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不知怎的卻來了正房,在門口問候道,「母親?」

大太太聽到他的聲音,就從羅漢榻上起了身來,「七郎,什么事,進來吧。」

七郎只穿著中衣,笑著跑到她的面前,又埋進她的懷里,「母親,我可以跟著衡弟他們進京去嗎?」

大太太看他這么高興,就板了臉,道,「你怎么知道的。」

許七郎看了她一眼,又看許大舅,笑說,「難道不是的。」

許大舅說,「是這個意思,不過不是讓你上京去玩的,是上京去好好讀書。等你讀得差不多了,還要回祖籍來考試。」

許七郎根本沒有看他母親那難看的臉色,就已經歡興鼓舞,說道,「我還沒去過京城的呢,母親,我去了京城,就去看看有沒有什么好玩好吃的,要是有,我就讓人帶回來給你。」

大太太哭笑不得,又在榻上坐下了,忍著一腔怒氣看著許大舅,許大舅卻只是說道,「無論怎么想,七郎跟著去京城,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老大老四都已經在外做生意,家里現下只有他一個男丁,跟著一群內眷廝混,我看不出他能有什么出息,讓他進京,他反而能夠學好。」

許七郎點頭道,「父親,母親,我一定會刻苦學習的。」

大太太嘆了口氣,又把兒子揉在懷里,「都說女大不中留,現在兒大也不由娘了。」

許大舅說,「慈母多敗兒。」

許七郎瞥了自己父親一眼,就又笑著膩在大太太懷里,「母親,我一輩子都最在乎你,等我有出息了,就好好孝順你。」

總算是把大太太逗笑了。

10、第十章繁華京都(一)

到六月,季大人派來接許氏和衡哥兒的管事劉開到了揚州,不過六月正是天熱的時候,衡哥兒身子本就不算十分強壯,這時候坐船北上,顯然不是好辦法。

所以就讓人給京里帶了信,說了這個情況,並且說八月天氣涼下來了,再上京。

許氏對上京的准備工作做得十分積極,可見她十分想趕緊上京去,不過,這樣拖到八月再出發,不僅是為了衡哥兒的身體著想,也是為了讓季大人知道,她許明瀟也不是他季道恭說一句話就馬上去執行的人。

桃花庄上比揚州城里要涼爽不少,夏天也不算難熬,八月初,天氣已經稍稍涼爽了,而且運河兩岸正好是秋的尾巴上,秋稅還沒開始,運河里的船,也不算特別繁忙,正好上京。

許氏當初回揚州,沒帶多少東西,現下上京,東西卻不少,許大舅家里就有大商船,之前已經給許氏載了不少東西上京了,此時依然給她派了一艘大船用,船里空間大,艙室里有床有桌椅,也沒什么可挑剔的地方。

因為房間有限,衡哥兒倒沒拒絕和七郎住一間,而且兩人同床。

衡哥兒已經在七郎面前樹立了威嚴,七郎斷然不會輕佻地去和衡哥兒逗樂,做出突然扒掉衡哥兒褲子這種事。

許氏雖然不大贊成衡哥兒和七郎睡在一起,但看衡哥兒自己有主意,她之後也不好管,也就罷了。

船行了十幾二十天才到了通州碼頭,衡哥兒雖然不暈船,但是在船上也不愛動,白天就翻看一下書,和七郎一起玩,晚上就早早睡覺。

管事劉開在許氏跟前不討好,許氏不大喜歡他,所以船上的事情,許氏還是讓自己身邊的管事去做。

許氏是商戶人家出來的女兒,生意頭腦一級棒,一路從揚州到通州,途經的各個碼頭,有特產的,她都會讓去買低價貨,等拿到京城了,或者送人,或者送進自家鋪子里去賣,都是可以的。

所以這一路,船上的東西是只多不少。

到通州碼頭的時候正好是正午,京里已經有人在碼頭上等,是府里的管家親自帶著仆人在,而且留守京里管家的四姨娘也戴著幃帽在旁邊,迎了許氏下船,許氏也戴著幃帽,手里牽著衡哥兒,衡哥兒旁邊跟著左顧右盼的許七郎。

