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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氣散去,槽里置著兩片對剖的羊片--就是將全羊去掉頭尾四肢、從中剖成兩丬的意思--燒透的羊皮羊脂上染有一層淡淡的琥珀色,仿佛是攤成了兩大片的醬燒蹄膀。

這道「棺材羊」與北方酒樓常見的筵席大菜「水晶羔蹄」相類,都是加料白燒的做法,將洗剝干凈的羊片兒用寬竹篾子撐平,就像臘jī、臘鴨一般,特別之處在於使用傳熱平均的石釜燒上一夜,燒得骨酥肉爛、膏脂俱融,煨透了的表皮膠凝如酪,鎖住肉汁,入口即化,毫無羊肉的膻sāo。

呼老泉起出羊片兒,反手自腰後抽出一柄柳葉長刀,拆骨卸肉,將剔下的酥爛肉條平放在砧上,唰唰幾刀,羊肉便成了若干小塊,表整丁方,不住顫動的切紋間緩緩沁出蜜色肉汁,木砧上卻不怎么滲油。

耿照從小玩慣了劈柴游戲,瞧著不禁佩服起來:「快利本一家,這幾下明明不怎么快捷,勁力卻無絲毫浪費。

手起刀落,肉里的汁油未出半點,當真厲害!」心想柴是硬的,煨爛的燒羊卻軟嫩不堪,難以下刀。

這老泉頭的刀上功夫,恐怕勝過自己千百倍。

鄭師傅將羊肉分下,耿照捏著油潤的肉塊送入口中,一咬之下,只覺皮酥彈牙,軟嫩中仍有嚼勁,皮下的羊脂早已煨成了漿,濃厚的肉味滲入口腔,滿嘴都是甘甜肥潤的油香;肉嫩筋融,入口綿化,偏又能嚼出一絲絲的肌理,口感妙不可言。

羊片在放入石釜煨燒前,已抹上生姜粉、花椒粒等佐料,老泉頭趁開蓋時釜壓一泄、熱氣上沖的當兒澆入醬汁,冷熱一激,醬汁巧妙滲入燒化了的羊皮羊脂,使醬味與膏油肉汁交融滲透,又比一般醬燒來得爽口,留住羊肉的原味。

耿照一口未盡,頻頻吮指,忽見長孫坐在一旁,雙手揣在懷里,面色十分yīn沉,不禁皺眉:「莫不是吃壞了肚子?」長孫緩緩搖頭,低聲道:「一沒留神,狠咬了手指一口。

好在沒嚼開,拇指應該還在。

」老泉頭拆完了整片,大膳房無論上下,每人都分到一塊,連角落里一名矮小少年也沒漏掉。

他面色焦黃,瘦得渾身皮包骨,頭發、衣衫格外骯臟油膩,但破孔間露出的肌膚又極是白慘。

羊肉一派到少年手里,一旁覬覦已久的孫四夾手搶過,忙不迭塞入嘴里,雪雪呼燙,還故意吼他:「你傻啦?連菜刀也不會拿,學人家吃什么!滾一邊兒去!」眾人都是一陣笑。

「那是誰?」耿照悄聲問。

「你真以為我有過目不忘、過耳不聞的本領?」長孫日九正自郁悶,勉強瞟了一眼:「上個月新來的。

聽說是餓倒在山腳下,老泉頭給撿了上山,姓名問不出來,腦子多半有些毛病。

孫四他們都管叫「阿傻」。

」耿照見少年縮回角落,低聲道:「我瞧不像傻子,倒像有心事。

」長孫yīn沉沉地望著手掌,神情肅穆,不知是哀悼羊肉抑或拇指。

「我不跟你爭。

你是有心事的專家,你說了算。

」耿照掀蓋有功,分得的羊肉也特別大塊。

他將吃剩的肉分成兩半,一半安慰了長孫受創的身心,另一半塞在那少年阿傻手里。

誰知耿照才轉身,孫四又將羊肉搶了去,塞進嘴里,嚼得汁油四溢,手指耿照大笑:「阿傻傻,你更傻!執敬司的卵蛋蒙眼,白白孝敬了俺!」雜役們有的笑、有的噓,鬧作一團。

忽聽鄭師傅一聲大喝,持勺猛敲:「吵什么!」場面立時安靜下來。

他抬起下巴,遙指著阿傻:「阿傻,你過來!」阿傻似未受過這般注目,嚇得打顫,畏畏縮縮上前。

老泉頭面無表情,廚刀一揮,隨手割了塊帶皮羊條,遞給鄭師傅。

鄭師傅把肉塞在阿傻手里,大聲道:「這間廚房里的功夫,你們要用眼睛學,用心學;最重要的,是要用舌頭學!」指著砧上的醬羊肉,對眾人說:「這是老泉頭的好意,你們這些王八羔子,一個個都給俺吃!把味道牢牢吃進嘴里、吃進肚里,吃進骨子里,往死里記著;將來有一天,就能燒出這樣的味道!」膳房里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只余幾十雙閃閃發亮的眼睛。

