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落在衡哥兒臉上,滑滑涼涼的,讓衡哥兒趕緊閉上了眼睛,說,「皇上,您這既沒有君威,也沒有君子之風,您趕緊起來吧。」

皇帝看著面頰泛紅眼睛緊閉眼睫輕顫的衡哥兒,心里感覺怪怪的,像是有著一只爪子在撓著他的胸口,撓著他的心尖,甚至撓著他的下腹,他感覺到莫名的激動,急躁,一種不知所措的感情在他的心中升起,隨著流往全身的熱血,這份不知所措的感情也流往全身,他在一瞬間將衡哥兒放開了,自己飛快地坐到一邊去,也不再看衡哥兒,反而看向了窗戶。

衡哥兒坐起身來,頭發都被皇帝弄亂了,他只好自己將頭上的發冠取了下來,說道,「皇上,微臣看你也該將頭發束起來。」

皇帝面頰泛紅,「反正也沒有別人在,就這樣罷。」

剛說完,外面就有一個聲音在請示,「皇上,奴婢回來了。」

衡哥兒記得這個聲音。

44、第二十八章

李安濂的聲音讓皇帝振作了起來,他看了衡哥兒一眼,問道,「母後同你說了什么?」

李安濂並沒有進卧房來,只是站在屏風後面,回道,「回皇上的話,太後娘娘的意思是,清泉不敢自作主張生了痘瘡瞞而不報,反而依然在皇上身邊伺候。定然是有人想要加害皇上,才這么做了。太後娘娘說清泉的事情要嚴查。」

衡哥兒知道這件事不會善了,沒想到太後的確是要用這件事發作。

皇帝在床上坐得直直的,眉頭鎖了起來,神色沉著,過了一會兒才說道,「那母後說是要怎么查呢?」

李安濂在外面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太後娘娘的意思是,查誰接觸過清泉,和清泉有關系,既然是清泉最先染上痘瘡,那就只能先從他身上查。而且清泉痘瘡露到臉上了,宮里才發現,宮里的奴才們都有不查之罪,要治罪。」

皇帝一下子又靠上了床頭的雲母屏,眼神陰暗了下來,聲音一如往常,「母後讓誰來查?」

李安濂說,「太後娘娘說這畢竟是後宮的事,不能讓前朝來查這事,但茲事體大,關系到後宮安全,不得不徹查,所以就說她親自過問,讓鳳羽宮總管高公公負責徹查。」

李安濂說完,衡哥兒就注意到皇帝在一瞬間露出了深深的厭惡和咬牙切齒,但是這只是一瞬間,他很快又鎮定了下來,人也繼續躺到了床上去,「既然母後要親自查,那自然是好,就讓她查吧。兒子多謝她對朕的關心。朕差點就被奸人所害,心中害怕得緊,茶飯不思,身子不爽利,你們不要讓人來打擾朕,你去回母後的話時,替朕說,朕不能去向她問安,十分不安,讓她原諒兒子。」

李安濂在外面應了,皇帝就說,「朕要躺會兒,別讓人進來。」

李安濂喏了一聲後,就聽到他離開的聲音。

皇帝讓衡哥兒將床帳給放下來,然後又說,「君卿,你陪朕躺會兒可好。」

衡哥兒覺得皇帝有夠可憐的,便應了,脫了鞋子坐在床上陪他。

等床帳放下來,床里便更加憋悶了,皇帝躺在那里一動不動,衡哥兒坐在他身邊,看他神色深沉里帶著迷茫,不由對他幾分愛憐,用手輕輕撫順他的頭發,輕聲說道,「皇上,你連李公公也不信了嗎?」

皇帝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然後就抓住了衡哥兒的手,握在手心里,目光有些茫然有些憂愁,低喃,「他本來就是太後指到朕身邊來的人,朕看得出來他對朕的確有心,但是,卻也不能全然相信。」

