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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微一踉蹌,及時掩口,硬生生捂住一聲慘叫;抬木一不小心滑落肩膀,耿照忙探手彎腰,堪堪將木箱接住,沒碰著廊間的木地板。

恆如惡狠狠地回頭,低聲咒罵:「你作死么?沒用的東西!」一德不敢接口,低頭揉著傷處。

恆如左看右看不安心,低道:「都將東西放下,乖乖站好。

一會兒首座若喚,再將箱子抬進去。

」另外二人如獲大赦,趕緊也將箱子輕放落地,四人仍是魚貫而立,誰也不敢抬頭。

耿照站在最後頭,一見恆如回過身去,立刻躡手躡腳地閃過屋角,一溜煙似的竄至廊底,縱身往兩屋交角處的垂檐一躍,伸手攀住斜紋鏤花窗格,猿猴般爬上檐底的照壁板!照壁板是木造牆壁與屋梁間的鑲板,最頂端有一條固定用的木格稱做「由額」,與固定斗拱、橫梁用的「闌額」之間還有一小段空隙,只比橫掌而入的高度略寬些,以供室內通風。

耿照吊在照壁下,靠著強橫的臂力支起身子,試圖抬腳勾上飛檐,卻無法克服那如蓮瓣層迭般的厚重斗拱;接連擺盪幾次仍不成,雙眼恰巧湊上那一小段空隙。

只見屋內遲鳳鈞、顯義兩人分作賓主位坐定,原本被密實木牆所隔的聲音,也意外地清晰起來。

「大和尚,你找我來,總不會是為了敘舊罷?」遲鳳鈞放落茶盅,從容一笑:「說罷,你想要什么?若論金銀珠寶,別說我那寒磣的東海臬台司衙門,只怕連「東之天」里坐著的那票大老板,手頭的現銀都不及蓮覺寺闊綽;若想當官,你該找鎮東將軍府的門路,而非我這有名無實的經略使。

我實在想不出,我能幫你什么?」顯義哈哈大笑。

「同遲大人說話,真是爽快得很,一點兒也不費勁。

」一離了人群,他的表情忽然生動起來,眥目挑眉,齜牙咧嘴,每一句都說得很用力,說話間白牙閃閃、口沫橫飛,襯與那張筋肉糾結的虯勁面孔,便似淌著口涎的飢餓土狼突然開口說起了人話,表情偏又極其豐富,說不出的怪異。

「這回聖上下旨,著平望都的效國寺派遣琉璃佛子前來,於本寺舉行三乘辯經論法大會,廣邀天下高僧,一統佛門三乘,並拔擢東海修為高深的佛法學問僧入京。

」顯義嘿嘿笑道:「小僧不才,想請大人代為引薦,與法使欽差琉璃佛子大人私下論一論佛法。

」「辯經」是僧人為了理解經義,采取相互詰問辯論的方式來引證佛法,是央土佛門常見的活動。

顯義若想在法使欽差的面前一顯能為,臨會辯經也就是了,又何須私下請托引見?明顯便是想走後門。

遲鳳鈞鳳眼一瞇,撫須呵笑。

「怎么,大和尚也懂佛法么?」顯義卻一點也不生氣,跟著瞇眼捻髭,嘿嘿笑道:「大人此言差矣!眾生皆有佛性,小僧有、大人有,連路旁的狗子也有,哪個不懂佛法?」起身推開房門,大喊:「都抬進來!」(不好!)恆如一回頭喚人,便會發覺耿照不見;若在這短短的片刻間不能翻上屋頂,耿照的形跡便即敗露,想逃也來不及了--他奮力擺盪身體,希望一舉將自己甩上檐頂,無奈支撐檐角的斗拱太過厚重繁復,飛出的角度懸殊,根本無法由下翻上。

