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d就在猛鬼廟的下面。」
「這些棺木,就是進出口。」
「廟里的鬼魅妖怪,就是從這些棺梆往來倏忽!」
「我一旦知道已走入礦d里,就想跟你們一道進來,又擔心你和習姑娘中伏,
所以就一味往回走,」聶青繼續道,「但泥雨的路不好認,來來去去都一樣,分辨
不出,而且,在泥牆上,有許多泥石,像雕塑一樣,嵌在牆上,它……」
竟一時說不下去,眼里還有畏怖之色。
——連「鬼王」聶青也感到驚駭而欲語還休的景象,無情只有苦笑。
他仍等著聽。
但並不催促對方說。
聶青頓了一頓,還是說了下去:「那些人頭,好像給活生生砍了下來掛上去似
的,有的是牛頭,有的是馬臉,但最多的,還是人的頭……牆上濕泥,還是血淋淋
的。」
昏燈。
地底。
泥雨。
黃土。
——還有牛頭、馬臉和人的首級,這端的是夠陰森可怖了!
「然後,我終於找到了上去的路,找著了這塊棺墊,便徐徐上升;可是,這棺
內卻沾著很多泥垢,且有惡臭,不似我剛才往下沉的那口,內里干凈無味。我正覺
奇怪,便試著搔刮去泥層,才再頂開棺蓋……但在這時候,我卻聽到了一種機關催
動的聲響。」
無情點頭道:「那是我正催動『燕窩』前來。」
——「燕窩」,是他對自己輪椅的呢稱,就像有的人喜歡把他的坐騎雅號為
「踏雪」、「追風」、「卷雲」一樣,義或者像有人喜歡把自己住的地方叫做「聽
雨樓」、「黃金屋」、「知不足齋」一般。
「我以為是敵,」聶青道,「我立時停止了搔刮。」
「然而我卻莽然開了棺,」無情道,「幸而大家都及時收了手。」
「你的輪椅……『燕窩』?……好厲害!」聶青目中青光閃爍。
「你的『青光銀手』更犀利。」無情也由衷地道。
「那么,」聶青問,「剛才,你又落在什么地方,發生了什么事?」
無情一一相告。
毫無隱瞞。
而今,他們在同一條船上,只有同舟共濟,合作無間,才能突破障礙,斬除妖
孽,達成任務,平安下山。
可是,能嗎?
你要是相信一個人,那人卻來害你,傷害力遠比你所不相信的人來得可怕。
如果你不相信這個人,他又怎能相信你,為你忠誠做事?
如果那個人相信了你,也一樣要冒為你所害的大險,但人與人之間若不互相信
任,又怎能合作做事?
只一個人是斷斷做不出大事的。
疑人不用,用了害己;用人不疑,疑了誤人。自古艱難惟識人。
識錯了人,就信錯了人,也用錯了人,小可以遺恨終生,大可以誤盡蒼生。
不過,他們現在只有互相依靠,相儒以沫。
因為他們已無別的人可信。
有。
或許還有一個。
「習玫紅。」
一一一她在哪里?
然後大家都看了看下面,都不約而同地點了點頭。
他們已沒有了退路。
為了要找出真相,為了不虛此行,至少,為了要找回習玫紅,他們都得要到下
面去走一趟。
聶青提醒了一句:「要不要通知那兩個小娃娃。」
——小娃娃就是白可兒和陳日月。
無情已拿出一支玉笛。
他信口橫吹,發出幾聲時而悠揚時而尖銳的樂音。
然後他側耳聽了一陣。
沒有回音。
只有遠處隱約猿吼。
夜嘯陣陣。
無情臉色沉重,道:「我已通知他們了。」就沒有說下去。
聶青看了看無情的輪椅。
自從剛才那一次交手後,他可決不會小覷無情和他的那張輪椅,且不管它叫
「燕窩」,還是「鷹巢」,或者「虎x」,抑或是「鼠竇」什么的。
不過,他還是有點擔心。
「下面很窄,只怕,」他說,「這輪椅不好走。」
無情問:「還走得動嗎?」
聶青想了想,道:「我經過的地方,還勉強行得過去。」
無情道,「那就好了,走不過去的時候再說吧!習姑娘可能危急呢,事不宜遲!」
聶青用眼角瞄了瞄這個身有殘障的人,他不想讓對方看出他此時涌上心頭的敬
意和感動,所以打趣地道:「這么多副棺木,咱們要選哪一副下去?」
「我們有兩個人,當然是一人選一副;兩個人擠,只怕過不了奈何橋呢!」無
情道,「隨便哪一副,總之,能下地獄就是好棺!」
白骨精第四回牛馬臉
無情選了聶青自地底升上來的棺榔,下地獄去。
聶青則選了另一副。
這一次,他選的是剛才他曾一掌震出一具腐屍的棺木。
反正,兩人不能一齊下地獄——地獄太窄了,黃泉路太擠了——他們一個一個
下,也是一樣。
反正,黃泉路,路不遠。
到底,還是下地獄。
地獄里,聽說有刀山、油鍋、炮烙、鋸宰,這兒有沒有?
