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看了,的確是貨真價實的兒子。

他滿心里歡喜,親自抱著兒子坐了好一陣,在六姨娘醒來之後還和六姨娘說了話,又親自吩咐了要好好照顧六姨娘,又回前院去,吩咐自己的管事,從自己的私庫里拿了銀兩和一些貴重的禮品給六姨娘送去。

甚至親自過問了孩子奶娘的情況,似乎是擔心奶娘不好。

許氏累了一晚睡不好,只躺了一兩個時辰就醒了,貼身伺候她的管事媽媽剪雪就到她跟前去將季大人回府來並且去看了孩子和賞了六姨娘的事情說了。

許氏坐在床上,面無表情地坐了好一會兒,沒動聲色,讓人來伺候她起床洗漱。

季大人這一天請了衙門里的假,午膳便來許氏這里一起用了,喝了飯後茶,他就說,「明瀟,六姨娘之前身子就不是很好,這下生產更是傷了元氣,多用些好的補葯給她補補。」

許氏心里很不高興,這是一定的,當初她生了衡哥兒,季大人當時的所作所為,此時還歷歷在目,他要摔死她的兒子,沒有關心她生產力不力,傷沒傷元氣,甚至她連月子都沒坐,就直接回了揚州,他也一句關心和挽留的話也沒有。

她還是他的正房妻子。

現在不過是個小姨娘給他生了個兒子,他就這副嘴臉。

雖然心里又怨又恨,許氏面上還是表現出一個當家主母的風范,說,「這些老爺不用擔心,我都會安排好的,府里別的沒有,錢財還是有,好葯還是有,斷然不會缺了少了六姨娘的。」

季大人點點頭,說,「那就好。我看給幺郎配的兩個丫鬟有些笨手笨腳,你一向心細,再重新選兩個好些的照顧他。或者問問六姨娘的意思也行。」

許氏一口氣堵在嗓子眼里,好半天才讓自己盡量心平氣和地說,「嗯,我明白。」

季大人和許氏交代好了,這才從許氏這里離開,又去了側院看了他的兒子,才回了前院處理公務。

他剛一走,許氏就氣得將茶凳上的茶杯砸在了地上,嚇得伺候在外間的丫鬟噤若寒蟬。

下午許大舅來看妹妹,在正房東翼的次間里坐著,許氏在哥哥面前沒有忍住眼淚,眼眶犯濕地說,「看看老爺他是個什么德行,不過是個姨娘生了個兒子,他甚至什么都顧不得了,一天幾次地去看,送這個送那個,還覺得我沒把他的姨娘安排好。當年我生衡哥兒的時候,他是副什么樣子,他可有送我點什么東西,可有賞衡哥兒點什么東西。」

許大舅其實也覺得季大人對自己妹妹過分了,但是他也不好說什么,他要做生意,其實還是要靠著季大人罩著。

許大舅只好安慰了她,又說衡哥兒的好,「衡哥兒一向聰慧,現在已經在宮里皇上跟前做伴讀,以後皇上親政了,會不提攜衡哥兒?衡哥兒將來是會有大能耐的,明瀟,你現在又何必念著妹夫的這么一點事呢。」

許氏依然覺得委屈,但是總算是比剛才好些了,眼神無神里低低地念道,「衡哥兒,是啊。她一個姨娘生的兒子,哪里比得過衡哥兒呢。」

衡哥兒傍晚回府來,許氏已經強撐起神來,招待了許大舅一起用晚膳,衡哥兒已經聽府里的人說六姨娘生了個兒子。

在飯後,他就說,「聽說六姨娘為我生了個弟弟。」

許氏有些不以為然,但是還是盡量讓自己語氣好點,「是個漂亮的小男孩兒,不過產房不潔,等六姨娘坐完了月子,你才能去看。」

衡哥兒點了一下頭,「這個兒子知道的。」

他看得出來許氏在強作歡顏,在許大舅和許七郎離開之後,他也沒有早早去看書,坐在許氏身邊陪她,故意握著她的手,用自己手上練劍而起的繭子去磨她的手,「娘,這樣會覺得癢么?」

衡哥兒平常哪里會有這樣的稚氣,她不由就被逗笑了,「癢,癢。」

衡哥兒就說,「最開始剛剛練劍的時候,劍磨在手上可痛了,慢慢地就起了繭子,現在就再也不會痛了。兒子覺得,正是有了傷痛之處,不斷堅持了過來,這些地方最後都會變成自己最耐磨最堅強的所在。娘,你覺得呢。」

