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踏雲歸(1 / 2)

魚不服 天堂放逐者 2558 字 2020-07-17

宿笠醒來時四肢綿軟無力。

這種久違的昏沉感, 讓宿笠仿佛回到了遙遠的過去,被人肆意踢打鞭笞的日子。

——遍體鱗傷, 傷痕疊著傷痕, 發熱到昏沉,每日都在鬼門關徘徊。

宿笠掙扎著想爬起來, 下意識地准備尋找水跟食物。

這是他少年時養成的求生本能, 因為一直躺著不動的話, 等來的只有死。

不管是身體上的疼痛, 還是灌入耳中的嘲笑唾罵, 哪怕刀子割在身上, 手指被踩住, 都不能阻止他爬起來。

再難再苦, 也要活著。

「唔。」

這種細密尖銳遍布四肢百骸的疼痛,讓宿笠懷疑自己是躺在荊棘叢里。

他用盡全身力氣,都無法動彈一下, 掙扎的模糊意識終於慢慢回攏。

入目是半個月亮, 不是缺了半邊的月牙兒,是缺了下面一半,月牙愣是變成了一顆豎著的尖牙。

「……」

咋回事啊, 啥地方的月亮還能這樣?

宿笠晃晃腦袋, 再仔細一看,悟了。

這是屋頂破了個洞。

不大不小,就給看半截月牙。

宿笠繼續轉頭四望,隨後他發現自己全身上下, 就剩腦袋能動彈。

屋子里空盪盪的,沒有窗,窄小到一開門就能撞到他躺著的這張床,四周彌漫著一股熏艾草的味。

等等,這躺著的好像不是床,而是一個大網兜,兩端掛在房梁上,緊實得沒什么晃悠的幅度。

他的手臂跟雙腿上捆著木條,透過網兜被固定在四條矮凳上,根本無法動彈。

宿笠懵了,差點開始琢磨這是什么新的逼供手法。

好在門及時開了,進來的那個人宿笠認識。

「墨大夫?」

墨鯉估摸著宿笠快醒了,他手里端著一碗黑漆漆的葯,還沒走近,那苦味熏得宿笠眼淚都出來了。

宿笠呆滯,不敢置信自己這么一個刀砍在肉里都不叫痛的漢子,竟然能被苦葯弄哭。

沒臉做殺手了!

宿笠的表情太過明顯,墨大夫為了病患的心情只好解釋道:「這跟膽量沒有關系,這只是你的本能反應,換了誰都會這樣。」

宿笠一臉不信,那大夫你怎么就好端端的,也沒流著眼淚來給我送葯。

墨鯉:「……」

他要是像刀客想的那樣送葯,病患還不被嚇死?

連大夫都在哭,怕是沒救了!

「正如你苦練刀法,期間跌打滾爬受傷無數,如今傷得這般嚴重,亦能忍耐。世人皆稱這般毅力是勇武之人所有,而你應該知道,所謂勇武毅力,無非習慣。」

意志力都是鍛煉出來的,傷得多了,就能忍了。

誰不是血肉之軀?

宿笠頓時敬佩地望向墨鯉,原來要做大夫還得受各種苦葯的攻擊,直至能面不改色地端著這碗葯走到病患床前,這可真是字面意義上的吃了大苦頭,忒不容易。關鍵是墨大夫不止醫術高,武功也很好啊,宿笠就把自己遭過的罪吃過的苦疊了雙倍去想,看墨鯉的眼神都變得崇敬起來。

墨鯉:「……」

行吧,岐懋山龍脈心想,真不愧是飛鶴山出來的,跟那只灰雀一樣好騙。

大夫是習慣了苦葯的味道,可是大夫又不用把這些葯汁喝完,最多要辨認葯材。

再說世間許多坐診的大夫跟走街串巷的郎中,都是不用自己熬葯的,更不必灌病人葯汁,只是開開方子,苦也不是苦他們啊。

最後作為龍脈卻常年以為自己是魚的墨大夫,「自幼」就不舍得流眼淚,眼淚也是水,哭一點少一點,哭沒了豈不是還得跳水缸去補?苦也忍著,沒想到被秦逯贊為有天分,到後來聞到葯味還覺得親切熟悉。誰說葯苦,葯也有百味,細辨有種種不同,區別大了。

