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熱茶,拿個暖手爐來。」

柳升兒心想不是讓自己來做打手,就狠狠地松了口氣,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很快就叫了宮侍進來換了熱茶,他親自拿了暖手爐來呈給皇帝,皇帝接過去後,就扔到了季衡的懷里,柳升兒垂著頭看到了皇帝扔的那個動作,心想,這兩個的確還在慪氣呀。

但也不敢表現出任何一點看八卦的心思,就飛快地告退了。

兩人一番爭執之後,最後還是以季衡的勝利告終,皇帝有些沮喪,這個沮喪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和季衡之間已經是個結,而他沒有解開這個結的法門。

明明是皇帝,卻還是對自己最渴望的東西求而不得。

容不得皇帝胡思亂想,他留了季衡一起用午膳,才吃到一半,就有侍衛跑到了勤政殿外,雖然看著他是有條不紊的,但他額頭上的汗,和稍亂的眼神,都預示著有不一般的事情發生了。

他說有事情要通報,柳升兒出來問了一句,他就說,「趙貴人割腕自殺,已經要不行了。卑職不得不來通報皇上。」

柳升兒略微吃驚,趕緊轉身進了殿里。

趙致雅被廢了後位,就被降為了貴人,□了起來,雖然皇帝沒有把她打入冷宮,但是誰都知道,她以後不可能再有機會爬起來了,而且趙家二房也被抄了家,趙家也沒有爬起來的機會了。所以即使宮里還有位姓趙的太後,但宮里人誰都是捧高踩低,不把這個被□起來的趙貴人當回事了,她的日子,和住在冷宮里可說是沒有太大的區別。

柳升兒進了西閣里,皇帝和季衡都在默默地吃東西,皇帝指了幾道菜,讓伺候的宮侍舀到季衡的碗里,季衡不好不吃,謝恩之後只好吃了。

柳升兒看皇帝和季衡之間氛圍正好,就有些猶豫這時候要說那位罪婦趙貴人的事情嗎,他知道說了皇帝也不會上心,反而會覺得自己不會辦事,但是要是真不說,皇帝之後又在乎起這件事來,自己也脫不了罪。

他在那里猶豫。季衡就適時地朝他看了一眼,於是皇帝也看了過來,這下解救了柳升兒,柳升兒趕緊上前去,一邊在心里暗暗感謝季衡的這一眼,然後將趙貴人割腕自殺的事情說了。

他一說,皇帝果真是面無表情毫無反應。

柳升兒站在那里,並沒有問皇帝是否要過去看一眼。

皇帝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接過宮侍遞上來的巾帕擦了擦嘴,然後又喝了漱口茶,季衡也沒有吃了,皇帝看了季衡一眼後問柳升道,「讓太醫過去看了嗎。」

柳升兒說,「太醫還在路上。」

皇帝又沒有表示了,季衡這時候適時說道,「皇上,一日夫妻百日恩……」

他說得謹慎,皇帝垂下眼簾,想了想之後還是起了身,卻對季衡道,「季卿,你在這里候著,朕還有事和你相商。」

季衡是想他走了,自己也就回去了,他這一天真是心力交瘁,但是皇帝卻又說了這話,他也不好表現出失望來,只是起身規規矩矩地應了。

皇帝在宮侍的伺候下披上了披風,又戴上了帽子,然後才出了勤政殿。

149、第十八章

皇帝乘坐宮轎到昭明宮時,心里並不像表面那么平靜,畢竟以前的皇後現在的趙貴人對於他,其實也並不只是一個符號,還是他的一段歲月,他的一段歷程。

表面上的趙致雅,當得起名字里的那個「雅」字。

皇帝和她相識很早,在他沒有當皇帝之前,趙致雅作為永昌侯的嫡女,作為當年趙皇後的侄女,就經常被帶進宮里來,那時候,趙致雅是個沉默但是溫柔的小姑娘,至少在大人們面前是規規矩矩,從來不會出錯的,她像個按部就班的人偶,當然,背後也有些情緒。

皇帝在小時候,看到過她在背後讓人狠狠地扇過奴才很多個耳光,在皇帝心里,一個主子懲罰奴才,那根本就算不得事,只是,這讓皇帝知道,有些人,在人前樣子越好看,人後可能就越狠,皇帝從此不是那么喜歡她。

她當了皇後之後,其實也並無太大不妥,不過也只是表面是個美的木偶,聽從太後娘娘的話,也要為家族謀利,暗地里,她也有自己的牢騷和不忿。

在皇帝面前,她則是按部就班的皇後,一切按照禮儀來,皇帝和她無話可說,後來則是完全不想看到她,看到她心里不知為何就總是不大舒暢。

這不舒暢,與喜歡或者厭惡都沒有任何關系,就只是不舒暢。

皇帝知道趙致雅也是個人,並不真真只是一個人偶,但是,皇帝是沒有那么多心思來想這些的,他並不能也沒有心思去站在別人的角度完全地易地而處,所以,他對趙致雅沒有任何一點同情。