無情卻先看見了牛頭馬臉。
路的確很窄,又擠又濕,而且霉腐惡毒,不住撲鼻而來,凝聚在坑道間。
雨道交錯復雜,走一條雨道,不到三十尺之遙,左右至少經過十二三處轉角,
轉角後,又有相同的雨道,在不算長的一條雨道里,又至少有十四五處分岔。雨道
寬度都大致相近,連顏色,氣味,凹凸不平和濕度都幾乎一樣。
顏色是黃。
黃泥凝土。
氣味是霉。
霉得仿佛令人身上馬上長苔。
一路雖然顛簸,但依然窄可容車(至少是木輪手推車)行走,大概,是閃為挖
這些坑d時,是為了開礦「采石,所以,再狹厭也必須能容納及推動木頭車行走方
可。
無情現在就是推著車走。
所以,他平時一向小心保護白皙秀氣的雙手十指,而今已沾滿了泥污。
一路都有些豆大的油燈,至少,每逢轉角處部必定點上一盞。
情勢已非常明顯:這兒有人管理——只有人,才需要光。
鬼不需要。
——鬼喜歡黑暗。
鬼魅向與黑暗同存。
所以無情格外留神。
——有人,才要特別提防比起來,鬼,也許反而不那么可怕。
無情一路推車緩走,留意一切值得留意之事。
他發現:燈油是半滿的。
甬道有風口,油燈晃閃不已。
有風口就是有出路。
牆是濕涯的,滲昔黃水,泥層後就是堅硬的岩石。
他再走了一會,就發現牆上嵌著頭。
聶青並沒有說謊:主要是動物的頭。
尤其是牛的頭、馬的臉。
甚至還有豬頭。
豬頭染著黃泥,一頭金發似的,眯著眼睛嘟著嘴,在笑世間萬物似的。
但只有頭。
頭給嵌在牆上,大部分封著泥濘。
卻沒有身子。
然後無情便發現了人頭:臉容全在扭曲。抽搐,臉肌發扭。痙攣,仿佛在死前
的一刻,受到了極大的震怖與驚恐,而且還死得十分哀憤與痛苦。
他們大部分的腦髓以及血r,已被吸食殆盡,甚至可以想像在吸噬的時候,這
些人依然清醒著。
燈光昏昧。
搖搖欲滅。
雨道猶如地獄的路,木輪輾過地面,回聲軋軋,這邊盪了開去,這邊又傳了回
來,相互回環,互相回旋著。
無情看久了,不但惡心,而且也有點暈暈然的。
這次一下地獄,就發現行動失當。
而且失策。
因為他和聶青並沒有像預期的聚合在一起。
甚至,現在聶青已不知道掉落到第幾層煉獄去。
這鬼域目前只剩下他一個人。
以及他的輪椅。
還有頭:牛頭。
馬首。
——以及在痛苦掙扎與煎熬中死去的人的首級。
他不知道礦層有多深逢,但卻在聞風辨位:有風的地方,就是有出口,他且向
出路走去。
粘輔粘轍……他的木輪椅輾過凹凸不平的黃泥路,仿佛腳不沾地但做然獨行於
地府之中。
就在這時,他忽然扳住了轉動中的輪子,仿佛為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整個人也都怔住了。
無情這時正好走到雨道的彎角,彎角的盡頭是向左方轉,又是一條大同小異的
甬道。
眼前,仍是黃土路,沒什么異樣。
異樣的只是路上伏著一個人。
一個龐然大物。
這個人,頭埋向地,全身用崩帶裹著,血跡自裹傷布滲透出來,發出強烈的腐
臭。
看來,已死去多時。
無情看到了這個首級還沒給砍下來的人,卻是愣住了。
他太震動了,以致沒有注意到他身後的泥牆,正好有了變化。
地道很窄。
雨道狹厭。
就算無情的木輪車可以勉強通過,但也僅容他一人一車。
他推車往左俯視之時,車背已完全靠貼著泥牆。
這泥壁也跟所有的泥壁一樣,濕涌、滑膩、凹凸不平,發出陣陣沖鼻的泥腥味:
仿佛,這地底本就是黃河千萬年來卷沖囤積的淤泥一樣,又黃,又爛,又無生機。
可是,壁上有兩個本來只是小小的凸點,現在卻有了變化。
它們已慢慢突顯。
突了出來。
也就是說,這兩個凸點正漸漸破牆而出。
正好,無情背向著它們。
它們突牆而出的位置,正好是無情的肩背所在!