許氏將衡哥兒摟到了懷里,深吸了口氣,低聲道,「咱們娘倆兒可憐啊。」

衡哥兒嘆了一聲,說,「兒子以後會讓你做最驕傲的母親。讓你做一品誥命夫人,怎么樣。」

許氏被他逗笑了,道,「一品誥命啊,那我等著。」

衡哥兒笑了笑,又抬頭看她,說,「父親不心疼您,我會心疼你的。」

許氏將衡哥兒抱得緊緊的,「有了你,娘別的都不在意,別的都不在意。」

衡哥兒雖然面上不說,但是對季大人將愛意都轉到了六姨娘和六姨娘新生下來的孩子身上,心里還是不大歡喜的。

雖然他一向表現得老成,寵辱不驚,但是並不是說他沒有一點嫉妒心。

即使排除了嫉妒心,季大人得了個健全的兒子,就想到他身體上的缺陷而對他沒有以前的上心了,這也足夠讓衡哥兒在意。

所以之後幾天衡哥兒在守心齋里讀書,神色之間,也略微有些憂愁。

趁著有空暇,趙致禮就問衡哥兒,「聽說你新得了一個弟弟,你父親高興得不行,怎么不見你高興呢。」

衡哥兒白了他一眼,說,「你怎么知道我不高興。」

趙致禮笑著盯著他不答,但是那個笑容里含有很多意思。

皇帝坐在自己的龍案後面,本來在寫東西,此時也停了筆,看向衡哥兒,「你新得了一個弟弟么?」

衡哥兒點了點頭,「回皇上,是的。」

皇帝道,「你母親生的。」

衡哥兒愣了一下才說,「是一個姨娘。」

皇帝「哦」了一聲,才說,「朕記得你家里之前只有你一個男丁是么?」

衡哥兒,「是。」

皇帝就笑了一下,「家中子孫繁盛,才好。」

說到這里,他又看向趙致禮,「表哥,你家里有多少兄弟呢?」

趙致禮愣了一下才說,「上面有兩個庶兄,下面有四個庶弟。」

衡哥兒不由看向了趙致禮,心想真沒想到他家里兄弟這么多,在此前,他只知道趙致禮家里的兩個哥哥,有多少個弟弟卻是不清楚的。

皇帝之後就沒有再說什么。

午膳時,皇帝留了衡哥兒和趙致禮用膳,衡哥兒胃口不大好,沒吃什么東西。

下午練劍時,他神也不大好,中途休息時,皇帝就叫了衡哥兒陪他坐在場邊的椅子上,問他,「衡弟,朕看你很不開心,真是因為家里多了弟弟嗎?」

皇帝在無人時,是經常叫衡哥兒「衡弟」,而不是「季卿」的。

衡哥兒要起身答話,皇帝就拉了他的手讓他坐著不要起身。

衡哥兒只好笑了笑說道,「也許是的,是微臣也無容人之量吧,想著父親說不定以後就只看著弟弟,不看我了,我也會難過啊。」

他的語氣里帶著笑意,倒讓人覺得他是在說玩笑話逗皇帝開心了。

一向喜歡笑的皇帝這次可沒有笑,只是握著他的手拍了拍,道,「你終會長大的,以後季大人不重視你,還有朕呢,朕可是會很看重你的。」

他的目光溫暖里居然還帶著殷切,讓衡哥兒一時有些發怔,好半天才說,「多謝皇上厚愛。」

皇帝看衡哥兒眼里幽幽的黑,潤著一層水汽,實在讓人憐愛,不由低聲道,「你怪朕這陣子對你冷淡了下來嗎。」

衡哥兒不由一驚,趕緊說,「臣怎么敢責怪皇上……不……不是,是臣心里沒有那么想,再說皇上一直對我很好。」

皇帝第一次聽到衡哥兒這樣慌亂的話,他眼神柔和地笑了,說,「朕也是有苦衷的,朕心里一直很看重喜歡你。」

衡哥兒要起身表達謝意和忠心,皇帝這時候卻站起了身來,用手壓了衡哥兒的肩膀讓他不要動,原來這時候趙致禮已經走了過來,皇帝就對趙致禮說,「表哥,咱們兩來對劍怎么樣。」

趙致禮少年輕狂意氣風發,「那臣恭敬不如從命了,一會兒皇上要手下留情。」

雖然這么說,之後和皇帝對劍,他卻一直處在上風,對皇帝沒有一點放水的意思。

37、第二十一章

六姨娘生下的兒子,在滿月的時候被定下了名,瓔。

因衡哥兒這一輩,男子按照族譜排是明字輩,所以衡哥兒是季明衡,他的弟弟就是季明瓔,季瓔。

瓔是珠玉成串的飾品。

季瓔生下來就白白嫩嫩漂亮得很,的確是季家的寶貝珠玉。

滿月酒時,季大人讓許氏安排,他邀請了他的好些好友來慶賀,許氏也招待了不少女眷。

因六姨娘是許大舅當初送上京的家妓,她從小就被賣,所以並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和以前的家庭情況,季大人很心慈地特許她可以接以前的家人來相聚,但是她也沒有以前的家人可接。

季大人因為很疼愛小兒子季瓔,所以連帶著對六姨娘也十分歡喜了。

再說,六姨娘的確長得漂亮,而且年輕,她十七歲生了五姐兒,現在二十四歲,生了二少爺。

二十四歲的女人,再怎么看,都還是年輕而美麗的,又充滿著成熟的誘人風情。

招人喜歡那也是毋庸置疑的。

滿月酒時,許大舅還在京里,他在京里其實是有房產的,而且院子不小,他帶進京的下人管事幾乎都住在那里,不過為了見住在季府的兒子,他還是經常住在季府的客房里。

這滿月酒時,許大舅便在,許七郎和衡哥兒也被帶著。

在京里有名的杏花春雨大酒樓里,季大人包了一個大包廂,請了兩桌客人,都是他的關系很好的好友,自然,他最重要的幕僚張先生也在。

季大人以前總是不苟言笑,小兒子的滿月酒宴上卻是談笑風生,還喝了不少酒。

衡哥兒雖然面上一直是恰到好處的笑容,但是心里卻很不好受,季大人這種因為得了兒子而表現出的意氣風發,讓他覺得季大人從來沒有把他當成過他真正的兒子,以至於在有了一個貨真價實的兒子後,他才這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