趙致雅降為了貴人,因為昭明宮本來最初就不是皇後宮,所以她降了品級之後並沒有搬宮室,而是依然住在這里。

皇帝從轎子里下了地,因為前一晚下的雪,雖然主要地方的積雪都掃掉了,但是因為昭明宮的冷清,宮人很少,很多地方的積雪並沒有被鏟掉,還是一團雪白。

皇帝進了昭明宮,里面很冷,伺候趙貴人的兩個宮女,都顯得恐慌,對著皇帝狠狠磕了頭,皇帝問道,「她呢?」

一個宮女趕緊領了皇帝進內室里去。

好在內室里燒了一個暖爐,稍稍暖和一點,只是那碳十分不好,帶著一股很不好聞的煤灰氣,而且還有嗆人的煙。

照顧趙貴人的宮女習慣了,所以沒有發現這個問題,皇帝卻是被嗆得咳嗽了兩聲,柳升是個細心的,瞬間發現了這個問題,馬上讓人去換暖爐和碳。

趙貴人正面無血色的躺在床上,因為皇後宮降成了貴人宮,宮里很多原來的擺設都被內務府走了,所以里面顯得空盪盪的,宮室還是原來的宮室,卻整個感覺都不一樣了,完全不像是原來的地方。

因為流血過多,趙貴人已經昏迷了過去。

皇帝在床邊坐下了,太醫都還沒有來。

皇帝於是問道,「是什么時候的事?」

照顧趙貴人的宮女又去跪下了,這時候看皇帝沒有大發雷霆的跡象,就稍稍鎮定了些,說得雖然謹慎,倒是條理清楚,很快將事情說了一遍,是早上時趙貴人起來發現外面下了大雪,就發了一會兒呆,早飯送來就是冷的,她就沒吃飯,說要去堆個雪人,不過卻沒有被侍衛允許,所以,她就又坐在門口發呆,宮女覺得那么在門口吹風不好,就勸了她進內室里去,趙貴人就有些惱火,發了兩句牢騷,最後還是進了內室,只是罵了照顧她的宮女,讓她們不要進去打攪她,然後,要吃午飯前,宮女將飯菜送進去,才發現她坐在椅子上,地上流了一灘血,人已經昏迷不醒了,因為太冷,血水糊住了手腕,所以她才沒有徹底死掉,但是現在這個樣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救活。

趙貴人之前的那些奴才宮女們全都被處置了,現在伺候她的,都是之後安排來的,對趙貴人,都是沒有感情的,忠誠肯定說不上有。

不過這個敘事的宮女倒不是個搬弄是非的,所以據實說話,皇帝聽了就嗯了一聲。

太醫又過了一會兒才來了,發現皇帝已經先他一步在了,就馬上緊張了起來,戰戰兢兢地行了禮之後,皇帝也沒有什么話,只是讓他給趙貴人看病。

趙貴人的左手傷口已經被包起來了,只是人還是昏迷不醒。

太醫看了一陣,說讓送人參水和糖水給她喝。

然後他暗暗打量皇帝的意思,不知道皇帝到底是要趙貴人死還是要她活,所以很是躊躇。

喂了人參水和糖水之後,趙貴人就醒了過來,但是神不佳,似乎是很恍惚,看到皇帝之後,她就一動不動了,只是靜靜看著。

皇帝知道她是有話要說,就抬了一下手,讓其他人退了出去。

趙貴人的眼淚慢慢流了出來,她被迎進宮做皇後時,是個雍容華貴的長相,大雍朝以女子腰細為美,卻也崇尚豐/滿,趙貴人以前就是這兩者的典范,是個華貴相的美人。

但是現在,她已經瘦得有些枯槁了,臉色蒼白又透出暗黃來,已經完全沒有美態了。

皇帝其實並不恨她,但是也不憐她。

自從手里握住了權利之後,皇帝覺得自己誰都不恨了,甚至包括鳩酒毒死了他身生母親的太後,只是,他卻也深深知道,太後必定要死了才好。

連恨都左右不住的人,才是真正的冷了。

皇帝拿出手巾來給趙貴人擦了一下眼淚,說,「表姐,何必要尋死。」

趙貴人眼淚流得更厲害了,她虛弱不已,輕聲說,「皇上,皇上……」

皇帝看著她,點了一下頭。

趙貴人伸手抓住了皇帝的手,只看著他,「求您放過臣妾的父兄吧。」

皇帝只是淺淺地扇了一下睫毛,趙致雅是看著皇帝從小孩子長成了現在的大男人的,皇帝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沒有什么存在感,現在長成了大男人,似乎你也無法從他臉上看出什么存在感,但是,他總讓人感覺到危險,未知的讓人警惕的危險。

趙致雅的確是深深的恐懼,這樣活著,還不如死了,至少可以求皇帝憐憫,讓她家人好過一點,她又說,「皇上,臣妾沒有要加害徐妃的意思,臣妾的確是在身上帶了檀木香,但是,那么一點分量,根本就不會有作用,臣妾真沒有要加害她的意思。再說,即使她早產,也不一定會有事。您放過臣妾的父兄吧,饒他們一命就好。」

皇帝將那為趙貴人擦過眼淚的手巾留在了她的枕畔,將手也從趙貴人的手里抽了出來,說,「朕知道,那不是你加害的。朕在賞賜給她的點心里放了葯而已。」

趙貴人倏然縮了縮眼瞳,皇帝道,「朕還記得大婚那幾日,和你一起走過那么多路,朕當時想,為什么要和她走這么多路呢。朕當時還是太小了,總覺得要和喜歡的人做喜歡的事才好,還是朕太年輕了。歷朝歷代那么多皇帝,他們寵愛的人沒幾個有好結果的,朕喜歡的人,想要他有好結果,他也不一定能有好結果,朕不喜歡的人,朕也不一定非要他結局凄慘。」

趙貴人只覺得皇帝可怕,並不能完全聽懂皇帝的話,不過,她卻是知道,皇帝對她說這些,就是認定她必死無疑了。

趙貴人於是只是說,「我父兄並無忤逆皇上之意,求您放過他們吧。」

皇帝道,「等開春,朕就將他們流放到西北去,饒他們的命,你安心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