然而,無情卻不知道。
全無所覺。
白骨精第五回黃泉路
無情並不知道後面有兩只手,正破壁而至。
他正在俯視那屍體。
他在觀察,而且愈看愈震驚,愈詫異。
就在這時,波波兩聲微晚手掌已破牆而出;和著黃泥碎塊,十指箕張,一左一
右,攫住了無情的左右雙肩!
無情的腳不能動。
如果他的雙手給扣住了,輪椅又不能發動(他的後頭是泥牆),那他就完了!
在這種絕境下,他只有下地獄。
其實他己不必下地獄,因為他早已身在地獄之中了!
不過,無情並沒有擰動。
他覺不妙時雙肩已遭箍住了,對方只要一發力,他的肩骨就會碎裂。
所以他根本沒有掙扎。
他只是臀部用力一沉,發力一坐。
他只做了這件事,對方已將他捉住,並挾持高舉,把他的身子拔離輪椅。
他沒有了輪椅,雙手又受制,他就一定完了。
無情的雙腳是廢的。
可是,挾持他驟離輪椅的人卻沒想到,那輪椅在主人離開它之後,忽然好像得
到了一個決絕的命令似的,猛往回撞。
後面就是泥牆。
正是施暗算者的所在地。
「轟垮垮」一陣響.泥牆吃輪椅全盤發動的一撞,吟啦胯啦地倒塌下來了。
而且正撞往牆後出手者的下盤。
那人當然不願意自己的雙腳會像無情一樣廢了,但他雙手又抓住無情,要往後
退,但泥塊已壓住了他的腳踝和小腿;眼看輪椅就要撞輾了過來,他摹地換手,把
無情一放,大叫了一聲。
「怎么又是你!?」
無情颶地落下。
正好落在撞倒了泥牆的輪椅里。
他並且及時煞住了正往前疾撞的輪椅。
然後,他也叫了一聲:「怎么還是你!?」
牆後的人當然是聶青。
據他的解釋:是他一落便落在這泥牆圍堵住的斗室里,也在到處尋覓無情。
然後,他發現了一具屍體。
這屍體令他驚疑不定。
接著,他便聽到異響。
這異響粘軛其實是無情和他的那「坐騎」——「燕窩」的聲響。
可是他不能判定。
所以他以安全為上,閃身進入泥房內,然後,運勁於雙手,透人牆中,准備把
來人一舉成擒。
來者卻是無情。
他當然沒有遭擒。
只是遇險。
不過,總算二人又會在一起了。
然後他們開始「研究」那具屍體。
「你看他像……」
聶青問的語音有點發苦。
「鐵拔。」
無情說得斬釘截鐵。
「鐵布衫?」
無情點點頭,沉重地。
聶青愣愣地道:「如果他是鐵拔,卻是為何會死在這里?」
無情望望四壁四周。四圍四處,盡是黃土,喃喃地道:「他已死去多時。問題
是:如果他真的是鐵布衫,那么,在綺夢客棧里的那個,到底是誰?」
白骨精後記:悲歡離合,命當如是
這些日子為了小靜,一口氣留在內地逾大半年,為過去留在內地時間之最(長)。第一次,生活過得最有家庭溫馨。
也在一個月內,一氣在內地添購四所房子,退(售)掉兩間,全是靜飛、葉浩力助之下完成。
這段日子,最可記的是:宋星亮的見「色」忘友,驟離斷訊之苦。那真是「自成一派」這「小集團」的大「悲」大「離」,好在,經過半年同仁的堅守苦候,又等到了「歡」、「合」。我的前半生,亘常都「不讓一天無驚喜」,真是覺來幸運。就算是在這種時候,依然能一路上山一路欣賞美景,時時都有新發現,常常都有新樂趣,並趁機完成了「自成一派」的「改造」與「變革」,「窮」則「變」,「變」則「通」。
否極。
泰來。
禍福兩相依。
自識阿飛兩年有余,總共寫完了:「破陣」上、下冊,「天下無敵」一、二集,「俠道相逢」(專欄)、「走龍蛇」、「猛鬼廟」、「白骨精」、「高手中的高手」等九部書,加上「鬼關門」,共十部(每部大約十萬多字),其他散稿不計,平均每年出書仍逾四部。這算是我近年來最「懶散」的時候(我最勤快的時候每年可寫二十四部書或以上,但已多年不如此了);比起一些一年不寫一部書的作家,數量仍不算少,無他,因為幸福。陶醉在溫柔鄉里,筆耕就不如先前急如密雨了。
踏入了公元兩千年,要快馬加鞭,快筆加油,多寫一些,才能報答讀者未相忘、相遺之情。
稿於一九九九年中至年底:萬象、花田、天天文化版稅「出事」,只好暫終止合作,遺憾。
校於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日及之後:雪蛤(大貓)、燕窩、蟲草、水鴨、王子(火j)、花旗(小胖)等加盟「俠士樓」;後水鴨因故驟離,燕窩失足身亡,余已成我派中堅,相處融洽,樂之甚也。
第十一部:鬼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