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人之所時有也(1 / 2)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5331 字 2020-07-17

掀起的積雪灑了墨鯉一頭一身,那個跟他一起趴在牆頭上看熱鬧的人,說拆牆就拆牆,說殺人立刻就要沖上去殺人。

在這電光火石間,墨鯉居然想了很多很多。

孟戚剛才說了什么?靈葯?誰吃了他的靈葯?

盪寇將軍劉澹?

——怎么看出來的?不用搭脈看一看就能知道?很厲害啊,什么辦法?

等等,之前那么長時間都沒發現,劉將軍忽然跑得腳下生風,孟戚的病就發作了?哦,不是懂粗淺內功,而是吃過靈葯,有了這么一股先天之氣。

如果劉將軍不跑,孟戚未必會發現這個秘密。

真見了鬼了,劉澹為什么要跑?

墨大夫一邊想,一邊本能地追了上去,他心里糾結,真的要插手朝廷與前朝國師之間的爛賬嗎?還沒想完,他就已經對上了怒火滔天的孟戚。

「轟!」

兩人擊出的掌風,撞到了院中的松樹上,樹干一折而二,轟然倒地。

細碎的雪花紛紛揚揚,被強勁的西北風一吹,後院里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白色漩渦,遠看像幽魂扯了白紗狂舞,呼嘯的風聲似厲鬼嚎哭。

劉將軍聽到身後的動靜,看見這番景象,二話沒說,跑得更快了。

墨鯉:「……」

快站住!還跑,都是跑出來的禍事!

墨大夫匆促間又是一掌,強橫內力卷起的雪花吹迷了人眼,勁風在地面與樹干上留下道道印痕,然而這等威力的掌法,卻不能影響孟戚分毫。

他是萬丈山巒,他像赤灼烈陽,能將一切化於無形。

孟戚踏足在半截樹干上,衣袖飄飛,猛一抬頭,只見他雙眸泛紅,殺氣滿盈。

「死!」

這一聲舌綻春雷的暴喝,生生震得積雪四散,碎冰成霧。

前方逃命的人耳中嗡嗡作響,差點跪倒在地上。馬匹受驚,原地跳竄,猛撅蹄子。

墨鯉:「……」

算了,劉將軍你還是跑吧,堅持跑到底才能救你的命。

墨鯉後退一步,提氣運於雙臂,絞散了漫天飛雪,再次擋住了孟戚的去路。

——這時他也想明白了,劉澹絕對不能死在這里。

盪寇將軍負責帶兵在平州剿匪,他若是死了絕對是一件大事,不要說麻縣,整個平州府都要震動。更別說劉澹跟錦衣衛的關系很糟糕,不太可能是當年之事直接的參與者。

追查前朝寶藏本來更是一件遮遮掩掩的事,就算錦衣衛暗屬死再多的人,只要皇帝不想聲張,事情就能蓋住。可劉澹就不一樣了,他不能死。

墨鯉看到孟戚冷傲睥睨的神情,就知道勸說無用,直接動手比較快。

反正大夫總是會遇到這種不聽話的病患,充其量這次遇到的……特別麻煩?

墨鯉寧願自己攬下這個麻煩,也不願意孟戚去找秦逯,秦老先生年紀大了,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內力帶動氣流翻卷,似兩條長龍咆哮著撞在一起。

因為余勢未消,殘余的內勁直沖而上,氣流帶起的積雪與房檐瓦片旋轉著升騰,發出恐怖的破空聲,像是一頭巨獸在咆哮。

「將……將軍,那是什么?」

「要命的話,就不要管那么多!」

劉將軍厲聲說,他利索地翻身上馬,拉起韁繩拼命控制住狂躁的坐騎。

不等他們全部上馬,受驚的馬匹已經掙脫了拴木樁,往前狂奔。

劉常發現將軍丟下自己,心里惱怒,卻只能鑽進馬棚去找騾子。

可是那些騾子被嚇破了膽,縮在馬棚一角死都不動。劉常爬上騾子,拼命地鞭打,那些兵丁連忙跟上,連騾子後面拴的車架都來不及解下。

最終騾子們吃不住疼,胡亂奔逃。

這時後院又是一聲巨響,小半截松樹連同後院的一排木質窗戶一起上了天。

墨鯉雙手虎口震得發麻,連退了十幾步才穩住身形,他的心情非常復雜,他學得武功以來,從未這樣毫無保留地使用過。

每日修煉,每日精進,卻始終約束著力量,像普通人那樣活著。

——心底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動,訴說著這是何等的暢快,何等肆意。

規規矩矩,處處約束自己,做一個寬和仁厚的人,真的對嗎?為何不像對方那樣,快意恩仇,好惡隨心,以殺止殺?