四姨娘引著許氏上了轎子,先去了一家清靜整潔的酒家,要了後面獨立的客院,一家人就用了午飯。

四姨娘看到玉雪可愛又沉穩鎮定的衡哥兒,最開始是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衡哥兒對她行了個禮,她愣了好一愣才回了禮,眼里是抑制不住的驚嘆,對於當年太太許氏生了兒子,大老爺卻和許氏鬧了矛盾,並且讓許氏回了揚州的事情,她們至今是不知其中緣由的,現在看到衡哥兒長這么大這么好,哪里能不驚嘆呢。

四姨娘論年齡比許氏還要小好幾歲,不過也許是北方天氣干燥不易於保養,她要管家又辛苦,居然看起來要比許氏蒼老很多,許氏還是一朵怒放的風韻猶存的鮮花,她則已經是一朵靠脂粉堆疊起來的干癟的干花了。

許氏即使回了揚州七八年沒在當家老爺跟前出入,但是她畢竟是當家主母,京城里的開銷,都是她送的銀錢上京,以季大人為了官聲而做出的清正廉明形象,想來他也沒什么進賬,每年的俸祿,恐怕夠不了一家人吃飯。

所以許氏在四姨娘面前,是一副十分倨傲的神態,衡哥兒也不多話,只是靜靜坐在母親身邊,許七郎則是笑嘻嘻的,看起來像是沒心沒肺,實則他心里也通透得很。

四姨娘在許氏跟前說著京城家里的情況,許氏既然進京,四姨娘自然就不能再管家了,一應權利都要轉交到許氏手里。

在客院里用了午飯,由下人們運行李進京。

許氏就帶著衡哥兒和許七郎坐了清油馬車,還有四姨娘,以及其他跟著一起走的丫鬟們也坐了馬車,往京里去。

傍晚太陽要下山的時候總算進了城門,又到季家小喜鵲胡同的宅子,太陽就已經徹底下山了。

許氏帶著兒子進門,季大人也從衙門里回來。

雖然季家人口不少,但是這些年,正房卻是沒有人敢住的,依然是要留給許氏,所以許氏先前運進京來的行李,已經在正房偏房里放好了,正房的屋子家具一應擺設家什也都是拾好的。

許氏先洗澡拾了自己,衡哥兒和許七郎也洗了澡,換了干凈的衣裳,然後用了些安神養氣的湯,許氏一邊讓丫鬟婆子安頓新帶來的東西,一邊已經讓廚房里上了晚飯,又讓去請了季大人。

季大人是典型的大男人,十分厭惡家事,所以雖然他很想去看看他的兒子,但是想到許氏剛進京,正院里一切一定很忙亂,他就在前院書房里沒有邁步子。

這下有人來相問了,他才邁了腳步往後面正房去。

他到的時候,正院里的確還是忙忙碌碌的,但是許氏調/教出來的人,即使忙碌,也是忙碌得井井有條,忙而不亂。

正房里已經點了好幾盞大蠟燭,燈火通明。

許氏穿著一身藕荷色的緞襖裙,坐在椅子上,衡哥兒和許七郎坐在她的下手,季大人一進次間,就看到了許氏。

七八年過去了,江南水鄉養人,許氏倒是和當年沒什么變化,不過季大人,臉上倒是多了抬頭紋和法令紋,兩人乍然相見,都沒說話。

要說兩人沒有夫妻情,那定然不真,不過夫妻情也實在沒有多少。

這樣的相對,兩人一時居然都不知道說什么好,於是還是許氏先開口,她叫了身邊的衡哥兒,「衡哥兒,這是你的父親,趕緊給你父親磕頭。」

衡哥兒也看到了季大人,季大人是少年得志的人,當年二十四歲中了進士,一路平步青雲,現下四十有一就是侍郎了,他的臉上也的確有歲月刻下的痕跡,一雙眼睛十分深邃,面色沉肅,不過,他在看到衡哥兒的時候,依然不得眼中起了波瀾。

衡哥兒實在是個漂亮孩子,又太過穩重,讓人無論是因為他的漂亮,還是因為他的穩重從容,都會對他側目。

這初相見,季大人對這個兒子已經存了好感。

季大人坐到了上首的另一把椅子上去,一個丫鬟拿了蒲團來放好,衡哥兒就跪下給季大人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季大人臉上有了和藹的笑意,他看了許氏一眼,許氏眼里也是對衡哥兒的慈愛,季大人就對衡哥兒說,「季衡,你過來。」

