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興地說,「沒定下呢。」

季衡語重心長地說,「找個清貴人家就好了,不宜找太出頭的人家。舅舅其實心思最深最活了,只是這些年,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怎么想。」

許七郎突然將額頭抵到季衡的肩膀上去,說,「要是可以不成婚就好了。」

季衡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你家里還要靠你傳宗接代呢。別孩子氣了。」

許七郎伸手抱住了季衡,眼神開始有些茫然,漸漸也變得堅定了。

他在季衡的耳朵上快速地親了一下,在季衡疑惑期間,他就直起了身來,「你好好養病吧。我去同姑母姑父說一聲,就搬回家去了,要過年了,我不能一直在你家里。」

許七郎說得這么干脆,季衡倒又生出了不舍,許七郎在他家住了十年,也要走了。

季衡其實很想留住些什么,到頭來發現其實都是留不住的。

他點點頭,說,「嗯,你家距離咱們家也不遠,馬車也不過兩刻鍾罷了,經常過來就好。」

許七郎那天下午就搬了家,其實他不少東西,在之前就搬回去了,所以這次只是一些書而已,有些衣裳,玩意兒,這些都留在了季府,他住過的房間,反正不會給別人住,許氏很不舍得他,說這里還是他的家,什么時候都可以回來住。

許七郎也哭了起來,在許氏跟前擦了擦眼淚,乘馬車走了。

他沒有進屋去和季衡告別,季衡身體倦怠,睡了一下午,晚上知道許七郎走了,他發了一會兒呆,也只是輕嘆一聲,就開始看邸報了。

人在局中,往往是身不由己,他也是沒有辦法的。

在這一年年末,宮中季嬪又被晉了位分,被封了賢妃,因為皇帝賜了個「賢」字,倒是比另一位邵妃娘娘還要尊貴些,加上她又在養著大皇子,所以自然也比邵妃更加受重視,在太後被軟禁的情況下,她儼然是宮中之首了,而且後宮事務,皇帝也暫時交給了她管。

不過因此,她也和徐太妃有了些不合。

其原因,大約是徐家女兒生的大皇子給了她養,還有就是那位性格無趣的徐貴人在徐太妃面前搬弄是非。

因季嬪晉位賢妃,季府里也十分高興,而且皇帝還賞賜了不少東西給季府,一時羨煞了旁人。

而季衡是個穩中求勝的性格,有時候甚至會讓人覺得他太過畏首畏尾,但是,對於賢妃的風光,他的確是另有一番擔憂。

因為這顯然是要扶持他姐姐和徐太妃對上的意思了。

皇帝那顆心,季衡覺得自己還是看得很清楚的。

151、第二十章

欽天監算了日子定了時間,臘月二十四,朝廷中封印放了假。

賢妃因為晉位,皇帝特地給了恩典,可以讓她的家人在年前進宮去探望她。

這個家人,自然是指一大家人的意思,不只是專指許氏,因為賢妃現在位分尊貴,所以她的親生母親,在皇帝特許的情況下,也能跟著許氏進宮去,而且賢妃的意思,很想季大人將四姨娘提成貴妾,不過以許氏的性情,季衡雖然現在一天到晚地生病,但是畢竟是解元,又那么受皇帝的看重,季大人無論是從形勢上,還是從人生清白上,都沒法去將四姨娘提成貴妾,所以他提也沒在許氏跟前提這事,就當不明白賢妃的意思。