墨鯉搖搖頭,干凈利索地把一碗葯灌了下去。

宿笠被苦得直翻白眼,卻沒能吐出來,一股蘊含生機的內勁從他頭頂百會穴涌入,隨即全身經脈都像是澆了水的枯草,干涸的溪流又重新融匯交織。

「咳咳,墨大夫真乃神醫。」宿笠驚奇地說。

「……也就是你,換了別人可不成。」

首先這葯就不能用灌的,只能一口口慢慢喝,就算這樣都可能會吐出來,太苦的葯會讓人無法下咽,這也是人的本能反應。眼下這情況,可沒辦法慢慢搓制葯丸。

其次,宿笠在旁人看來身世凄慘,可宿笠生來就帶著「靈氣」啊。

撇除龍脈,估計整個天下只有宿笠一個人有這樣的恢復能力了。

「你知道你的傷勢有多重嗎?」墨鯉神情不虞。

當時他要是慢了一步,沒有當機立斷出手,沒有那招絕技,甚至沒有果斷放棄跟羅教主纏斗直接搶了人就跑的話,宿笠這會兒都可能是一具屍體了。

宿笠想到那個陷阱,後背微微冒汗,他低頭看自己裹成粽子的模樣,默默地想那也不至於變成一條魚塞進網兜啊,這種不是五花大綁勝似五花大綁的方式,就差網兜下架一堆柴,把他直接烤了。

「從你後背跟四肢取出的暗器多達十六種。」墨鯉沉著臉說,「像梅花針這樣尖銳又扎得深的,以我的眼力,倒不難處理,麻煩的是鐵蒺藜鐵蓮花之類的暗器,釘在你的身上,隨後又因你跟羅教主的纏斗,它們拖拽橫拉了傷口。你知道看上去像什么嗎,就跟山里獵戶被野獸牙齒利爪撕咬過的一樣!還有一些暗器受內勁震盪,竟然碎了,剩下的一半還扎在傷口里。」

血流如注,慘不忍睹,傷口里到處是殘留的尖刺碎渣。

這是最難處理的傷勢,一不小心就會化膿,再高的武功再強的體魄也頂不住閻王喚命。

何況宿笠少時底子虧損太多,本就有氣血兩虛的毛病。

「所幸暗器沒毒。」

墨鯉估摸這不是羅教主手下留情,而是羅教主自己也在高台上,總要考慮到意外的可能。

由此可見,聖蓮壇教主外表看似是個狂徒莽夫,實則不然。

墨鯉從沒見過這么棘手的外傷,他是用內力裹住整個手掌,從沸水里撈出煮了一陣子的無鋒刃,用刀費了足足一個時辰才剔完了所有碎骨殘渣。如果沒有過人的眼力跟龍脈靈氣加持,宿笠就算有九條命都沒了。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至今仍在發熱,也就是說,沒准看不到後天的太陽。」墨鯉有意把情況說得嚴重了幾分。

其實宿笠能醒過來,就代表他成功爬出了鬼門關。

「……這是哪?」宿笠氣虛無力,同時又慚愧自己沖動跌入陷阱。

「是個小村鎮,距離華縣不遠,這里的百姓已經逃走了,是廢棄的空屋。」

墨鯉心道,如果沒有及時找到這里,他可能還得冒險回頭去華縣偷壺煮沸水。

野地雖然能生火,但是在空曠的野外治傷太危險,十個病患里能活下三個就不錯了,最好是個干凈的空屋子,里面的東西越少越好,窗不必大,能透氣就行。

這兩天運氣好,沒有下雨,否則墨鯉就得想辦法挪走宿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