他說到這里,又將衡哥兒的手拉起來捂在自己的臉上,衡哥兒感受到他的熱乎乎的面頰和呼出的氣息,聽他嘆息道,「朕能夠真正相信的人,又有多少呢。」

衡哥兒的另一只手輕柔地撫摸上小皇帝的額頭,說,「皇上不用這樣低落,外面很多大臣心里都是愛重您支持您的,等著您親政的那一天。而且,我也不會背叛皇上。」

皇帝將衡哥兒的手移開了一點,黑幽幽的眸子由下而上地看向坐著的衡哥兒,然後笑了笑,說,「朕明白。」

又問道,「君卿,你當初為什么願意來到朕的身邊。」

衡哥兒自然不能說最開始也是沒有辦法,「皇上,您是天下之主,我為您效忠,不是應該的嗎。」

他的聲音溫柔,神色平和,皇帝看著他,生出了和柳升兒一樣的感覺,只覺得衡哥兒不像個孩子,倒像個菩薩了。

衡哥兒知道這話並不能安撫皇帝,所以接著又說,「皇上您待我的心,我怎么能夠不心生感激,無論如何,我都會在皇上您身邊的。」

皇帝笑了笑,又用他的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道,「能夠有你相伴,朕也該知足了。」

這是他第一次對季衡說出這句話來,似乎是沒有經過思索,就這么說出口了,也許他也對別的人說過,用以籠絡人心,但是以後多少年過去,他想到這句話,依然心生感動,有季衡相伴,他該知足了。

衡哥兒說,「無論清泉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樣的,太後娘娘都想借這次的事情,將皇上您身邊的人換成她的人對吧,太後娘娘一定是覺得皇上您長大了,她有些不放心,想要做些讓她更放心的事情。不過,皇上,您不正是怕太後娘娘不放心嗎,既然太後覺得她這樣做了會更放心,何不就讓她這么做呢。」

衡哥兒的聲音說得十分小,軟軟糯糯的,就像是只柔軟的手在輕輕地安撫著他,小皇帝覺得自己這幾天以來緊綳的神經總算是放松了不少,他點了點頭,「君卿,你說得不錯。」

衡哥兒將身子伏低了下去,在皇上耳邊輕聲道,「皇上,您不用太擔心,只要保護好自己,不出事情,等您再長大一些,長到了能夠親政的年齡,前朝會有很多大臣願意為您的親政同太後娘娘,同李閣老斗的。無論如何,皇上您才是九五之尊,您才是名正言順,現在忍一忍,又有什么。」

皇帝睜開眼睛看著衡哥兒,說,「朕的確是不用再等太久了,三四年時間而已。」說著,又輕嘆了一聲,「三四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太後再將朕這宮里都換成她的人,朕的日子太難熬了。」

衡哥兒說,「總有辦法的。」

皇帝突然伸手將衡哥兒拉了下來,將他抱到了懷里,衡哥兒怔了一下,想要避開,皇帝說,「君卿,你別動,你讓朕抱一抱。」

即使是皇帝,畢竟年紀小,自然有脆弱的時候,衡哥兒只好不動了,皇帝閉著眼睛沉默了一陣,又突然說,「你的身子好香,是什么的香味?」

衡哥兒愣了愣,「是母親為我的衣裳熏的香,到底是什么香,我也不知。」

皇帝嘆道,「你的母親,一定是個好母親。」

衡哥兒想到許氏,神色柔和了下來,「嗯,是啊。她對我非常好,慈母之恩,一生難報。」

小皇帝怔怔出了一陣神,說,「朕的母親,只是母妃劉貴妃身邊的一個宮女,朕自出生,就被抱到了劉貴妃身邊養,劉貴妃身子差,對我並不上心。她還算心慈,並不阻撓母親來看我,但是母親也只能偷偷來看看我,她也對我很好。朕永遠忘不了她的眼睛,她柔柔地看著我,就像我是她的一切,我從她的眼里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珍愛。她的手軟軟的的,帶著細微的繭子,都是給我親自做衣裳和鞋襪磨出來的繭子,她時常用手撫摸我的面頰,她來看我,我就不願意睡覺,她就用手捂住我的眼睛,輕輕哼著曲子,說,我的兒啊,你睡吧,娘親一直等你睡著了才走。我不舍得她走,所以不肯睡,但是想到她晚間離開的時候一定冷,就只好趕緊裝睡了。」

