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那位官場上的大員,正是「虎威通判」吳鐵翼!
當時,吳鐵翼作好犯科,賄事蔡京,交結閹寺,結黨營私的等等佞行,尚未揭發,平時他道貌岸然,處事嚴明果決,頗為人所稱道,無情當然也未知此人心計深沉,一向假公濟私。
吳鐵翼便故意以「放一馬」的手段,來結納庄懷飛。
庄懷飛心懷感激,吳虎威趁機示恩,令庄懷飛對他銘感心中。以致後來在太白山之役中,吳鐵翼巧施「明修太白。暗渡疑神」之計,庄懷飛卻為他身死。
無情當日姑念庄懷飛「有俠名而無大惡」,除狙擊自己外並無大過,有意不嚴加追究,卻成就了吳鐵翼的私心,反而在送了庄懷飛的性命,對此,無情十分難辭其咎。
是以,這次在「疑神峰」攔截吳虎威的行動,他要親自出動。
而今,這人竟提到了庄懷飛。
一一一而且竟然還是庄懷飛的朋友:
他要為庄懷飛報仇。
一一一殺吳鐵翼!
疑惑就像夜里的荒山,就算不是草木皆兵,也遍地危機。
「你怎么知道是吳鐵翼害死庄懷飛的屍無情問,「庄懷飛死在太白山的時候,吳鐵翼只找他女兒跟部將呼年也去冒充他渡渭水,把追兵吸引在大白武功一帶,他本人卻躲在山西疑神峰下。」
「小庄當然不是他親手殺的,而是間接由他害死的。」那人青著臉,連微仰著的下巴長滿了的胡碴子,也是慘青色的,「如果小庄不救他,不維護他,便不會死了。」
有道理。
無情唇角己有一絲微笑:
只要是來對付吳鐵翼的,都是自己人。
……………不是敵人便好。
「你是……」
「我姓聶。」
那人笑,他的笑容也是青色的。
「我是小庄的好友。我們曾一起在軒轅一失手下任事。我太嗜殺,又好聲色,不合當捕役,故爾辭職不干,自由自在,我行我素,為所欲為,無拘無羈,但與他曾為同僚。又在喜參軍事帳下共事時,他救過我一命,我對他自有一份情義,只可惜他到底放不下,不能像我一樣,可以任性妄為,痛快自在!」這人的眼色也是慘綠色的,在月下更隱隱的以褂的泛著青金:「原先,他命死黨『千刀萬里追』梁失調把他母親先送來…西,便是托我保護她老人家,日後再接應他過來——」
說到這里,他手上的裙子也完全燒著了,他等整件裙子布滿了慘綠色的火焰後,他才松了手:
火裙落人火堆里。
一一一這是最後一件了。
他手上再也沒有了裙子。
這時他才嘆了一聲,說了下去:「可惜,梁失調早已給謝夢山收買了。」
仿佛,他的嘆息也薄噴著綠霧。
「我知道你,」無情的臉色,出奇的白,白得有點像月色,美得也有點像月色,教人怎么看也難以相信一個男兒怎么會比女兒家還美,而且還有隱隱淡淡的一股幽香,冷冷在
目、在耳。在衣,「你是『懾青』」。
「對,我是『懾青』。」那人宛然笑道:
「我姓聶,名青,但江湖上人管叫我『懾青。」
此語一出,眾皆為之震動。
剛才只是動容,而今確是身心震撼。
「懾青!」老魚飽經世故,久歷江湖,也不禁吃了一驚:
「你是鬼王懾青廣
連「三劍一刀憧」也聽說過聶青。
一一一鬼王聶青。
他們是從大人們講故事(當然是鬼故事)的時候聽說過的。
——據說但凡「鬼王」出現之處,群鬼必現!
老魚所知道的「懾青」,卻來自江湖流言:
鬼王聶青是一個極有名的人。
——有人索性叫他做「懾青鬼」,因為他全身發青。
他極有名,是因為他武功極高,出手極辣,心腸極狠,性情極怪,行事極偏,殺人極多,臉色極青,常不分青紅皂白,率性而為,故爾難分黑白正邪一號異人。
更有傳說他本來是一株植物,終於修成了精,吸收日月精華,出來到處害人;也有說他殺人後嗜剖腹取膽,久而全身發綠,他也因而練成驚世駭俗的懾青奇功。
傳言真假,不得而知,但看他樣貌,的確比青竹蛇還青,只怕也真的比青竹蛇還毒!
