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感到耳中風聲呼嘯, 昏沉的人勉強睜開眼睛,剛一張口就被風灌得拼命嗆咳。
他的額頭還在流血, 臉又憋得發青。
這時提著他的人一個急停, 驟然改變的速度讓他眼前一黑,隨後連滾帶爬地掙扎下地, 直接吐了個半死。
「……孟兄……下手太重……」
「……運氣差……帳篷倒下去的時候, 他恰好站在那里。」
交談聲逐漸喚回了嘔吐者的意識,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混亂里被一個人強行擄出了軍營, 而對方武功奇高, 不止拆了他所在的營帳, 還在上千人的包圍下全身而退。
這個倒霉的嘔吐者, 從未想過有人能視那座殺陣於無物, 來去從容,如入無人之地。
「你是誰?」
墨鯉打算給這人止血,結果對方猛地退開, 警惕地注視著眼前的人。
天光尚未亮起, 此時正是黎明前最幽暗的時刻。
孟戚隔著十步遠,悠閑地立於一棵槐樹下。
茂密的樹冠遮擋了遠處城牆照來的燈火,使得孟戚的身影模糊不清, 仿佛分叉的樹枝交錯而成的鬼影, 因為他沒有一絲氣息外露,儼然融入了這片深幽的黑暗。
而且不知為什么,不管是遠處的孟戚還是近處的墨鯉,被擄的人都覺得看不清。
越是眯起眼睛分辨, 頭就越痛。
他甚至沒有發現這是三個人,只覺得身周一圈好像都是敵人,只能色厲內荏地質問:「我乃朝廷命官,爾等賊匪,莫不是想要造.反?」
墨鯉凝神看了看這人額頭上的傷口,血流得並不多,但臉色十分難看,整個人都搖搖欲墜。
「不能再走了,他的腦袋被砸中,有淤血。」墨鯉趁對方沒有回過神,快速診了下脈。
「被砸傻了?」
「……沒有,只是被你提著以輕功急速趕路,導致傷勢加劇。」
孟戚見多識廣,墨鯉一提醒,他就知道了。
這種病症倒也常見,通常都是被東西砸中,或是摔得比較狠。
頭上有腫塊、看不清東西、嘔吐……是沒法葯到病除的,總得躺上個三五天,才能慢慢好轉。
「不會死就行。」孟戚一點都不在意對方的死活。
那人聽得發憷,面上更顯厲色:「此地有三千兵馬,爾等逆賊……」
墨鯉取出銀針,往他後腦勺穴道上插了兩針。
那人頓時感到眼前的重影稍微消失了一些,說來也巧,他定睛一看,恰好對上了刀客滿是疤痕的臉。
「宿笠兒?!」
墨鯉一怔。
乍聽是名字,仔細一想應該是個外號。
宿笠,是整日整夜戴著斗笠的意思,本來這也沒什么,可是加第三個字,就有輕蔑的味道。
那是小子、小兒之意。
如果刀客年輕英俊,只是用斗笠遮蓋面容,是那種話本里劫富濟貧的游俠,旁人喚一聲宿笠兒,倒還有種玩笑的意味,更能表示親近。然而用在一個容貌盡毀,不願見人的殺手身上,可不是什么好稱呼。
「你知道我。」
刀客一字字地說,再傻的人都能聽出里面的殺氣。
那人抖了一下,刀客逼近一步,冷聲道:「我聽旁人喚你黎先生,你又自稱朝廷命官,不知閣下官居幾品,吃的是哪家俸祿?」
眼下還在齊朝境內,齊朝的官吃的自然是齊朝陸氏的俸祿,刀客這么一問,就有誅心之意。
黎先生本想辯駁,奈何他頭暈的後遺症還沒過去,腦子里嗡嗡作響,搜刮不出詭詐的說辭。
一個朝廷命官,自然沒有理由認識飄萍閣的殺手。
感覺到刀客充滿惡念殺意的目光,黎先生本能地哆嗦了一下。
「他不會武功。」墨鯉忽然說。
經脈里空空盪盪,體虛氣弱,就是個文弱書生。
孟戚望著天色,估摸著快要天亮了,而天光一旦大亮,帶著這么個累贅就不好躲藏了,於是細思一番後,驀地笑道:「沒想到往禮氏仍有後人,昔日平口會盟,八大部落齊力而誅夏州節度使,得建西涼國。往禮氏人才濟濟,能謀會算,在國中頗受敬重,我觀閣下頗有乃祖之風啊!」
黎先生驚駭得睜大了眼睛,險些以為孟戚也是西涼羌人。
然而孟戚外表的並沒有塞外北人特征,黎先生飛快地在心里琢磨起來。
這個晚上發生的事太多,又太突然。
雖然他們在閏縣勢力雄厚,但是缺點也在此。黎先生掌握的這部分人,跟孫家商行的根本不是一路。因為黎先生不會武功,所以閏縣名義上的頭領是孫掌櫃,盡管黎先生心感不忿,也沒有辦法。
黎先生,或者說黎主薄,他只是個八品官,仰仗的是得了閏縣駐軍將領以及縣尉的信任。
今晚先是孫家那邊忽然發難了,傳信過來只說謀劃有變,風行閣的人提前來了,讓黎主薄在兵營這邊出力。
亂哄哄的鬧了一晚上,又放火又抓人,結果啥都沒撈到。
黎主薄正要派人去質問孫掌櫃,這家伙竟然用了密道逃進軍營,還說遇到了硬點子,飄萍閣那邊的宿笠兒已經被抓了去,商行庫庫房也被人查探過了。大計將成,如何能讓人攪亂布局,只能以軍營為陷阱,將那些試圖窺密的人盡數殺了。
黎主薄一面惱怒,一面又覺得事情蹊蹺。
他們在閏縣隱藏這么多年,根基深厚,頗有手段,連那個瞎管閑事的風行閣都被他們耍得團團轉。怎么就平白殺出個程咬金,壞了他們的好事?這程咬金是什么來路,還能將步入死局的風行閣主囫圇救出去?
閏縣街上的屋子,用的可是六丁六甲四象陣。
這可是上古傳下來的陣法,想在此陣中來去自如,哪怕術法奇才,也得在奇門遁甲這行里浸淫三十年。
——無聲而遁,比破陣難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