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四十九章·「雨中綿羊(8)」(1 / 2)

第一玩家 封遙睡不夠 2260 字 10个月前

——扮演。

蘇明安感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冬冬冬,裹挾著蘇文笙痛苦的記憶鑽入他的腦海,與柳萱萱、明羅、易衡川的記憶光點產生轟鳴。

「蘇小白!」尚齊推開了門:「你怎么了!是不是身體不太舒服?」

「我沒事。」蘇明安平復了一下心跳:「回去吃飯吧。」

路過鏡子的時候,他感到鏡中的自己閃爍了一下,露出了白sè的發絲,但當他向鏡子看去時,依然是漆黑的頭發。

「……」蘇明安看了眼自己正常的san值,它已經很久都沒有變過了。

回到飯桌,nǎinǎi將一碗水煮蝦端了上來:「兒子,吃蝦!你最愛吃的蝦!」

在nǎinǎi殷切的目光下,蘇明安剝開蝦殼,吃了一只,點了點頭:「好吃。」

「你最喜歡吃蝦了,平時工作忙,只有吃蝦的時候能開心一點。」老nǎinǎi滴咕著,幫蘇明安剝蝦,她蒼老的手指上滿是老繭,語聲絮絮叨叨:

「賣蝦的人也得了黑霧病,我去買蝦的時候,他們還在盯著電視機看,想著特效葯什么時候能出來。」

「兒子啊,你不用太擔心,現在有第一夢巡家這樣勇敢的孩子站出來了。無論是你媳婦的事,還是孫女,都能好起來的。你已經回家了,回家了……」

「你喜歡畫畫,我這幾天撿垃圾,找到一些畫具,回頭我們一起畫啊……」

老nǎinǎi望著蘇明安這張陌生的臉,眼里閃過了片刻的困惑,好像在思考這到底是不是她的兒子。但她很快露出了笑容:

「都會好起來的,呵呵,一家人會好起來的……」

「砰砰!」

門口傳來敲門聲。

汪明明去開門,是城內的執法隊。

「林nǎinǎi,在不在?」官員叩了叩門。他戴著圓帽,胡須略長,面容方正:「已經查到監控了,你兒子在三天前回來了,他進了你家,他根本沒有失蹤。」

老nǎinǎi清醒了一點,意識到了蘇明安不是她兒子。她說:「不對,我兒子沒回來。」

……如果說她兒子三天前就回家了,那他人呢?

官員嘆了口氣,眼神里夾雜著不忍:「我們是來給你頒發市民榮譽徽章的,恭喜你,林nǎinǎi。」

老nǎinǎi一臉茫然,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能拿獎章的事:「啥啊?你們在說啥啊?我兒子沒回來啊。」

蘇明安心中微微一顫。

「蘇小白……」尚齊的鼻子動了動。他出身中醫世家,嗅覺敏感,隱約嗅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有奇怪的味道,你跟我過來……」

蘇明安跟著尚齊進了後房,這里有股臭味飄出來。

門口,官員還在斟酌言辭,他端出了一個金sè的榮譽獎章,由黑sè的天鵝絨映襯著,在光下格外耀眼。只有做出過傑出貢獻的市民,才能被授予這樣的勛章。

「這是獎章。」官員說。

「哦,我明白了,我兒子之前去接受方舟計劃的疫苗了,他肯定是做出貢獻了,你們是給他頒發獎章的,對不對?」老nǎinǎi突然恍然大悟,笑著拍著手:「我就知道我兒子肯定爭氣,他最聽話了,不會不回家的……」

她抹了抹眼角,看向牆上的全家福:「我兒子最厲害了,從小就是優等生。他是不是跟你們一起回來了?快讓我見見他。」

房內,尚齊走近一個木櫃,這是個大衣櫃,臭味正是從里面飄出。

他伸出手,觸及衣櫃的把手,和蘇明安對視一眼。

「林nǎinǎi,嗯……」門口,官員壓低了帽子,臉上露出愧疚而遺憾的神情:「這枚榮譽勛章,是給你的。」

「我?我做出過什么貢獻啊!我就是個老太太!」老nǎi咧了咧開chún,喊出聲來:「我兒子呢?你們是不是把我兒子藏起來了?你們是不是不認識我兒子啊?他的臉圓圓的,眼睛扁扁的,右嘴角有一顆痣,他比較少說話,平時除了出門工作,都很老實的,他去哪里了?」

