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嘗有歧路旅(1 / 2)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1987 字 2020-07-17

孟戚最初給李元澤以及幾個心腹謀臣留下的印象, 是「能打仗,但少有出奇制勝的良策;有遠見, 但做事不死板, 用兵極是穩當」,這不就是鎮守後方保糧道運糧草的好人選嗎?

除了年輕, 沒別的缺點了。

真相是那時孟戚兵法大半是自學的, 雖然倒背如流亦能融會貫通, 但忽然麾下多出幾百上千人的性命讓他負責, 前方十幾萬大軍又仰仗著他護送的糧草, 敢不穩妥嗎?

這就是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差事。

結果, 干得太好被誤會了。

好在錯有錯著, 最初楚軍並非天下起義軍里最強的一支, 糧草所受的威脅不算很大,半吊子兵法水平的孟戚恰好借著這個後方的差事,向諸位同僚學了許多東西。

李元澤的謀臣們也很賞識孟戚, 畢竟年輕人多毛躁, 都想著建功立業。先鋒官的活兒人人搶,像孟戚這樣踏踏實實蹲後方還願意學本事的,打著燈籠才找到這一個。

按照史書的說法, 隨著戰勢推進, 天下格局初定,李元澤身邊的十四功臣也逐一露面,彼此結下深厚情誼。

對孟戚來說,有些人跟他是亦師亦友的關系。

主要是因為他學得多, 學得快,又擅長舉一反三,不久後大家就沒法教了。眾人便覺得孟戚是出身寒門,又無名師,才被耽擱了,英雄惜英雄,有志之士也惜同輩佼佼者,加上同帳為臣有共同的抱負,很快眾人就改口跟孟戚平輩相交了。

這是靠本事得來的地位。

起初李元澤還派老將、謀臣與孟戚一起押運糧草,後來干脆放心地讓孟戚鎮守後方,顧守整條糧道。

這份功績,謀臣名將心知肚明,外人不甚明了。

樂陽侯朱晏曾笑稱,孟戚當得是「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敵人搶糧草失敗了不會宣揚,楚軍也不會傻乎乎地到處吹噓自家有個守糧草特別厲害的將領。

孟戚把營地守得穩穩當當,針插不入水潑不進,更不受敵人挑撥,哪怕敵人挖地道(胖鼠:逗我?)都沒用。陳朝軍隊有幾次已經到了孟戚駐扎的軍營外,因實在看不出破綻,又感到殺氣陣陣,不願送死只得原路退回。

不戰而屈人之兵,乃是兵法的最高境界。

這已不是春秋戰國,謀士動動嘴即可化解兩國大戰的事情越來越少。

做到孟戚這般,在外更是一點名氣都沒有,連朱晏都覺得孟戚不凡了,這是看破了身外之名啊!

孟戚:「……」

並不,主要是沙鼠嘚瑟歸嘚瑟,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談笑有鴻儒,往來皆名士。這一個個的名將良相,且能跟楚軍做對手的,基本也沒太差的,畢竟差的一回合就完犢子了。

龍脈又不是萬能的,許多事孟戚做不來。

沒才華寫繳文,沒耐心治內政,武功沒學好更不能在千軍萬馬中直沖敵陣。

什么運籌帷幄中決勝千里外,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難度太高。

孟戚回憶從前,忍不住對墨鯉嘆道:

「打天下的時候,覺得世間智士猛將猶如過江之鯽,層出不窮還個個都有逐鹿天下問鼎中原之心。往往打了一個又來第二個,讓人疲於應對。可是等到楚朝建立,治天下的時候,又覺得世間皆是愚笨貪婪之人,教是教不好的,管還管不住,簡直讓人懷疑聰明人都於亂世出來爭天下後來死光了……」

「咳。」

墨鯉隱晦地瞪視孟戚,還有像秦老先生那樣隱居的人。

孟戚從善如流地改口道:「世間庸人太多,如果我早些遇到大夫,性情不至這般狂放。」

刀客聞言心道這哪是狂放,分明欠砍!

——自從見了孟戚,他握刀的手一直蠢蠢欲動!這會兒刀不在手里都摁不下這股抄刀子暴起的沖動。

營地就在眼前,既然懂陣法直接動手就是!小聲嘀咕個啥啊,大家都是內家高手,低聲說話有什么意義?不想讓自己聽到,就傳音入密啊!刀客腹誹著,面上依舊冷漠地俯視兵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國師想吹,就讓他吹吧。

刀客無師自通了這個理後,周身因糾結痛苦而混亂的氣息都平復了幾分。

墨鯉:「……」

得虧元智大師走了,否則老和尚又要驚喜地誇贊孟戚精通禪門妙理,「度」人有方。

沙鼠本來就很嘚瑟了,再加一個高看沙鼠的老和尚,怕不是要上天。

孟戚將二人反應都看在眼里,眼角一抽,轉頭肅然道:「此陣我能破。」

「計將安出?」

墨鯉順口接了這一句,戲本子上都這么對的。

孟戚喉頭一動,笑道:「主公在此安坐,屬下去去就來。」

墨鯉冷不防地被孟戚喚了這么一聲,愣住那里。

等想到孟戚方才戲謔般玩笑時,提到主公二字音調仍有古怪,像是竭力遏制著什么,心中便是一突。

墨鯉驀地抬頭望向孟戚的背影。

孟戚卻不像墨鯉擔心的那樣因為提到不能說的事,心神大變氣息紊亂。

其實那句「主公」出口之後,孟戚覺得心底隱隱約約存在的一塊大石頭,忽然松了。

孟戚原意是要接領軍令狀掛牌出帳叫陣的折子戲給墨鯉捧哏打趣,可是「主公」二字,孟戚只稱呼過李元澤一個人。平日里提到聽到這兩個字,孟戚都有抑制不住的怒火,然而怒意過後,又有更多的悔恨。

這悔,是沒能及時發現一切走向不可挽回之勢的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