他沒提,四姨娘也就不好說。

臘月二十六這一天,許氏一大早起來,拾打扮了自己,又拾打扮季衡。

要出門時,許氏穿好了一品誥命的禮服,四姨娘雖然親生女兒已然是賢妃娘娘了,但是因為沒有被封誥命,自然沒有誥命禮服,所以只是穿著稍稍華貴些的衣裳。

四姨娘給許氏行了禮,看到季衡神不大好地坐在一邊,就關切地說,「衡哥兒前陣子病了還沒有大好嗎?」

許氏有些憂慮地輕嘆口氣,說,「好倒是好了,大夫說他現在是氣血不足,這幾日早上一直頭暈來著。哎,他這個樣子,是要把我的心都磨碎了。」

季衡對許氏笑了笑,說,「母親,過了這幾日也就好了,沒什么可擔心的。」

一會兒,五姐兒和瓔哥兒也被六姨娘帶過來了,五姐兒的親事還是沒有定下,她長到十四五歲了,也是個膚如凝脂面似桃花的美人,被六姨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剛進屋的時候,五姐兒微微蹙了一下眉,六姨娘還在五姐兒身後拍了她一巴掌,大約這兩人是鬧了些不高興,不過一進屋,五姐兒臉上就帶了笑,先給許氏行了禮,又見過了季衡和四姨娘。

六姨娘則是略帶著些不服氣的酸酸的語氣,說,「太太,四姐,五姐兒和瓔哥兒就勞煩你們帶著了。我也沒有身份進宮,也不能跟著提點著他們,就怕他們在宮里做出什么有失身份的事情來,讓人說了閑話去。」

她這話說得五姐兒羞臊非常,瓔哥兒也是微微蹙了一下眉。

六姨娘不過是個歌姬提成的賤妾,別說的確是沒有身份進宮了,而她自己進宮就能知道在宮里的規矩?可以提點別人不要做有失身份的事情?而且,五姐兒和瓔哥兒雖然是她所生,但是也是叫許氏母親的。

許氏想到這些,就有些好笑,不過她沒笑,只是說,「沒什么時間在這里磨蹭了,就等五姐兒和瓔哥兒,他們來了,咱們就走吧。」

瓔哥兒給許氏和四姨娘見了禮,就走到了季衡跟前去,拉了拉他的手,說,「哥哥,你身子可好些了。」

季衡比他大很多,雖然瓔哥兒出生時,他著實郁悶了些日子,但現在,已然將他當成了很親的親人了,長兄如父,他對瓔哥兒就有些父子之情一般的感情。

季大人對瓔哥兒要求十分嚴格,這么小小年紀,就一個人住一個院子,晚上也自己睡覺,課業還繁重,可見是十分辛苦,季衡對他就要放松很多,還時常逗著他玩,所以,他對季衡沒有對季大人那么怕,要親昵很多。

季衡也回拉了瓔哥兒的手,說,「我已經好了。」

要走時,瓔哥兒又多看了站在門口殷切看著他和五姐兒的六姨娘,嘴唇動了動,還是說了一句,「姨娘你回去吧,外面風冷呢。」

六姨娘對他擺擺手,說,「趕緊跟上你哥哥,你第一次入宮,記住要守規矩。」

瓔哥兒點點頭跟在季衡身邊去車轎院子坐馬車去了。

因為季衡身體還是不大好,許氏就不讓瓔哥兒和他坐在一輛馬車里鬧著他,而是讓他去和季大人坐一車去了。

五姐兒則和四姨娘坐了一車。

如此一路到了宮門口,已經有轎子在等著接了,誰都看得出這是皇帝對季家的恩寵,儼然季家的氣勢已經要勝過一等國公平國公府了。

大家不敢明目張膽地傳皇帝恩寵季家的長公子季解元,暗地里卻開猥瑣的玩笑說季家姐弟一起服侍正是年輕氣盛的皇帝,這話自然是還沒傳入季家耳朵里,要是季衡聽到,恐怕也只能做到表面平靜,心里能夠慪出血來。