人們沉默著,警衛默默把榮譽勛章戴在了老nǎinǎi的大花襖上,發出細碎的金屬聲。

「卡噠。」尚齊拉開了櫃門。

隨著櫃門拉開,一具倚靠著櫃門的屍體從里面掉了出來。

屍體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尚齊後退一步,望著地上的屍體,沉默了。

蘇明安戴上手套,把屍體翻過了一個面,露出了正臉。

他穿著沾滿灰塵的工作衫,長褲被泥點濺得看不出顏sè,鞋子開了裂,足以看出工作時很辛苦。蘇明安看向他的臉,是一張中年人的臉。

臉圓圓的,眼睛扁扁的,右嘴角有一顆痣。

黑霧病的斑點遍及全身,黑sè的觸須委頓在身周。

——這是一具黑霧病晚期的屍體,已經有了異化的征兆。如果他沒有死去,他會異變成怪物,居民會被屠殺大半。

但他卻死了,xiōng前有一道長長的刀痕,應該是菜刀所致。這一刀沒有砍到致命點,應該是這個人被砍了一刀後,躺在地上流血過多死去,整個過程中沒有還擊,沒有掙扎。

「很明顯,他已經瀕臨異化了,但被人砍了一刀。」尚齊檢查了一下屍體,驚訝道:「他臨死前卻沒有還擊……現場只有他自己的血。太奇怪了,黑霧病晚期的人已經失去理智了,他居然能遏制住自己的殺念,躺在地上等自己死去,這,這真是……」

尚齊斟酌了一下詞匯,說著:「令人震驚的狀況……」

蘇明安望著屍體臉上的絕望,這種絕望中,蘇明安竟然看出了一絲滿足。

他伸出手,合上屍體的眼睛。

……理性的病症中,沒有僥幸。

……但「愛」可以。

門口,官員終於低聲道:

「很遺憾地通知您……林nǎinǎi。」

「我們授予您勛章,是因為您的大義滅親行為。」

「感謝您……在三天前終結了一名瀕臨異化者的性命,讓他沒能大開殺戒,保護了周邊的幾萬居民。感謝你。」

官員帶著警衛躬身,朝著這位瘦弱句僂的老nǎinǎi,齊齊彎下了腰。

似乎有什么東西掉落在了地面,一聲水滴聲響,寂靜無聲。

當蘇明安回身看時,才發現門口的nǎinǎi已經淚流滿面。她緊緊攥著前xiōng的徽章,滿是白翳的雙眼看到了房內的屍體,一瞬間,因為過度悲傷而忘卻的記憶重回她的腦海。

——這一瞬間。

仿佛腦中褪去迷霧。

她想起了自己幾天前是怎樣欣喜地迎接兒子回家。

她想起了他是怎樣痛苦地叫著,他說自己注射了方舟計劃的疫苗後,全身都很疼痛。

她想起了她是怎樣叫他躺下,她趕緊去請醫生。

想起了在醫生來之前,她是怎樣給兒子做飯,做他最愛吃的大蝦。想起了他們最後一起畫的一幅畫。

想起他突然異變,他親手把菜刀遞到她手里。

異變是無法中止的,只能結束他的生命,才能挽救更多人的性命。

「媽。」

「殺了我。」

瘦小的老nǎinǎi揮出的一刀絕望而弱小,沒有刺破他的致命點,他倒在地上,血流不止,沒有掙扎,沒有反擊,他克制著自己洶涌不止的殺念,不斷撕裂自己因為異變而急速愈合的傷口,直到自己失去最後一絲氣息。

……人究竟以何為人。

芸芸大眾創造的財富全被金字塔頂端那撮人以各種手段收割走,底層的人卻能光輝到這種地步。他們身上的人性耀眼得令人眼睛酸澀。

望著地上的屍體,蘇明安蹲下身,將染血的衣服輕輕蓋在他的臉上。

把屍體放進衣櫃里後,qiáng烈的悲傷加上黑霧病的jīng神影響,使nǎinǎi忘記了這件事。她下意識覺得自己的兒子還沒回來,她只需要做好他最愛的大蝦,就能在門口等他回來。

他會回來的。

一定會的。

她等候在爛尾樓下,等候著她的兒子歸家,只要他回來了,五年前的樓房倒塌事件肯定能等到回應,孫女的心臟病也有了錢治,未來還有光,一家人能夠得到幸福,一定會的。

晚風吹起她的銀發,她心中始終是那張完整的全家福。

可她未曾想過——

等回來的,僅僅是一具屍體,一枚充滿諷刺感的市民榮譽勛章。

一瞬間,她哭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