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離開所仁立的位置之後,那地上仿佛也慘綠了一大片。
好似在那兒竟長了一片綠苔。
他的人是青色的,仿佛挽回來的水也是青色的。
他正用綠色的眼光,去看習玫紅與無情的對話。
遠遠望向兩人的,不只是聶青,當然還有三劍一刀懂,以及羅白乃。
幾個少年人,著晨光中的男女明凈的輪廓,看晨風中男女飄飛的衣袂和發絲,
看他們相互對話時口里輕吐的薄霧,都似有點痴了。
「好漂亮。」
何梵忍不住贊嘆了一聲。
羅白乃不明白:「漂亮?」
何梵仍在贊羨:「他們兩個,都好漂亮。」
羅白乃不同意:「漂亮?如果我站過去,你會大開眼界。」
陳日月沒聽到他說什么,只喃喃道:「好登對。」
羅白乃氣虎虎地:「登對?」
陳日月遙指道:「你看你看,他們真是一對壁人。」
羅白乃冷笑一聲:「壁人?習姑娘不是跟冷血是江湖上傳言里的一對兒嗎?卻
怎么換成了他師兄!搞不好,壁人當不成,要變成壁虎了。」
陳日月也沒聽懂:「壁虎?」
羅白乃道:「壁虎常為了爭奪雌虎而在壁頂上打架。」
葉告咕噸道:「那就壞事了。」
羅白乃以為葉告這回到底是支持他:「怎么?壞了什么事。」
葉告道:「你就要糟了。」
羅白乃指著自己鼻子:「我糟?」
葉告但言不諱:「你要遭殃了,冷四爺可不似我家公子,他要是瞧你不順眼,
一劍便了結了你,省得你在那兒哩里吧咳的!」
羅白乃正要反唇相譏,卻聽白可兒脫口說了一句:「好像!」
——好像?
「好像」什么?羅白乃這可迷糊了。
一一若說「好看」、「好美」,「好開心『,羅白乃大致都能猜估出白可兒的
意思,可是如果說是」好像「,羅白乃可看不出哪里」好「哪兒」像「了。
所以他問:「什么好像?」
白可兒猶在入定:「他們好像。」
羅白乃看來看去,一個男一個女,一個站著一個坐著,他看不出有哪一點像。
「他們?」羅白乃沒好氣,在他心目中,三劍一刀憧都是品味奇差無比的小孩
子,他才是有良好鑒賞力的能人,「有什么像的?像什么話!」
白可兒道:「你看他們的眼睛。」
「好精,」白可兒繼續贊羨不已,「好明。」
「好美麗,」白可兒說一句形容就頓了一頓,「而且好相似!」
羅白乃正要運出目力看去,卻聽聶青也怔怔地道:「是的,是很像。」
——這個人,在看別人的時候,好像都很正常,除了對綺夢,他正眼不瞧,話
也沒多說,卻老是偷偷看她,咀里念念有詞。不過,聽了他的話,羅白乃更為之氣
結。
他氣得掉頭就走。
他要去找他的知音:一一一個認為他和習玫紅是「絕配」的知己。
最好,還是紅粉知音,那就更妙不過。
所以他去找綺夢。
——幸好還有綺夢。
就算失去了習玫紅這樣的紅顏,但若有孫綺夢這樣的絕色,那也不在來此荒山
野嶺一行了。
他正尋思如何接近綺夢,卻見綺夢看著炕床的方向,神情佛然不悅。
本來,自他上古岩關以來,綺夢一直就是帶點倦、有點俯,常有點元奈,隨隨
便便的美麗著,但無論在什么時候,她的眼里總似有兩汛汪汪的水,紅唇也亮浦湘
的,使得她更媚更艷,美絕人寰。
習玫紅也許比她清,但絕不比她艷。
可是,除了當日初見時,她向他刺出一槍時:那一霎間,所有的艷,都成了煞。
連眉心也赤紅了一抹,眼里唇上的水,全成了殺氣。
不過,只那么一瞬。
其他的時間,綺夢又回復了她的艷,她的繕,她的厭,還有她的倦。
她美得來很不經意。
她艷起來很無所謂。
羅白乃很欣賞她。
他一向很珍愛女人。
總之,是女人他就認為是了不起的,如果是美女,更彌足珍貴。
他甚至不惜卑屈自己來烘托他心目中的美女。
所以,他厭她所惡。
也憎她所恨。
更愛她所喜的:只要不是男人。
因而,他一見綺夢生氣,他也就無緣無故地患怒了起來。
何況,還有另一個女子受了委屈。
她在哭。
哭的是杜小月。
這時候,何文田已離開了炕床,倒是鐵布衫,走了近左,好像問了她幾個問題