在他的母親面前,小皇帝只是「我」,不是孤家寡人的「朕」。他的話讓衡哥兒心酸,說不出話來。他想到自己的事情,他的前生,是沒有父母愛的人,所以明白小皇帝的孤單和對母愛的渴望。

衡哥兒一直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用自己的手捂住眼睛的小皇帝。

小皇帝一會兒又笑了,拿開手看著衡哥兒,突然說道,「君卿,朕每次看著你的眼睛,就覺得能夠在你的眼里看到朕的母親。」

衡哥兒愣了一下,完全不知道小皇帝的這種聯想是從何處來。

衡哥兒僵住的身子,小皇帝自然能夠感受到,他笑著將衡哥兒放開,說,「朕有些餓了,你餓了嗎?」

衡哥兒坐起身撩開了一點床帳看了看外面的窗戶,從明亮的光線判斷,這時候應該是午時了。

因為這麒麟殿里的人幾乎都被皇帝趕走了,冷冷清清,都沒有人來問皇帝用午膳的事。

皇帝從床上下去,衡哥兒也下了床,皇帝沒有出房門,喚了一聲,「李安濂。」

他的聲音不小,一會兒就有個聲音過來應了,「皇上,李總管現下不在。皇上有什么吩咐么?」

這是荷葉兒的聲音,他在門外沒進來,應該是皇帝說了不讓他們進屋,所以除了柳升兒,即使李安濂也沒進屋來過。

皇帝道,「現下什么時辰了,朕有些餓了,怎么李安濂不知道要安排午膳么?」

荷葉兒恭敬地回答說,「皇上您之前說了不吃御膳房的東西,柳公公親自在小膳房為您熬粥。皇上您這是又有些胃口了嗎,奴婢這就去同李總管說,讓李總管吩咐御膳房送午膳來。」

皇帝皺眉發怒道,「柳升兒去熬粥?小膳房里的廚子呢。」

荷葉兒跪下的聲音傳來,他說,「是出了清泉的事情,小膳房里的奴才廚娘們都被趕走了,連煮茶的宮女都被趕走了,皇上,您忘了嗎?」

皇帝不高興地說,「朕忘沒有忘,還需要你這么一個奴才來提醒?柳升兒弄好了粥就讓他送來,你去叫李安濂來。」

荷葉兒應了之後,才起了身,離開了。

皇帝在椅子上坐下,又拂了拂頭上散亂的頭發,示意衡哥兒在他旁邊坐了,他才說,「宮里人多的時候,朕心煩,這下沒有人了,也有夠煩的。」

衡哥兒笑了一下,說,「人正好恰到好處,就好了。」

說著,又問,「皇上,要不我為你把頭發束起來吧。」

皇帝一笑,「求之不得,只是你會束發么?之前為朕束發的嬤嬤也被朕趕走了,柳升兒和李安濂都不擅長束發,所以朕就只得這樣了。」

衡哥兒說,「要束好您去上早朝的樣子,恐怕不成,但是隨意一些,卻也不難。」

皇帝於是自己走到了梳妝台前去坐下,示意跟過來的衡哥兒從抽屜里拿梳子,他盯著鏡子里的自己和衡哥兒看,說,「朕什么時候能夠長大呢。」

衡哥兒拿著梳子為皇帝將頭發梳順,道,「等長大了,再回頭來看,一定會認為少年時代只是倏忽一瞬。」

皇帝笑了笑,盯著鏡子里神色柔和的衡哥兒,心中若有所感,萬千柔情在胸懷中醞釀而成,席卷了他整個人,以至於口不擇言說,「如若你是女孩兒,朕定然聘你為妻,這樣子福禍相依,舉案齊眉在一起,你說多好。」

衡哥兒詫異於皇帝說這種話,但是很快又明白了他的心思,皇帝是太缺少親近的人和賦予這種親近的感情的經歷。

於是說道,「這自然是微臣的福分。只是,皇上您的妻可是以後的一國之母,那可不是隨意就能定的。而且,臣也不是女孩兒。不過,我相信皇上您以後一定可以遇到一個您願意說那句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