「他們喜歡叫我做鬼王,」懾青青治檐的詭笑道,「但我是人,不是鬼。」
他一面說著,三劍一刀憧留意到:
他的胡碴子一直在長著,須腳迅速變長,用r眼已幾乎可以察覺他胡子在長的速度。
「我們還是在同一道上打老虎的人。」
他笑得像是個慘綠少年。
他的樣子其實長得很好看、就是臉太青,也太長。
「就算我們都是打老虎的,」無情道,「我們也不在同一道上。」
「為什么?」
「不為什么。」無情在看他的手,「總之,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老虎。」
「我跟你們在一起,有你們的好處。」
「好處?」
「因為我認得吳鐵翼,你們卻不認得。」懾青逍,「在這種行動里,認得敵人,要比不認得占上風。」
「你呢?」
無情仍在看他的手指,只淡淡的問。
「我?」
懾青青著眼,不明白。
「你又有什么好處?」
「好處是,」懾青笑了,回答很但白,「我怕朱殺家和唐化。」
鐵劍葉告冷笑:「你怕朱殺家?」
銅劍陳日月曬然:「你也怕唐化?」
小孩子本來就好勝,一聽聶青也有所俱,反而不大怕他了。
「錯。」聶青糾正,「我不是怕唐化,也不是怕朱殺家……」
銀劍何梵不服氣:「可是,剛寸你明明說一一」
「我是說怕朱殺家和破爛王兩個人加起來聯手。」聶青徐徐的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服飾。
他的衣衫像流動著青色的孔y,在月下青得發亮,還有點刺眼。
但他的確是人。
不是鬼。
一一一而且是個須發都「長」得很快。也很怪的人。
「一對一,我誰也不怕;可是,朱唐聯手,天下間,沒有人可以不怕!」聶青有點客舍青青柳色新的笑了起來,笑的很懦雅,「所以,我們既然志同道合,何不合作,無情加我。便誰也不怕了。」
大家明白了。
「只不過誰也不怕?」可是無情卻好像有點不明白,問他:「為什么你不說:天下無敵?」
聶青倒怔了一怔:「你加我,天下無敵?」
「你嫁給我,」無情臉上沒有笑容;「敵人都嚇跑光了一一一哪里還有敵人?」
他還是一點笑容也沒有。
猿猴月第五回四分半壇五裂神君
荒月滿山,越照越荒涼。
雖然多了一個人,但三劍一刀憧還是越走越心慌。
一一可況,多了的那名「戰友」,是青色的,連他的影子,也是綠色的。
看多了,也教人心涼。
相處,更令人心寒。
路上,老魚偷偷問無情:「你認為他真的是懾青?」
無情道:「他不是聶青是誰?」
老魚哺哺自語道:「他總不會是吳鐵翼。」
小余忽然c嘴,「說不定他是王飛。…
老魚那張大嘴巴馬上噴出了反對的話:「他是王飛?他全身都是青色的,他會是王飛?」
「那王飛是什么顏色的?你說。」無情反問:「聶青是青色的,那么,照推論,冷血應該是紅色的,白愁飛應該是白色的。王飛至少也該長一對翅膀才是。」
小余笑道:「吳鐵翼也該有一對翅膀,但應該是鐵色的。」
「你余大目有一雙魚眼,我老魚有一張魚口;」老魚向來不認錯,犟脾氣,堅持到底,如今亦然:「一點也不錯。」
「那未,」小余就愛跟他鬧著玩,「朱殺家呢?」
「朱殺家?」老魚沉吟片刻即道:「他應該騎著頭豬,一路吆喝殺著他的家人前來。」
話一說完,他就雙眼發直。,張大了偌大的一張口。
因為他真的看到一個古怪的人騎著一頭離奇的動物。自後面趕了上來。
他騎的雖然很像但絕對不是豬。
如無意外,這怪人騎著的,竟然是一頭:
龍。
——一頭臉貌很像豬但有啄有角有鱗且長著甲骨的長尾龍!
龍是一種古怪的動物。
人人都自認是「龍的傳人」,仿佛很自豪,光宗耀祖似的,但「龍」到底是什么?
誰也沒真的見過。
它像蛇,可是有鹿的角。它有一張馬臉,但又有蛇的身子。它有獅子的威嚴,但卻有一雙j爪。它似鹿,但他的臉又長得像馬。它如鷹,但鷹不像它長滿了鱗。它既似牛也像麒麟,但決不是麒麟也不是牛;它又似虎又似龜鱉,但決不是龜鱉也不是虎。
你說它好看,它其實非常丑陋,你認為它丑陋,但它又有好看之處。
它有時能行雷閃電,呼風喚雨,有時能翻江漢海。驚天動地,有時卻身在虛無風渺間,見首不見尾,世間到底有沒有這種動物,都很存疑。
它的脾氣。性情?
壞。
凶暴。
一一但又令人覺得它尊貴無比。
龍到底是好還是壞?值得驕做還是令人畏懼?應該崇仰還是鄙夷?理應珍惜還是遺棄?
