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百五十章·「雨中綿羊(9)」(1 / 2)

第一玩家 封遙睡不夠 2070 字 10个月前

——被一個時代蒙住口鼻,扼住聲音,窒息而死,算不算他殺?

蘇明安抬起頭,天空是灰蒙蒙的sè彩,大雨朝人間灑下,仿佛將這個世界吞沒。

「轟隆隆——!」

他看到頹傾的爛尾樓,磚石像被風吹散的沙塔向下傾瀉,居民慌亂地向外逃,來不及帶上任何東西。

大地在震動,樓房在倒塌,一切都被碾壓在了石塊之下。他壓低小女孩的頭,沒有讓她看到這一幕。

當一切重歸於寂靜,耳邊只有淅淅瀝瀝的大雨聲,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隨後,人們的悲鳴高升而起。

「——我的家!我的家啊!

「——我的東西還在里面,我的錢,我的筆記本……」

「——媽媽,媽媽……」

悲鳴聲此起彼伏,他們為數不多的財產就是這棟爛尾樓,如今這樓房倒塌,相當於剝奪了他們的一切。

人們高呼,悲鳴,哭泣,宣泄。誰也不關心有一個老nǎinǎi死在了樓中,誰也不關心她所求的正義。他們只知道,一切都沒了,都沒了。

當最後一寸蔽體的屋檐被掀翻,他們該如何求生?

蘇明安摸著小女孩的頭,將她緩緩放在地上。

大雨淋在她披散的黑發上,一縷一縷向下墜著水,她的眼神尚顯茫然,好像不明白這棟樓為何而倒塌,也不明白nǎinǎi最後看著她的悲傷的眼神。濕淋淋的發絲黏膩地垂在她的脖頸,雨水順著臉頰滑下。

她向周圍看了看,試圖尋找她熟悉的人,哪怕一個也好。可是放眼望去全是陌生人悲傷的神情,其他什么也沒有。

「媽媽?」

她抱著小熊,嘗試呼喚。

——勤勞而美麗的女人已經死在了五年前的磚石中。

於是,沒有人回應她。

「爸爸?」

她環顧四周,眼神茫然。

——正直而朴實的男人已經沉睡在染滿血的衣櫃里。

於是,沒有人回應她。

她的眼神變得有些焦急,手指愈發攥緊了懷中的小熊,全身冷得發抖。

「……nǎinǎi?」

她仰著頭,望著這鋪天蓋地的大雨,聲音帶著哽咽。

——一心想求個回應的老人已經消失在了這場冰冷的大雨中。

於是,沒有人回應她。

身體微微發抖,打了個寒顫。

呼喚聲漂浮在濕淋淋的空氣中,仿佛一縷輕煙,很快逸散。

她不明白這場大雨帶來了什么,又奪走了什么。年紀尚小的她更不明白這個世界是什么樣子,她又在對抗什么。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呼喊,試圖找到最熟悉的人,因為nǎinǎi曾經告訴她,只要大聲呼喊nǎinǎi,就不會有事了。

……可為什么。

現在她大聲地呼喊,卻沒能看到他們?

為什么眼前除了灰蒙蒙的大雨,什么也沒有?明明幾天前他們還坐在一起吃飯,還說要治好她的心臟病,一家人幸福地活下去。但為什么——這棟高樓就突然倒塌了?

蘇明安蹲下身,手指滑過她有些破皮的臉頰,將她的臉擦拭干凈。

他剛想收回手,手腕卻被緊緊攥住,年yòu的女孩眼神懵懂而悲傷地望著他。她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已經沒有了親人,只是下意識拽住最後的稻草,不想放開他。

「大哥哥……?」女孩嘗試性地呼喚。

此前的呼喚全都沒有回應,她的聲音夾雜著顫抖,手指由於低溫而冰冷。

蘇明安回應著她的視線,低聲「嗯」了一聲。

——於是,在萬籟俱寂中,終於有人回應了女孩。

綿羊淋雨,會使羊毛吸水增重,倒地不起——於是等天晴了,就可以看見一堆倒地的綿羊,連綿成雪,沾滿不堪和wū穢的雨水。

人們沒有意識到,當大雨磅礴時,綿羊在怎樣地呼吸與掙扎,又是怎樣無奈且不甘地栽倒在雨泊中。

這個時代成為了最厚重的雨霧。如果深入肺腑的都是cháo濕的梅雨,菌絲便會生長在每一個縫隙。當幸福成為必須要做的責任,就沒有人可以幸福。

有人不願意做一只沉默的綿羊,卻被束縛四肢,堵住口舌,無底線的索取剝光了它們的皮毛,使病無所醫,老無所養,直到無人敢於發聲——

——於是蘇明安的聲音響起來了。

「我在這。」

他回應了女孩的呼喚。

他握住女孩的手,另一只手撐起了傘。

「嘩啦」一聲,鮮紅的傘面撐起,仿佛一滴雨中鮮紅的血。

傘面之下,女孩終於感到了片刻寧靜。她的身上很重,浸滿了雨水,一滴一滴順著腳踝滴落在地,她差點以為自己會栽倒在地面上。

但當那頂紅傘撐起來後,雨水不能再壓垮她,疾風無法再吹倒她。

傘外的bào雨傾盆,疾風刺耳,傘下的二人極為安靜,女孩默默握著蘇明安微暖的手,冰冷與溫熱一寸寸傳遞。

人們哭天喊地的聲音四處狂飆,他們用力地挖掘著石塊,卻已經什么都留不住。

這時,圓帽官員和警衛們圍了上來,走近了蘇明安。

「這件事是你們都市守護部的責任。」圓帽官員噼頭蓋臉就是這么一句話。

蘇明安側頭。

「要不是你們一心想向政府求個解釋,我們也不會特意來給林nǎinǎi頒發市民榮譽勛章,告訴她真相,她也不會刺激情緒導致病情惡化。」圓帽官員指了指廢墟:「那么多人失去了房子,你們有很大責任,誰讓你們chā手我們城市的政務的?我會向都市守護部提出舉報,批評你的行為!」

「……?」

蘇明安感到了疑惑。

不是疑惑於官員的臉皮厚度,他只是在疑惑,到底是怎樣的考試制度誕生出了這種屍位素餐之輩,到底是什么將他們腐化至此。

但很快,他想明白了,因為這世間到處都是「沉默的大多數」,所以只要擅長於批判他人,自身就能顯得越發「正直高尚」了。

「你管這叫榮譽?」蘇明安說:「一個兒子對母親最後的愛,一個白發老人寧願自我欺騙卻被迫拿回的清醒——管她這樣痛苦換回的死亡證明——叫榮譽?」

「……」官員的嘴角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