賢妃還是住在端陽宮里,因為晉位做了賢妃,眼看著端陽宮都和以前氣象不同了,里面的一應擺設用品,都是貴重而奢華的。

季大人作為朝中次輔,文華殿大學士,但是在做了賢妃的女兒跟前也是要行禮的,既然季大人都要行禮,許氏帶著四姨娘和兒女們也是要行禮的。

許氏是個心高氣傲的女人,心里不知有多么不樂意呢,不過她也是心思深而喜怒不形於色的了,所以規規矩矩地給行了禮,面上一副慈藹之色。

照說,一般人家的女兒,可不會受家人這樣的禮。以前四姨娘進宮來看她,她是遠遠地要去將她迎進屋,別說讓她行禮了,就是坐,也是讓她坐到上位去。

但這次,賢妃卻實實在在讓家人行了禮,然後才讓大家起了身。

五姐兒自然是將這些都看在眼里,心里想著早上被六姨娘翻來覆去地折騰打扮,六姨娘惡狠狠地讓她放機靈點,說她不比三姐兒差,而且年歲小,正是水靈靈的時候,被皇上看上那不是十分容易的事情嗎。

五姐兒心里生著悶氣,只是板著臉,也不和小家子見識的六姨娘說話。

五姐兒也在之前被帶著進宮來見過三姐兒幾次,雖然看著三姐兒表面的確是風光,宮里的一應東西也都貴重奢華得很,但是那么一天到晚地靜靜等一個人,五姐兒卻是不想如此的,而且看得出三姐兒也是心事重重,日子絕對沒有別人想的那么好過。

在徐妃還在的時候,徐妃作為端陽宮主位,看著是個活潑單純又真誠的人,其實暗地里能夠沒有手段嗎,就拿她敲打她的那些話,五姐兒就知道以前的徐妃娘娘也不會是省油的燈。

三姐兒在徐妃的手下過日子,難道日子不難熬?

現在三姐兒又養別人的兒子,又有徐家的人虎視眈眈地看著,據說大皇子生來體弱,一副要活不下去的早夭樣子,也不會是好養的。

五姐兒一向是嘴巴甜的,看著也是單純有些天真的,其實在季家這樣的大家庭里,怎么會沒有自己的心思和心眼。

她只希望找一個一般的好人家嫁了就行,有個疼愛自己的丈夫,只是太太許氏對她的親事不是特別上心,父親又忙得很,六姨娘又各種摻合,以至於到現在都還沒有定下親事,看到三姐兒的風光,連帶著四姨娘在家里地位也不同一般,六姨娘又異想天開想要她勾引皇帝也進宮,五姐兒一邊在心里厭煩著這樣的六姨娘,一邊又為自己的將來感到擔憂和迷茫。

賢妃將家人都打量了一番,就趕緊熱情地讓大家都坐了,這才將目光多在季衡的臉上轉了一圈。

這是相隔三年多,兩人又見到。

賢妃在心里沉了沉,以前季衡年歲小,好看得男女莫辨就罷了,照說現在季衡已經實歲都要十七歲了,男孩子也早該變聲和長胡子了,也該過男女莫辨的時候了,沒想到剛才聽季衡的聲音,也只是比小時候稍稍清朗了些,渾然沒有大男人的聲氣,臉上則還是那嫩如水的模樣,別說長胡子了,就連身架子,似乎都只是長高了,沒有長成男人樣。而模樣雖然多了些少年樣,卻還是個勾人的樣子,甚至比小時候多了些成人的風采魅力,賢妃很納悶他怎么能還是這個樣子,一邊又想到皇帝嘴上三句離不了君卿,季衡從江南回來後,就多次召他入宮,在徐妃生產那一晚,季衡還在宮里留宿了,以至於皇帝較晚時候才到端陽宮來,而且對他的第一個孩子,似乎也並不很關心,這也就罷了,那一天皇帝手上還受了傷,卻又不說到底是怎么傷的,很讓人有些遐想。

賢妃知道自己和季家也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甚至她的恩寵很多都是由這個弟弟季衡而來,但是,作為一個女人,看著自己的情敵,即使他是自己的弟弟,她也沒有辦法做到完全的心平氣和。

季衡從進了殿里,跪拜起身後,他只掃了三姐兒一眼,只見三姐兒已然完全退去了當年在家里的小女兒樣子,是個端庄雍容的婦人樣了,而且神色之間早就帶上了上位者的倨傲和嚴肅。即使她做得再溫柔溫婉,也掩不住這種要發號司令的氣勢。

三年時間,所有人都變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