之門,斥責了她幾句,杜小月就哭了。
邊哭,邊縮回了被窩里。
綺夢顯然也察覺了,望向那兒,眼坐露出一種厭惡的神色,眉心一點赤紅,帶
點悄煞。
羅山乃一看,便光火,大步走過去,問鐵布衫:「你干嗎欺負人!?」
要不是他一向對這個又臭又臟的鐵布衫著實兒有點畏懼,他早就一把推過去把
他給揉倒了再說。
其實,他走過去的時候,也有點心虛:他怕這洪荒野獸般的家伙忽然反撲,他
當真不知如何應付才好。
但那「野獸」並沒有反擊。
他只在喉頭里咆哮了一聲,而且還退後了一步。
這使得羅白乃膽氣更壯,轉頭過去問杜小月:「他罵你什么!?」
鐵布衫低著頭,嘶吼了半聲。
杜小月只在抽泣。
她哭得抽抽喀咯的,語不成音。
羅白乃又轉過頭來,對鐵布衫就鍛指怒罵:「你罵她什么!?」
鐵布衫低嘶了半聲,又退了半步,似有些惶恐。
羅白乃大著膽子進了半步,手指快戳到鐵布衫鼻子上去了:「你憑什么罵她!?」
鐵布衫抬目澀聲低吼:「我……為什么不能罵她!?」
忽聽綺夢喚了一聲:「羅少俠。」
羅白乃一聽,只覺柔情萬端,柔腸寸絞,馬上回首,整個人都酥了一大半,指
在鐵布衫臉前的手指,也忘了收回來了:「什么事?」
他這時當然未曾注意:鐵布衫眼里已發出凶光。
像一頭困獸。
正要反噬。
綺夢柔聲道:「你……過來。」
羅白乃馬上收回了手指。
其實,他仍忘了收回他的食指,只是他把他自己整個人都「挪」向績夢那兒,
那么一移轉問,距離鐵布衫那兒已有十二尺余之遙了。
不過,他的手指依然豎在那兒。
只是,並沒有指著鐵布衫面前而已。
一下子,他的人已到了綺夢身前。
還貼得很近。
來得好快。
快得使他微覆於前額的一絡發絲,飄了起來。
他也沒想到自己的輕功會那么快,快到離奇。
連逃命的時候,他也不曾使出那么快的輕功來。
綺夢黑眸如晝。
她呵氣若蘭。
她那一聲呼喚,對他而言,猶如玉旨綸音。
「來了。」
他報到。
且十分有軍氣。
以一個十分瀟灑的姿勢。
綺夢展顏一笑:「來了就好了。」
羅白乃英武地道:「有什么吩咐?」
綺夢的眼眸瞟了瞟:「你不必再追問下去了,鐵拔一向不高興杜小月跟外人談
話。」
羅白乃保持他那英雄救美的姿態,一指在後頭翹著。
一手倒提於腰,充滿騎士魁力豪氣他說:「他憑什么那樣罵她?他又不是她老
子!」
綺夢靜了下來。
羅白乃怕她不高興,改而罵別的對象:「都是無情大捕頭不好,作威作福,把
小月姑娘哭了。」
這時,無情已跟聶青會聚一起,叫了何文田。陳日月等人,一起研究水質。自
聶青提來的木桶里舀了一小勺清水,倒了一勺粉未,俯首細察水里發生的變化,之
後,把水潑了,又用另一個小碗,再篩人不同的粉未,來看水里產生的反應。但大
家在低頭審視的時候,聶青仍不時抬頭向綺夢這里望過來,目光青得電鍍過似的。
羅白乃越發不明白他們在於什么,在看啥。
綺夢悠悠地道:「大捕頭這樣說,是想找線索,一定有他理由的。」
「他是名氣夠響罷了,」羅白乃虎虎生威地道,「要是全盤都交給我辦,會更
快破案的。他的身體既然那么脆弱,不如多回家歇著的好。」
綺夢笑笑:「他倒是心細如發。」
羅白乃不服:「我更細心。」
綺夢說:「他也膽大。」
羅白乃更不服氣:「我更大膽。」
綺夢忍不住故意數落他一句:「膽大?卻又不上猛鬼廟去?」
羅白乃一呆,他口齒便捷,馬上說:「若果人人都上了疑神峰,誰來守客棧這
里啊!誰來保住這世外桃源呀!」
綺夢正想說些什么,卻聽一人冷森森地道:「這算世外桃源?我看是世外逃原
才對——人人都逃到這兒避難來了,結果,這兒就成了殺戮戰場。」說話的人是聶
青,他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溜回綺夢身邊,像只揮不去的綠頭蒼蠅。綺夢聽了就說:
「你不去,也就罷了,還是在這兒上面安全些。」
羅白乃聽了,卻在心中叫屈:如果大家都走了,誰來保護你?