它是暴食懶惰。殘酷貪婪的象征,還是尊貴仁厚、德高慈悲的化身?
你說呢?
很難說。
因為誰也沒見過真的龍。
可是三劍一刀憧而今卻可以說。
難看!
因為他們現在真的看到一條龍。
這條龍很難看!
這頭龍前腳幼細,縮於胸前,胸膛粗大,滿身厚繭,嘴巴大如一窟dx,胡吼連聲,後腿粗大,強壯有力,尾長而肥,且有鰭角,行走快速,動作顫頂,山搖地動,卻長了一張。
豬臉!
一一一豬臉的龍!
它就像馬匹一樣,鬃脖上纏著經繩,有一個人,額突鼻人,以口銜轡,一手抄著把凹凸多棱。狀如竹節、沉重鋒銳的塔銅,右手托著一口銅缽,頭戴鐵冠,全身戴披八卦太極圖刺綉的寬袍,左腕戴三條蜜臘,右手戴四條水晶,頸串瑪瑞碎藻鏈——他就騎在那頭豬臉的龍上,自後頭趕了上來。
這人可不只是一個人來的。
那頭龍的尾巴後面,還附了一大堆的「小童」,每一個人的樣子,都像羊:
雖都像羊,但都是不一樣的「羊」:有的瘦,有的胖;有的長著山羊胡子,有的尖耳如羊角,有的似羚羊,跳躍著前進;有的像綿羊,和馴的匍匐而行。
大約有十六七個。
前面的人,這樣看來,倒像是「牧羊人」:
騎著頭肥龍的「牧羊人」。
——准確來說,應該是駕御著頭豬頭尤的領導著一群羊臉人的古怪道袍牧人。
——難怪剛才他們一直聽聞背後有異響了,聽來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步履摩掌聲,原來就是這一條長尾連鰭拖地走動和這一干似人像羊的小怪物疾奔的聲響!
三劍一刀憧看得怔怔發呆。
一一這是什么怪物!
足令大開眼界。
但聶青卻為之氣結。
——氣得幾乎氣絕。
當真是臉都青了——更青得像草——如果像草,那么。就算不是在這荒原里唯一株草,至少也是這荒涼的月夜里唯一棵仍綠得這樣勁的草。
他的手在發抖,敕指那騎龍怪人,忿而叱道:「五裂神君,你也敢來踩這一路!?」
怪人咬牙一勒,那頭龍就輒然止步,張開血盆大口,翻著怪眼看著他們,模樣就像一個j皮鶴發的醉翁。
騎在它上面的道人卻反吼道:「就你來得,我來不得!?」
聶青道:「你來干啥!?」
五裂神君道:「關你p事!」
言罷便待就此鞭龍而去,把聶青。無情等人置之不理。
聶青怒喊:「若你來奪寶掠財,便關我事!」
五裂神君馬上停止推進,回首,只見他鼻子大得像具煙囪,占了臉的三分之一,鼻翼和鼻毛就像老樹盤根。芳草妻妻,只聽他鼻孔呼嘶呼嘶的噴了一回煙,斜包著一只怪眼,居然低聲下氣的問了一句:
「財寶?」
聶青馬上改了口風:「你要是去殺人還是救人的,便與我們有關。」
五裂神君用手扣了劑他亂發一般的須根,亂置一般的發腳,悶哼道:
「殺誰?救誰?」
聶青這才松了一口氣:「你既不是去殺人救人的,又來冒這趟渾水干啥!?」
怪道人給他引動了好奇心:「怎么?客棧里很熱鬧么?」
聶青一句就吼了過去:「你還沒回答我的話!」
「我c你家里小貓小狗的廣五裂神君吹須瞪眼,噴煙噴人的大罵道,「我再貪你廚房王八蛋鍋里荷包蛋的!孫績夢是我的老婆,旖夢客棧原來就是『四分半壇』的地盤,而今三年期滿,獨孤一味那老崽子還有顏面霸占下去,我便一口咬掉他鳥蛋!」
說罷,打龍而去。
——原來,豬龍的後面還跟了一只小馬般大的小龍,模樣兒像一條光頭的乖巧的小蟲,可愛好玩,也跟著大龍和怪人走,臨行時還偏首望了望他們,很是好奇的樣子。
後面跟著的一大堆「人羊」,也匍匐著。蚊蜒的、乖乖地。虱蚤般的尾隨去,片刻間走得一干二凈,像一群羔羊。
然而那難聽的尾巴磨地聲,依然害害傳來,久久不休。
無情仿佛仍在細聽那種古怪而原始的聲響,良久,才問:「他就是『四分半壇』的五裂神君?」
「是。他便是『五裂神君』陳覓歡。」
「你們是好朋友?」
「是的。」
這次到老魚忍不住質疑:「好朋友怎會這樣說話?」
聶青眼色一青:「怎么說話?——哪兒不對頭了?」