衡哥兒起了身,走到了季大人跟前去,季大人抬手放到他的肩膀上,將他打量了一番,道,「長這么大了。」眼神是十分溫和的。

之後許七郎也拜見了季大人,季大人對他也十分慈愛,問了他的父親,又誇贊了他幾句,對於別人家的孩子,他是不吝誇贊的。

晚飯就在正房里用了,季大人雖然很想考較一下衡哥兒的學識,不過看衡哥兒和許七郎都露出疲倦之態,想來是路上辛苦,於是這考較也不急在這一時,飯後季大人也就讓兩個孩子先下去休息了。

衡哥兒和許七郎被安排住在正房西翼的房間,西翼只有三間房,按照衡哥兒的生活習慣,一間做了凈房,一間做了卧室,一間便是他的書房,許七郎前兩晚,也就和衡哥兒睡在一處。

季大人這一晚在許氏的卧室里留了宿,兩人作為夫妻分別了七八年之久,都對對方有生疏之感,但要說的話也不少,說了一大半夜的話,才休息下了。

第二天,正值三日一朝的例行朝會,雖然朝會上十歲的小皇帝只是坐在那里的擺設,大多數時候他還在打瞌睡,但是朝會依然是按照慣例要開的,季大人的行事一向十分規范謹守規則,就像他在刑部,什么都按照刑律來辦一樣。

所以這一大早,他就起來去上早朝去了。

許氏也沒有多睡,季大人起床,她也就跟著起來了,伺候他穿衣,又陪著用了早膳,然後將他送到了二門,看著他上了馬車離開。

許氏神不濟,但剛回京城事務繁忙,也沒有多睡,只是喝了參茶提神,就開始處理家務。

她本想讓衡哥兒和許七郎多睡一陣才讓丫鬟去叫他們起床,沒想到衡哥兒已經形成了習慣,還是早早起來了,許七郎也沒有多睡,跟著起來了,兩人早上洗漱拾好,就過來給許氏請安。

這時候太陽才剛升起來沒多久,兩人給許氏請了安,陸陸續續地,姨娘們和女兒們也就來了。

大姨娘和二姨娘本都是許氏的陪嫁丫鬟提拔上來的,大姨娘是早年就過身了,二姨娘也是前幾年病逝了,三姨娘生育有一女,正是長女大姐兒,已經十五歲了,也說了人家,許氏進了京,就要安排她出嫁的事;四姨娘是良妾,在老爺面前也比較說得上話,不過許氏一向治家嚴,又有娘家撐腰,四姨娘倒是從來不敢在許氏跟前出什么幺蛾子,她生了兩個女兒,就是三姐兒和四姐兒,兩個也是十歲上下;五姨娘一向身子弱,是當年季大人納了四姨娘做妾,許大舅怕妹妹失寵,所以就送了漂亮的五姨娘來,五姨娘生了二姐,不過這孩子養到兩歲上就沒了;然後就是六姨娘,也是許大舅送來的,許大舅送了兩個,是因當時許氏回了揚州,許大舅怕是許氏惹惱了季大人,就送了兩個漂亮姑娘來,一是讓季大人消氣,二是讓新人注意著管家的姨娘,季大人留了兩人中的一個,另一個轉送了,留下來的這一個,很快就懷了孩子,雖然生下來的還是女兒,但也馬上就被提了姨娘,她生的就是五姐兒了。

說起來,季大人妾雖不少,倒還沒有許大舅那么風流。

許氏坐在上位,也讓請安的姨娘們都坐了,又拉了每一個女兒來仔細打量,大姐兒只是長相清秀,不過到了十五歲了,也是亭亭玉立溫婉嫻靜,因是庶女,說的人家也就好不到哪里去,是季大人親自看上的,就是他一個清客的第二子,這個清客也不是一般清客,是季大人當年的同窗,中過舉人,只是一直考不上進士,就依附著季大人做了他手下的第一員智囊,他的這第二子是嫡出,且已經有秀才功名,以後自會更上一層樓,也並不辱沒了大姐兒。

許氏誇贊了大姐兒幾句,大姐兒笑盈盈地拜了謝,目光婉轉地多看了站在許氏旁邊的衡哥兒幾眼,衡哥兒對著她笑了笑,她也抿嘴又笑。

三姐兒長得隨她母親,是鵝蛋臉,一雙亮瑩瑩的眸子,顧盼生情,雖然才十一歲,但已經可見將來的風情了,是個美人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