一我留下來就是為了保護你呀!
(那么,自己到底該不該上疑神峰呢?)
(不可以給人小覷了!)
(不入猛鬼廟,豈不是孬種!)
正尋忖間,忽地,放於背部的指頭,有點涼颯颯的,猛回頭,卻看見一條肥大
的舌頭,正在舔他豎著的食指頭。
舔他的是張切切。
他一回首,張大媽就對他一線,問:「你干嗎對我翹起手指頭?」
說著,再度伸出了肥大的舌頭。
白骨精第二章獨木橋生死斗
第一回肥大的舌頭
第二回蝴蝶花
第三回關是用來闖的
第四回花蝴蝶
第五回夜來了,鬼還會遠嗎?
白骨精第一回肥大的舌頭
幾縷狼煙裊起像在蒼穹大地間添了幾游魂無定。
無情,聶青。習玫紅,還有白可兒。陳日月等人,正整軍待發,要上疑神峰。
出發之前,葉告。何梵跟言寧寧。李青青到了前山,去埋葬和清理戍守官兵的屍體,
他們大概生了火,燒了腐屍,同時也燒掉了腐壞的東西。
羅白乃卻仍在天人交戰。
他仍未決定要不要跟無情一隊上疑神峰,入猛鬼廟。
去?
還是不去?
上?
還是不上?
他忽而想到習玫紅的巧笑情兮,忽而又念及孫綺夢的創靨玉頰,委決難下,難
舍難分。
忽然,他聞到一種臭味。
臭味來自鐵布衫。
鐵布衫在陰影里狠狠地盯著他。
然後,他眼前閃過一件事物:舌頭。
一一肥大濕流的舌頭。
一一想到這物體,他不禁激靈靈地打了一個寒嘩。
他鼓起了勇氣,義尤反顧地大步走到無情身前。
無情正坐在輪椅上,何梵跟葉告正為他的座椅裝不知什么事物,有彈簧、木栓,
齒鑿之類的事物,他忽然在這時走了過來,無情不禁抬了抬頭,微微有些訝異。
「什么事?」
「我想上去。」
「上去?」
「一道上疑神峰。」
羅白乃邊說邊後悔。
——那一張如玉靨杏腮、星眸半閉的情影芳容正逐漸離他遠去。
「不行。」
無情說。
斬釘截鐵。
「為什么!?」
羅白乃幾乎沒跳了起來。
「因為你剛才已作出了選擇,」無情道,「你不能選擇兩次。」
羅白乃本來還沒拿實主意一定要去,但而今無情一旦反對,他就鉚足了勁。
「我剛才可沒說不去,」他抗辯,「我只怕沒人保護這兒。」
無情道:「我倒不怕沒有人保護這里。」
「我也是。」
說話的是綺夢。
「哦?」
無情望向綺夢,他很有興趣知道綺夢為何那么篤定的原由。
「飛天老鼠。」綺夢說,「我們約好了今天白天,他一定會到。」
羅白乃覺得自己的地位遭受蔑視:「那只鐵頭老鼠?
嘿!獨孤怕夜只怕不知孤獨到哪里去了,五裂神君也不曉得給人四分五裂扔到
哪兒了,這只會飛的耗子就保證不爽約嗎!」
綺夢平靜地道:「他是個守信用的人。」
「你還是守在這兒吧,」無情道,「看來,這里的熱鬧,不下於山上呢!」
「何況,」綺夢委婉好意他說,「這兒有人跟你相處得挺好的,倒是希望你留
下來共守客棧呢!」
「哦?」
羅白乃這才有點高興起來:「哪一位?」
「鐵拔。」綺夢有點忍笑地道。
「還有切切。」
羅白乃呻吟了一聲。
他眼前又出現了一件事物:舌頭。
———條肥大的舌頭。
張切切正看著他,眼神里充滿熱切,呢聲向他說了一句:「你留下來嘛——」
說著,還用肥厚的舌尖,舔了舔她自己肥腴的鼻頭。
羅白乃不但可以看見她的舌苔,還可以看到她的舌底。
青筋、藍筋,還有絆紅、儲紅交錯糾結的舌底:非常清晰。
上山的路上,猛鬼廟就在山峰上,看去也非常清楚。
可是問題卻是:好像走來走去都走不到。
那廟始終在那兒他們走了很久,始終沒有縮短距離。
上山的路前段還不算十分崎嶇,但對無情而言,已經夠吃力了。
初時,他還可以自己用手推動輪椅。
那一段,畢竟還是有「路」。
雖然,那只是沙礫滿地顛簸凹凸不平的一條窄道,一旁就是懸崖,另一邊就是
堅硬尖利的石壁。
無情已經「走」得有點艱辛。
但之後就不行了。
因為沒有路了。
雖然沒有路,但還不算十分險峻。
不過,光靠他自己雙手推動,輪椅已動不了。
這時候,由陳日月推動。
這樣走了一段路。
山漸高。
坡漸陡。
輪椅吱軋作響。
陳日月推得已有點吃力。
他開始冒汗。
喘氣。