這些在流影城里被踩在最底層的、終日粗野愚笨的廚工們,在這一瞬間,突然都變得深沉內斂,憑借著與生俱來的直覺,像狼一樣貪婪地記憶著口中手中那震撼人心的美味。

因為那是在他們之中的極少數,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的重要依憑……少年呆望著手里汩著油汁的肉條,良久,倏地渾身一震,似有所悟,忙張嘴大嚼起來。

◇◇◇老泉頭平日不輕易炮制名菜「棺材羊」,昨晚二總管已差人來交代,城里來了水月停軒的貴客,城主可能會連開午宴、晚宴,讓瓊筵司先行准備。

耿照與長孫在大膳房等了許久,始終不見鮑昶等前來用膳,正自犯疑,忽見一名同寢弟子匆匆趕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們……快……宣德廳……集合……」遠方依稀有銅鑼聲響,那是執敬司獨有的召集令號。

耿照與長孫交換眼色,拔腿朝宣德廳的方向奔去。

廳內,百余名弟子各按職級分列,服色劃一、挺拔俊秀,煞是好看。

只有耿照二人最不稱頭,位置恰恰就在門邊,兩人輕手輕腳挨近鏤空的門屏,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所幸前排也無人注意。

橫疏影親點的行走弟子共有十二名,每班四人,一日分三班lún值,故稱「三班行走」。

其中兩名在城中心的善政堂處理文書,兩人則跟在二總管身邊,聽候調遣。

扣除夜班補眠四人,以及善政堂里的兩位值差,能奉召而來的隨班至多不過六名,此刻卻是十二人齊至,以何煦、鍾陽為首,分站主位兩側。

當值的司徒管事點齊人數,轉身走入後進;不多時,一股幽幽梅香漫出廳堂,垂簾微揭,一雙小巧的淡紫綉鞋跨過低檻,裸露的腳背以及一小段酥膩足踝猶如雪砌,說不出的玉雪可愛,竟是橫疏影親來。

眾人一齊躬身,橫疏影雲袖一揮,當是回了禮,隨意落座。

「諸位辛苦了。

」她抿了口茶,美眸環視,清脆動聽的喉音回盪在廳堂里。

「眾所皆知,東海三大鑄號的競鋒之期將至。

本城忝為東道,執敬司更是城中頷首,須得妥善置辦、務求善美,以免貽笑大方,墜了本城及主上他老人家的威名。

」青鋒照、赤煉堂、白日流影城等三大鑄號,每年均於上巳節(三月初三)前後舉行競鋒大會,各出器械,論斷鑄造優劣,勝者可獨攬朝廷的軍械承造,為平望都的羽林軍、北關道的jīng銳部隊等鑄造兵器。

這「三府競鋒」是經朝廷許可的兵鋒比試,埋皇帝冢、臬台司衙門等甚至派要員參加,三十年來從未間斷,乃東海道的年度盛事,廣邀天下英豪、刀劍名家與會,已非單純的競鋒較技。

昔年天下未定,青鋒照與赤煉堂便支應獨孤閥軍用,一時傳為美談。

青鋒照jīng於定制生產,赤煉堂掌握流酆江的漕運命脈,原料取得便利,兩家於鑄造量大質優、規格統一的刀劍上,已有百數年經驗;為朝廷制作軍器一事,實不作第三家想。

白日流影城開基不過半甲子,卻另辟蹊徑,專為武林名家鑄造兵器,一劍須歷時三、五年而成,價抵萬金,成品無不稱手,甚至能輔助發揮本門武學的威力,相得益彰。

另於奇門兵器的鑄造設計之上,流影城亦有過人之長。

雖未贏過「三府競鋒」大會,近十年來,流影城於會上接頭的生意,獲利未必便遜於青、赤兩家。

全因橫疏影眼光獨到,不但避開了承制軍械的激烈競爭,更利用競鋒展示所長,逐漸在天下人心目中奠定地位。

正所謂:「青鋒照、赤煉堂,白日流影碧水長。

」時至今日,江湖名俠若無一柄由流影城量身打造的碧水名劍,不免大失身份,恐為識者笑。

「三府競鋒」至關重要,尤其三年一度、lún回朱城山做東道時,更是白日流影城的大日子,然而依橫疏影的個性,絕不會為了這種不言自明的事召集弟子訓話,無端浪費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