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座黑黝黝的大院子, 只有門廊處懸著兩盞氣死風燈。
因著糊在外壁的紙太厚,燈光昏暗, 只能照亮一小塊區域。
四面屋檐都是藏身的好地方, 可就是因為太好了,孟戚不能選, 否則就會得跟准備撞樹樁的兔子面對面。
至於樹樁——
這座院子下面的地窖里, 是歷來慣用停屍的地方。
巡城衙門一般沒有什么大案子, 但寧泰終歸是江南除了錢塘郡外最富庶的地方, 有很多外來的客商、文士等等。通常命案也是發生在這些人身上, 錢財被劫掠一空, 屍體就存放在地窖里, 等城里的商行、同鄉會、文會派人輪流認一下屍體。
被認出的、家里也有錢的, 就買副棺材運出去。
其他的放一陣之後就拉到義庄,丟到亂葬崗。
裘思這些侍從,皆是無親無故之人, 也不會有人想到給他們備一具棺材。
墨鯉摸出錢袋, 看著里面零散的銀錢嘆了口氣。
「大夫?」
「……沒什么。」
墨鯉其實不太在意入土為安的那一套,當時的情形,不殺那些侍從也不可能, 只是在這夜半無人的冷寂之時, 想到那些侍從一生稀里糊塗最後被拋屍荒野,就生出了莫名的復雜情緒。
這些通過種種篩選被裘思留在身邊的侍從,哪怕在才智上不及程涇川,武功天賦上絕對不弱。
放到江湖上, 不說別的,絕對比風行閣那位勾結霹靂堂的白羽真人高許多。
「我只是在想,若是沒有裘思,他們是像普通百姓那樣可能是平淡可能是艱難地活著,還是像一個江湖人,天南地北的漂泊。」
這兩種生活或許都不盡如人意,也會遭遇災厄不幸,但總比無聲無息、作為某人的附庸死去要好。
墨鯉很快摒棄了這種情緒,自嘲道:「說這些過於無趣,還有些可笑,是我殺了他們……」
一只手伸過來,掩住了他的嘴。
墨鯉錯愕地望去。
他見過呵斥別人住口的,見過打斷別人說話的,甚至見過點啞穴的,就沒見過直接「動手」的。
「阿鯉,我知道你不喜殺人,除非萬不得已,或者那人十惡不赦。」孟戚瞄了眼自己的衣袋,是空的,沒錢也沒糕點,不然塞一塊到大夫嘴里了,不僅甜口還能一直甜到心里,「以後這些事都由我來。」
墨鯉啞然,覺得孟戚拿自己當孩子哄。
離開竹山縣後,他變得更容易沉浸在這些世間生死不幸之中,再不能像一年前的自己那般對世事道理都看得通透豁達,這大概就是入世的煩惱吧。
以前他能勸孟戚,現在卻要孟戚來安慰他了。
「……你做的事跟我做的,有什么分別?」墨鯉脫口而出。
孟戚聞言眼睛一亮,那隱隱得意的模樣讓墨鯉立刻後悔。
像這種話怎么能說出來讓某人嘚瑟。
「秋閣主說得對,人死之後,恩怨皆去,留著屍體悲痛嘆息都無意義,只能喂蛇蟲蟻獸,不如燒了干凈。」墨鯉岔開話題,將心神收回到原本的事物上,「待這邊事了,將他們火葬了罷。」
孟戚正欲開口,遠處忽有輕微的響動,有人朝著這邊來了。
響聲來自瓦片,對普通人來說,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幾道人影迅速掠過屋頂,探頭下望。
房頂上的夜行者見四下無人便跳入院中,他們小心翼翼地分散開來,有的守著院門,有的四處張望,還有一些准備推門進屋。
孟戚一邊看一邊搖頭,哪有這樣不謹慎的,萬一門口裝了機關呢?
再說想要等撞樹樁傻兔子的人,也不止他跟墨大夫啊!
其實孟戚一來就發現了這里是有埋伏的,只不過對方守在院子里,還在院門外布置了一些不會武功的□□手,距離他看上的躲藏地點很遠,根本沒什么影響。
這不是現成的「樹樁」嗎?
孟戚當即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由那些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埋伏了。
此刻這群夜行客毫無顧忌,准備破門而入,頃刻間就被機關彈出的飛鏢射得慘叫連連。
這些飛鏢入肉很深,尖頭倒刺,極難拔出,潛入的夜行者立刻傷得無法站起。
「拖下去。」
暗中有人不屑地吩咐道。
那些夜行者還想持刀反抗,卻被一顆顆飛來的石子砸中穴道,怦然倒地不再動彈。
幾個衙役打扮的兵卒戰戰兢兢地進了門,將躺倒的不速之客拖出門,還很周到地打掃了院子,抹掉剛才流下的血跡,小心地撿走落在牆壁跟地面上的飛鏢。
孟戚在房檐上換了個看戲的姿勢,緊接著來的第二波人更窩囊,輕功不濟不會上房,准備翻牆結果在院子外面就被拿下了。
墨鯉:「……」
行了,不用孟戚說,他也知道這兩批人絕不可能是他們要等的吳王探子。
作為親身感受過風行閣嚴密查探的人,墨鯉確定沒有路引跟完美的身份掩飾,是沒法躲過那么多雙眼睛的。
墨鯉越想越多,甚至覺得寧泰城隱藏著另外一個足智多謀,偏偏立場不明的能人。
或許沒裘思那么能折騰,可是說不准會武功呢?
裘思真正輸在哪里呢?可不就是因為不會武功嗎,如果他跟他女兒一樣,內功學得還行,雖然避免不了老死的下場,但身體至少不會這么差,身體更不會壞得這么快,少說能多活個五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