墨鯉的意識僅僅混沌了一息,很快就清醒過來。

做「人」對墨鯉來說,根本不是一個必須的選擇。

是秦逯教會他,「人」應該是什么模樣,那也是他尊敬並且想要成為的人。

世間百態,皆是風景。

唯有自我,不可遺忘。

唯有本心,不能丟棄。

「你出不了這個院子。」墨鯉仰頭望向孟戚,語氣平淡的說。

雙手一展,袖中刀滑入掌心。

刀鋒轉動的時候,映上了一片雪亮的銀光,無鋒刃微震,在內力灌注之下竟發出低吟,好似瞬間有了精魂。

松葉飛雪紛紛下墜,到了墨鯉身邊時,忽然化為碎末。

而後刀光驟起,石破天驚。

原本籠罩在宅院上空的氣流霎時清空,混沌盪盡,只余亮若驚虹的刀光。

「嗆。」

一柄通體暗紫色的軟劍架住了刀鋒。

磅礴劍光、沛然之氣,似烈陽高照。

地面積雪全無,地磚被成塊掀飛,露出了光禿禿的泥土。

這時候他們還沒意識到沒了青磚,會造成什么樣的後果,他們只看到對方手里握著的兵器。

在內勁的催動下,狂放的氣流一口氣推平了兩間屋子。

孟戚眼中盡是輕蔑,諷刺道:「哦,你說出不了?現在院子沒了,你……」

話未說完,他眼角忽然瞥見刀光,猛地一個翻身避開,站定後方才看清墨鯉左手有了第二柄刀。

孟戚十分意外,他忍不住回憶傳聞里的玄葫神醫秦逯,沒有用雙刀的說法,難道真的病了,記憶都模糊了嗎?他開始想自己是誰,他是孟戚,他想要——

殺盡天下人!

無鋒刀對上烈陽劍,轟然聲響,地面陷了一尺。

墨鯉被甩飛出去滾了半身泥,孟戚被糊了一臉土,兩人看對方的眼神都不對勁了。不能站在原地不動拼內力,要拼招數!因為誰都不想做泥猴!

「大夫,你做了一個不明智的選擇。」

孟戚面對著墨鯉,放棄了劉澹逃跑的方向,他唇邊噙著冷笑,目中滿是殺意,仿佛萬物於他不過塵埃。

——如果他不是滿臉土的話,墨鯉大約還會被震懾一下。

「再來。」

墨鯉翻身而起,他不在乎身上的泥,穿寬袍大袖累贅衣服的人又不是他。

「你有這么好的資質,這樣好的身……」

孟戚忽然頓了一下,想不起自己剛才的念頭了,話說到一半忘詞實在很離奇,但他心里其實不想殺對方,只想讓這個人臣服。這是一個很新鮮的感覺,他常年處於盛怒之中,不想聽他們勸說,不想聽他們哀嚎,只想摧毀一切,讓他們消失。

「……這樣好的聲音,我迫不及待想要看到你求饒的樣子。」

暗紫色的軟劍橫空一劃,殘留的小半截牆根平添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墨鯉輕輕一躍就出了院子的廢墟,看也不看身後,就這樣連步急退,刺目劍光緊隨而來,劍身距離他的眉心始終不過三尺,鋒銳至極的劍氣讓墨鯉全身都在興奮的戰栗。

這才是對手。

天地間仿佛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其他都是狂風掠過的殘影。

墨鯉跑的時候很清醒,他選擇了劉澹逃走的反方向。

可是麻縣不是空曠的平原,這里有山,還有樹木,墨鯉急退的身形會很自然地避開這些障礙物。這附近又是十曲九彎的山溝,繞著繞著就不對了。

眼角忽然瞥見一個奇怪的影子。

墨鯉越過那物之後才意識到有些不對,他的心神主要還在追著自己不放的那柄劍上。

他足尖急點,帶起的雪沫連他的靴底都來不及沾上,同時持劍的孟戚也掠了過去,兩人踏雪而過,揚起的塵雪卻混在了一起。

麻縣冬日風很大,這讓長劍破空橫卷而來的聲勢更加駭人。

遠遠望去,就像一只猛獸在荒野上狂奔,帶起了一路的白色煙塵。

「啊啊!」

墨大夫確定自己聽到了奇怪的聲音,只是混雜在狂風里,不太分明。

當他身姿翩然地繞過一段彎曲的山道,眼角再次瞥見了剛才那個奇怪的影子,這次他歪頭看了眼——哦,騾車。

等等,大半夜的,哪來的騾車?

墨鯉這么一分神,飄起的發絲差點被劍氣削落。

他下意識地提氣,躡空而上,連續三個倒退的空踏,身形斜斜向後上方飄出去,恰好落足在山壁上。

孟戚停步在一株樹上,積雪簌簌而落,他眼中的興味更加濃烈。

他們就這么一高一低,在山道上方對峙著。

「嗯?」

墨鯉忽然發現一隊騎兵就在山道上疾馳。

這段山道非常長,雖然路很平坦,但是四周地勢比較復雜,於是山道呈盤蛇狀。劉常等人的騾車還沒有進入山道,而最前方的騎兵已經快要出山道了。

可是這段距離在絕頂輕功高手面前完全不算事,因為他們不會老老實實的走平地——遇山翻山,遇樹躍過,當他們走直線,逃命的人走彎道的時候,一盞茶的時間內連續遇到四五次都很正常。

墨鯉:「……」

第一次對自己的方向感產生了懷疑。

墨鯉明明記得他引著孟戚走了反方向,怎么跑了這么遠,又遇到劉將軍了?

