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貧賤者無以立足(1 / 2)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2051 字 2020-07-17

老船工低頭將煙鍋袋子在鞋幫子上磕了兩下。

即使聽到這般驚天舞弊大案, 他也沒有什么反應。

——平頭百姓, 大字都不識一個,哪能那么多為國為民的憂懷呢?而且論起來, 還是楚朝的日子好過一些,齊朝還是算了吧。

朝堂上的事兒, 自有相公們費心。要是相公們跟這等舞弊案扯上了關系, 自然成了難以撼動的勢力, 說幾句不痛不癢的話,能頂什么用?

況且在他們心中, 這做官的,就沒有不貪墨的。

他們接觸的多是底層小吏,吃夠了苦,總覺得十個官里面,只有一個是長了良心的。

舞弊案是讀書人群情激奮的事,苦力們興趣缺缺。只因他們不會科考,家里的男丁也不會去,充其量聽個熱鬧,嘆幾口氣。

老船工瞥了眼船艙里的人, 他是愈發看不透這些人的來歷了。

那個充作車夫的年輕小子氣得快要坐不住了, 另外兩個人卻只是略微皺眉, 說是喜怒不形於色吧,眼中情緒顯然不是那么回事。

孟戚微微側頭, 嘴唇開合, 以傳音入密對墨鯉道:「隱瞞與己不利的事是人之常情, 錦水先生方才也說了,這是丑事,他羞於提及,何必戳破?」

墨鯉眸色暗沉,隨後微微頷首。

——舞弊是真的,被脅迫了冒名代考也是真的。

——完全沒有辦法,絕望掙扎四處求助無門,日夜想著如何潛逃,這就是假話了。

錦水先生的這番沉痛說辭,只能在涉世不深的陸慜面前蒙混過去。

如果真像錦水先生說的那樣,只有他一個人能代考會試,那就是搖錢樹,哪有不被重視的道理?加上知道內情,那些人難道不會對他嚴加監管嗎?

當日他們上門求針,可是看得真真切切,錦水先生住的地方,多是租出去的屋子,彎彎繞繞的巷子復雜得跟迷陣似的,住得近的人家都照不著面,哪還有什么監視之說。

即使有監視的人,兩大絕世高手都發現不了,有這種本事還找什么人代考,直接潛入京城貢院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卷子換了不就好!

墨鯉暗自嘆了口氣。

書生的神情變化,他都一一看在眼里,在察覺到其言不盡不實,墨鯉就開始思索這是怎么回事。

察言觀色的工夫,墨鯉沒有孟戚那般深厚,畢竟作為大夫他只需要推測隱瞞的病情,不要跟病患勾心斗角,故而他皺眉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領。

「他衣著寒酸,家境落魄,看起來性情端直,出京之後遇事更是緊張懼怕,不像是跟那些科考舞弊之徒沆瀣一氣的模樣。」

「他不是說了?因父祖之死,懷恨齊朝,不願為官。」

「你是說——」墨鯉先是吃驚,隨後回過神,領會了孟戚的言外之意。

錦水先生被人找上門威逼脅迫了代考是真,心中不滿想要擺脫這些人是真,可是想盡辦法求救掙扎希望主考官發現,乃至揭發這樁大案的念頭就是假了。

賀生清楚地知道科場舞弊的危險性,可是出於對新朝的怨恨,他並不真心想要揭發,而且揭發的風險太大,他索性隨波逐流,只求己身平安,甚至一開始還會樂於收錢去代考。

這種想法無疑是可笑的。

搞科場舞弊的幕後之人,可不是為了「報復」齊朝。

他們要控制利用手中的棋子,拉更多的人下水,像蜘蛛一般編出大網,凡是想要破壞這張網的人,都會遭到吞噬。

墨鯉看到賀生不安惶恐的神情,心中更嘆。

正如孟戚所說,人總有難言之隱,亦有羞於啟齒的錯事,只要沒有害人,又該怎樣細究呢?坐視慘劇發生,這人自己心中就要受到諸多折磨。

那邊陸慜迫不及待地問:「你所知道的,那些因不從而反抗,或是不慎暴露等緣故死去的書生有多少?」

錦水先生聞言一抖,愧疚之情更甚,顫聲道:「我們之間很少能見上面,可也有例外,曾有人試圖揭露真相,結果訴狀還沒有進貢院就被攔下了,然後這一家子人就都沒了影,鄰里皆說是搬去了鄉下老家,然而……那日,我們都被叫到了一處,看到了血淋淋的,十來只人的耳朵……」

陸慜差點拍案而起,不過船艙里沒有桌案,而且一輛車、兩匹馬再加五個人已經有些擁擠了,沒地方讓他折騰。

「這般狂妄囂張,簡直視朝廷律法若無物!」

陸慜當然生氣,現在做皇帝的人是他的大皇兄,敗壞吏治,那不就是砸大皇兄的家當,給他添麻煩嗎?

「你是什么人?」

錦水先生神情復雜地望著陸慜,這人的口氣聽著像是極有身份,他是齊朝高官之子,還是來調查這件事的錦衣衛?

「我?」陸慜回過神,現在他什么都不是,想要給大皇兄報信都不可能。

陸慜頓時像泄了氣的球,沒精打采地擺手道,「我只是個無關緊要的過路人,見到不平事也只能喊個幾嗓子,哎!下層吏治敗壞,原來根源在此。」

老船工哼笑一聲,不以為然地說:「世道就是這般,即使朝廷把這些人都抓完了,該壞的還是壞,補不過來。這里面的區別,就是百姓能過得下去,跟完全沒有活路的兩種情況。」

「老丈這般說,又帶著人乘船逃走,看來在碼頭上沒活路了?」孟戚隨口問。

老船工的臉黑了,他不吭聲地抽著煙鍋袋子。

何耗子在艙門口伸個腦袋,插話道:「客官這話就錯了,太京碼頭船來船往,貨物進出頻繁,賣苦力的人怎么會沒有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