老魚索性明說:「你們講話,就像在沖著對罵。」
聶青道:「我們每次見面,就是這樣對罵——非如此不顯我們交情深厚。『四分半壇』有『三個半神君』,半個我交不上,另一個我不說,還有一個,跟我客客氣氣的,但其實是死敵。」
無情忽然問:「你對他客客氣氣的是不是『四白神君』詹解愁?」
聶青望了無情一眼:「果然是名捕。」
無情雙眉又皺了起來。
皺眉的他,氣質很好。
「孫崎夢是他的老婆?」
「孫績夢也是客棧的老板娘。」
「老板是獨孤一味?」
「是,獨孤一味曾跟五裂神君共娶一個老婆。」
「什么!?」老魚叫了起來:「共用一個老婆!?」
「一人三年,三年合約一滿,不管老婆地盤,都得換班。這叫一女二夫,又叫一棧兩主。」
「獨孤一味就是當年的『一味霸悍』獨孤怕夜?他現在居然當了荒山野嶺小客棧的老板?」
「一點也不錯。」
「還有一個問題。」
無情仍在看他的手指。
「你問,」聶青說,「我答。」
「你為什么要這么坦白誠實回答我的話?」
無情問,他在看他的手指。
「因為我想跟你做朋友。」:聶青輕而堅定的回答:「要交朋友首先得要坦誠。」
無情在看他的指頭:「為什么要交我這個朋友?」
「這也要回答?」
無情點頭。
「是不是要說實話?」
無情頷首。
「可能,我佩服你,才要交你這個朋友。」聶青吃吃地笑道:「可能,我想殺你,故要掙得你的信任。」
無情也不驚訝,只淡淡的問:
「你是哪一種?」
聶青輕輕的笑:
「你說呢?」
無情沒有說。
他揮手,起轎,往前也向上走。
一路上都是龍尾和羊足的痕跡。
山高月大。
峰近風勁。
他們正翻越過一座紅岩土崗。
到了中途,那尤足和羊印,像走岔了路,往疑神峰頂一路迄通而上,且似奔走得極為急促。
他們登上一塊宛似憑空飛來的紅色大岩上眺望:
他們終於看到了市鎮。
那是一片廢墟。
他們終於見到了客棧。
那好比是一處破窯。
——連客棧的酒旗,都像一面招魂幡。
魂兮歸來,它在召誰的魂?
——路人,來客還是召他自己的?
猿猴月第六回一夜空營
——如果「旖夢客棧」就在山谷,那么,五裂神君和他那一伙兄弟,卻往山峰走,卻是為了什么?
他們終於找到了「崎夢客棧」,但卻沒有發現「野金鎮」——「崎夢客棧」不是坐落在古山城「野金鎮」中的嗎?而今,偌大的一個野集山城,去了哪里?
無情看了看聶青。
他沒有問什么。
可是聶青已知道他要問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也不明白。」聶青聳聳肩,攤攤手說:
「我也沒來過這里。」
這里到底曾發生過什么變故?
「野金鎮」是這兒最後一座城鎮,平時市集熱鬧,商賈雲集,出產礦石鋼鐵,也有不少銷金窩。買賣場所,而今,怎么都蕭條荒涼,零星落索?
只剩一輪冷月,照在殘垣敗牆上,僅遠處破舊城垛處,還有三四頂營帳,給回魂似的急風,吹得七殘八廢,僅留了個營堡篷殼。
這兒是邊塞漚界,原有藩兵一旅鎮守,約八至十二人,設正副各旅長一名,自畜牧、緒修,恐邊防有事。
而今,營帳還在,卻空盪盪的,殘破破的,軍士一個不見。
無情俯瞰,若有所思。
他的眼神有說不出的漂亮,形容不出的好看,哪怕他在對敵問話的時候,這一點特色依然不改。
聶青對這一點仿佛很好奇。
他在偷看無情的眼。
無情馬上就警覺了。
「嗯?」
「什么?」
聶青先發制人,反問。
「你在看我?」無情問,「有事?」
「不。」聶青說,「是你在看我。」
無情這回怔了怔,沒想到在這么芝麻綠豆的一件小事情上聶青會惡人先告狀。
「哦?」
「你不看我又怎知道我在看你?」聶青得理不饒人,「何況,我就算看你,也不一定有事一一你也不一定要有事才准許人家看的。對不對?」
「你對。」無情不想在這話題纏戰下去,又俯視蒼涼大地,郁滇山峰,「我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