「你跑得這么快,想帶我去哪里?」孟戚玩味的笑著,連看都沒看下方那些人一眼。

手腕一翻,劍招又至,快如閃電。

積雪生生被吹飛,霎時山道重新籠罩在白色冰霧之中,狂風撲面。

這種「局部」的暴風雪對逃命的騎兵來說,是時而出現,時而消失。再努力躲避也沒有用,因為不僅他們在跑,制造暴風雪的人也在移動。

劉將軍驚駭欲絕,伏低身體,緊緊貼在馬背上。狂風吹得他連眼睛都睜不開,心想如果不是這次騎著上等的涼城馬,身邊又是最精銳的騎者,不管騎者還是坐騎都經歷過沙場拼殺,恐怕就要折在這里了。

墨鯉顧忌下方的人,引著孟戚不斷往高處走。

兩道人影隱藏在風雪之中,卷起巨大的漩渦,就像一條白色的巨龍在空中翻滾,忽而向東,忽而西折,飄忽不定。

有時候,這龍又會卷成一個圓胖的大球,陡然飄高後重新散開。

山道口。

劉常的騾車因為之前的打斗被波及了,斜著撞到了山壁。現在因禍得福,他跟幾個兵丁都趴在了那里,沒有進入山道,也沒就被卷入了那詭秘的戰局。

「劉僉事,是龍。」

兵丁的臉上帶著明顯的畏懼。

劉常劇烈咳嗽了一陣,大罵道:「什么龍,剛才沒看到嗎?那是人!」

他想起了自己之前在宅院書房門口看到的兩個模糊人影,心里一陣後怕,還好劉將軍今晚來了這里,很快就發現不對,叫他們趕緊走。

這前腳剛才走,後腳房子就塌了!差一步就要送命!

劉常死死盯著那團白霧,心生妒羨。

這就是絕頂高手,傳說中武功臻入化境的絕頂高手!

從前他聽人說時,很是不以為然,真正的勇武應該是在沙場上萬人莫敵的馬上功夫,那些江湖人除了力氣大一點,准頭好一點,其他都是說書人嘴里的大話。

結果白天被薛娘子嚇了一回,晚上又遭遇了這番景象。

劉常忍不住想,如果他也是這樣的高手,豈不是榮華富貴唾手可得?無論誰都要畏懼自己!

劉常興奮地喘著粗氣,越想又越激動,恨不得立刻拔出刀來揮舞兩下。麻縣的那個郎中說過,他吃過珍貴的靈葯,可以救命的靈葯!

等到回去,他一定要想辦法搜羅一本武功秘籍,他吃過靈葯,學這些必定事半功倍!

劉常的狂喜並沒有持續多久,他眼前有些暈眩,不由自主地想要扶住山壁,可是手臂卻使不出一點力氣,這時心口忽然一陣劇痛。

「砰。」

劉常面朝下摔倒。

兵丁們因為被遠處的打斗震懾住了,目眩神迷地看了好久,直到墨鯉與孟戚的身影徹底遠去,他們才回過神來,急忙扶起劉常。

「……不好了,劉僉事沒氣了!」

墨鯉並不知道劉常因為先驚恐,後又狂喜,導致心脈負荷不住最後丟了性命。

在徹底離開這條山道之後,孟戚也沒有去追劉將軍,墨鯉總算松了口氣,想著幸好劉將軍有馬,騎馬逃命引發不了先天之氣,刺激不到孟戚。

現在只剩下這個發瘋的病患要解決了。

墨鯉定了定神,一心一意地跟孟戚過起了招。

他們對戰的聲勢越來越小。

一方面是因為內力在消耗,另外一方面則是在這種交鋒過程中,兩人都感覺到了自己招數的缺陷,以及對方的空隙,通過逐漸修正,實力不約而同地跟著提升。

墨鯉是真真切切地在精進。

孟戚卻像是找對了方法,又似回想起了什么,比起提升,他更像是恢復實力。

墨鯉越戰越是心驚,對孟戚實力的評價幾次重建,又幾次推翻。

風雪似乎停了,耳畔風聲卻是不斷。他們的速度越來越快,刀劍撞擊的次數不斷減少,到後來打了半天,武器一次都沒有碰到——兩人都精准的預估了對方刀劍的走勢。

墨鯉每次遠遠看到城郭或村落的影子,就立刻繞開。

孟戚似乎也不喜歡被人打擾,並不在意墨鯉的舉動。

這時候他們已經快到了仿佛一陣疾風,內力交鋒的范圍也局限在身周附近,踏足過的岩石被吹走積雪,踩過的梅枝落英繽紛,鑽出雪洞的兔子受驚又縮了回去。

除此之外,再無痕跡。

墨鯉的手臂越來越重,從肩膀到手腕都非常酸軟,背部也在隱隱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