於是,由白可兒接手。
白可兒一推,進行的速度就快了很多。
習玫紅發現:白可兒好像比陳日月的沖刺力要高很多。
陳日月推輪椅的時候,有很多話說,有時大聲,有時低語,有時是跟白可兒說
笑,有時是與大家招呼,有時卻是低聲同無情喝喝細語。
不過,他推動得很慢。
相比之下,白可兒可快多了。
也勤快多了。
不過,白可兒的脾氣好像不大好。
他對無情很尊敬,很愛護。
習玫紅甚至可以看得出來:那是一種主仆之情。師徒之恩。兄弟之義。
但還不止如此。
那是一種說不出的感情與恩義,使白可兒他們對無情充滿敬愛與親情,那是平
常主仆,師徒、兄弟、朋友之間所罕見的。
她不明白:像無情那么一個冷酷、尖酸,甚至看來一輩子也不會有家室之樂的
人,怎么會贏得這些少年人如此尊重,親愛。
她覺得這些小孩子一定是受到這無情公於的欺騙。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用什么方法能這樣成功地欺騙了他們。
不過,看到無情上山上得那么辛苦,她也覺得奇怪,忍不住問:「平常,你是
怎么辦案的?」
「嗯?」
無情一面控制輪椅的把手,來減輕白可兒的使力,所以沒意會到習玫紅的問題。
「你連走路都不容易,上下山就更辛苦,卻是為什么要當公差?」
無情悶哼一聲。
他竭力控制機關設法助白可兒把他的座椅推上一處陡坡。
泥層籟籟而下,翻落萬丈深崖。
輪椅就卡在峭壁上,十分凶險。
白可兒在使力:「啊——」的一聲發力地喊。
「你的情形,應該躲在家里,頂多,就在衙里辦案好了,根本不適合出來這般
c勞跋涉。」
無情臉都在發白。
可是他的語音抖也不抖:「在家里,不是辦案。在衙里,辦不了百姓的事。在
刑部,管不了江湖上的不平事。」
「可是……」習玫紅看了也有點不忍心,「你這樣辦案法,誰都受累,我看了
也累!」
這回,陳日月也躲不了懶,過去幫上白可兒一把。
大家都在發力地推。
好不容易,才翻上了坡。
大家都舒了一口氣。
氣喘吁吁。
「我一向都是這樣辦案。」
無情冷冷地答。
另一座更陡更峭的山壁,聳立在眼前。
白骨精第二回蝴蝶花
也許,是因為習玫紅不喜歡無情冷峻的態度;許或,她是故意挑釁,刻意觸怒
他,所以她不斷發掘疑點:「你剛才不是會輕功的嗎?」她曾在客棧里一照面就給
他一刀,「你怎么不施展輕功?」
無情這回根本不睬她。
「你知不知道,我們都在等你。」習玫紅表明了她的不耐頃,「你行動不便,
拖累了我們的速度,你如果還不施展輕功,只怕,上到猛鬼廟已人暮了,咱們大黑
還不能回到客棧,那還幫得了什么忙!」
無情不理。
只努力上山。
白可兒卻說話了:「習姐姐。」
習玫紅沒料白可兒會忽然叫了一聲。
「啊?」
「你知不知道,我們都在等你閉口?」白可兒居然模仿的是她的口氣,「如果
你不是幫著咱們一伙的,我早就把你推下山去了。」
好凶。
習玫紅倒是怔了怔。
她走了過去。
白可兒已松開了一只手,暗示由陳日月把公子的輪椅全力頂著,這時,剛好遇
上了一處絕壁,輪椅懸在那里,不上不下,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吱之聲。他已准備發
難,也已提防對方突然發難。一刀一劍憧,汗濕背衫。
聶青本來走在前面,現在也回了頭,眼里發綠,綠得發寒。
習玫紅依然往上掠去。
她輕功很好。
翩翩如蝶。
一飄而上。
她一手扶住輪椅,「嘎」的一聲,與白可兒,陳日月同時用力,無情連人帶椅
就越過了那道天塹,上了坡了。
然後,習玫紅拍拍手,對白可兒道:「你這小孩子好惡。」
絕崖上,處處開著野花。
花兒像一只又一只的蝴蝶,風吹來時,朵朵花兒都像仁愁的蝴蝶,欲飛若舞。
陳日月忍不住道:「姐姐你好漂亮。」
他用手指了指。
他指的是習玫紅的頭上。
習玫紅望望自己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