千鈞一發之際,身下的照壁板忽被推開,一只黑袖倏然卷出,纏住耿照的腰際,「颼!」一聲將他整個人扯了進去!耿照眼前一黑,重重落在厚有數寸、軟如棉花的積塵上。

那塵土怕積了有千年之久,他身子一落下,只發出既輕又細的「嗤嗤」聲響,連灰粉也沒怎么揚起,塵土黏結壓實如雲母一般,便似跌在了一條厚棉被上。

兔起鶻落間,恆如的身影已晃過屋角,依稀聽得他壓低聲音怒問:「……人呢?怎不見了?你們誰……」一德的嚅囁回答不易聽清,似提到解手之類。

耿照驚魂甫定,又覺好笑,苦苦忍著噗哧一聲的沖動,揮去浮塵四下張望,才發現置身於一條橫梁之上。

那梁橫過整幢「上之天間」,是將整株楠木刨成方柱,面寬三尺有余,跨坐著都嫌襠開難受,盤腿而坐綽綽有余,還不必多費力保持平衡。

他身後坐著一人,身穿漆黑的比丘尼緇衣,略嫌短促的裙下伸出兩條渾圓結實、白皙無瑕的修長玉腿,襯著幽暗的梁間背景,便如一雙曲線絕美的裸腿浮在半空中,其上又虛懸一張笑吟吟的如玉嬌靨,連攏成一束、披在xiōng前的烏黑濃發也消失不見,竟是明棧雪。

耿照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嘴chún微動,黑暗中忽然又現出一只鶴頸般的細長皓腕,一根尖細纖美的如玉食指飄到了明棧雪姣好的chún畔,咬著一抹似笑非笑的狡黠微抿,示意他閉口噤聲,又指了指他身下壓的那片照壁板。

(原來她……一直跟著我。

)耿照會過意來,心中五味雜陳,卻已不及細想,連忙輕手輕腳將卸下的照壁板又裝回原位。

從闌額縫間望出去,恆如正風風火火自腳下走過,行進間不住左顧右盼,口中低聲咒罵,步子「登、登、登」重重踏在廊間的木地板上,發散著急躁又茫然不解的煙硝火氣。

屋內顯義面色一沉,探頭怒道:「拖拖拉拉的,快抬進來!」「是……是!」恆如一咬牙,只得與一德挑起那只沉重的大紅木箱,搖搖晃晃地抬進了上之天間。

顯義冷哼一聲,將閑雜人等趕了出去,打開兩只紅箱,里頭竟裝滿了黃澄澄的金鋌!「大人,便是黃金之中也有佛性。

這一箱是小僧孝敬大人,另一箱卻要拿來與佛子論一論法。

」梁上不見遲鳳鈞的表情,仍聽得他一聲長笑,曼聲悠然。

「大和尚,琉璃佛子乃效國寺首屈一指的學問僧,曾登壇說法,壓服來自天下四道的三千僧人,連南陵緣覺乘的僧團高僧都推崇他是「法王轉世」,乃於佛滅度千年之後首度降生於東勝洲,欲重新統合三乘、結束教門分裂的聖人。

你……竟要用一箱金子收買他?」顯義面上毫無愧色,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受了諷刺,反倒像抓住了他的語病,濃眉橫挑、劍髭戟張,嘴角還沾著幾點唾沫星子,卻忙不迭地裂開血盆大口,翻攪著腐敗內臟似的肥厚肉舌,嘿然笑道:「大人這話,一點也不懂佛。

凡人供養比丘須用三凈肉--不見殺、不聞殺、不疑為己故殺。

我這箱金子連條豬狗都沒死,比三凈還干凈,正好讓比丘供養比丘。

」明棧雪抿嘴一笑,硬生生忍住一聲噗哧,黑暗中直如香花綻放、玉露逢春,說不出的秀美脫俗;目光中除了輕鄙,竟也隱有一絲佩服。

耿照心想:「這人固然臉皮奇厚,口才的確不俗,狡辯中也有急智。

」遲鳳鈞似是懶與爭辯,擺了擺手,笑道:「大和尚有所不知,東海以外的各寺僧團,連三凈肉也不能吃。

罷了,你托我做這凈人,欲求佛子何事?」顯義咂了咂嘴,嘿嘿兩聲,隨手摸著大光頭。

「小僧不說,大人也是水晶肚腸,清楚得很。

敝寺法琛長老來日無多,如蒙佛子惠允,上書舉薦小僧接掌住持,他日佛子接掌效國寺、甚至坐上國師大位,在東海也有小僧於門前座下,長效犬馬。

」東海各大寺院的住持,乃由朝廷委派,便似各地官署一般。

顯義雖握寺中大權,一旦法琛長老圓寂,朝廷或可指派其他「顯」字輩的弟子接任住持,甚至征召他寺名僧前來亦不無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