是覺得:小珍好像對他有話要說。
雖說是有話要對他說,但說的時候會變成別的了,譬如在暮色來臨之際,小珍會說:
「二爺,我的窗邊黯了,可否為我點上一盞燈?」
能,當然能。還有什么吩咐小珍你只管說,別說一盞兩盞,縱叫我點亮全天下的燈我都願意,而且還願意至極。
可是小珍沒有說。
到冬雪凜人的時候,小珍在燈下看著冰凍的指尖,似優似怨的說過一句話,像一記呢喃:
「我什么時候才可以把手鑽進你的口袋里取暖呢?」
鐵手」嗯」了一聲。他真的沒聽清楚,或是還沒真的意會過來。
小珍卻是沒有再說下去了。
有次鐵手愁眉苦臉,苦思破案之策時,不禁深深的嘆了一口氣,看見師弟冷血與愛嬌愛嗅的習玫紅調笑。嬉鬧時,又不禁嘆了一聲。小珍在旁就說了一句:
「二哥,我常不懂你的憂慮,但我只會為你優槍而憂傷。」
聽了小珍這一句話,鐵手心一動,而且心有點痛。
他再也不敢在小珍身邊亂嘆息了。而且,每次想起小珍這一句話,不知為何就心甜。
他喜歡小珍的專心。
他更喜歡跟她在一起時如同拍案驚奇。耐人尋味的復雜心情。
可是他能怎么辦?
——始終,小珍都是習秋崖的未婚妻啊。他是鐵游夏。
他是名捕鐵手。總不能厚顏無恥去奪人之所好吧,搶人之所愛吧。
如果小珍沒有進一步給他或明或晴的示意,他可沒有辦法再進一步。
以師弟冷血的戰場來說,不進惟有退;以師父諸葛先生在宦海中的斗爭而言,不進便只好敗;以他自己的情場上來講,不進就是退。
退。
悄悄退出這惱人關系。
偏偏他又依依不舍。
就這一點,他在有意無意間向冷血及習玫紅透露了。
幸好透露了。
因為他給習玫紅狠狠的大罵一場,縱使不致狗血淋頭。
至少,那也算是冷。熱。沸水一齊澆背吧!
「小珍姊是一個女子,你能要她怎么樣?你要是真對她好,就放膽、放下一切去追她呀!名捕又怎樣!」習玫紅罵起人來是很凶的,「你站在她的位子想想,她是青樓藝妓出身的女子,在與你遇見之前己受二哥的愛護和援手,何況,她遭遇可憐,紅顏多劫,又曾遭大哥的當眾凌辱……………你是名捕,她也一樣會自卑不配,就算不是吧。她得面對禮教、流言。恩義之苦,一個女兒家又如何向鐵二爺你表達情愫!?」
習玫紅氣虎虎的下結論道:「我認為她已向你表達得很勇敢也很清楚了,你不敢擺明追求她的態度是你不對。」
然後她加一句「結論」:「你沒有用。」
之後她還嫌不足:「你沒有勇氣。」
豈知說到這里,「結論」還沒「結」又有新論:「你虛偽,不敢面對自己的感情。」
眼看她還要數落下去,冷血忙勸止,顧左右而言他,沒料反而給習玫紅一並兒罵在里頭:
「你呀你也一樣,自私自利,不為人想,只嫌不足,『四大名捕』,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