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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五
,清明,春暖花開陽光燦爛,皇帝帶一眾大臣嬪妃去太廟祭祀,皇宮很安靜。
明天便是交解葯的最後期限,墳邊的花開的正艷。
忘憂閣里,花生問內侍要來些紙錢香燭祭拜,全沒發現身後出現的一抹白色,廣袖寬袍玉樹臨風,直到那人輕咳幾聲她才轉頭看了眼,無痕大驚:「你怎么把自己搞成個鬼!」
花生繼續淡定地磕頭,起身,轉身:「無痕,你他媽才是鬼。」
無痕拂了拂廣袖,姿態傲嬌:「你見過如此瀟灑不凡的鬼?」
她聳聳肩膀,過分蒼白的臉上一雙眼睛顯得特別大,大卻無神:「既不是鬼,此時出現作何?」
無痕上下打量她良久,皺眉:「花小生,你被人虐待?」上次見她時還是個明媚的少年,哭哭笑笑敢愛敢恨,雖然有些二百五,卻不失可愛,才多久不見,怎么像換了個人似的,蒼白消瘦到極致,了無生氣。
花生無所謂地聳聳肩:「死了兩個老婆兩個兒子,我這掃把星還應該白白胖胖?」
「老婆、兒子?你有那功能?」他嗤笑。
花生靜默不語,半響後,幽幽問道:「你來是為了什么?」
「我...」男子隨手接住一瓣飄飛的桃花把玩:「我想你了啊,要不是小皇帝看的緊,早來了,今天好不容易溜進來,人家可是冒著殺頭的風險。」
「是嗎?」
「當然。」
「可是,無痕啊,你,到底是何人?」
無痕抬眸低笑:「我當然是你的人啊。」
「公子無痕,當日在無花書院,是你本人?」
「...」
「你忽而是妓院頭牌忽而是藏花樓主,忽而出手救我忽而推我上絕路,我們...有仇有恨?」
無痕美麗的眼眸閃過一絲難堪,她輕輕笑了:「我想了很久,我想我們沒有什么仇怨,你的變化無常,為財為權?依你的風格我只想到了一個情字!你愛著某人,而那人和我有很大關系,可,那是誰呢?我的師兄?不可能,他們還沒那個分量,墨香川?也不可能,雖然你喜歡男人雖然他也有幾分姿色,憑女人的直覺你們不可能有關系,或者是傅流年?若是他,倒也說的通,容色傾城、身份高貴,他所具備的素質都是你所喜歡的,可為何你又要在花容天下的暗道里算計我,後來又拿冰清玉潔丸算計他?是因愛生恨?看著心愛之人投入他人懷抱,還拍拍手推一把的作風不是你無痕所有,那么,我身邊就只剩下幾個女人,雖然都很美麗,可你不好這一口,那到底為了什么?」
花生望著他,眼眸清澈神情平靜,無痕卻漸漸平靜不起來,他張張嘴,吐出幾個字:「我,你...」
「...你其實喜歡的是狄驚飛!」
他驚愣。
她笑了,揚揚眉彎彎眸,笑意清淺不達眼底:「你以為大哥喜歡我,所以便把我往傅流年推,是嗎?」
他瞪眼,腮幫子鼓起,驚訝中夾雜幾分孩子氣的得意。
「所以,你很卑鄙,無痕。」
他盡然臉紅,欲辯駁,鳳目流傳,卻哈哈笑起來:「小花生,你還挺聰明的嘛,那你猜猜,我這次來是為什么。」
她搖頭,目光越過他落在遠處,牆角一株碧桃花開熱鬧,風一吹,送來陣陣香氣,她淡淡道:「我不知道。」
無痕看著她,陽光落在少年身上原本該是明媚的,他卻只看到蕭瑟,那飛舞在風中的亂發黑白相間,他失聲驚呼:「花小生,你...有白頭發?」
花生淡然撫了下發絲:「沒關系,我打算過幾天剃光。」
「你要當和尚?」
「是尼姑。」
無痕愣了半響,喃喃道:「不行不行,要當尼姑也得先去見見他。」
「他?」無痕嘆氣:「是,你說的沒錯,我愛狄驚飛,之前的每次偶遇都是因為他,這次來,也是因為他,他中毒,可能沒幾天活頭了,想見你,我只得冒險而來。」他邊嘆氣邊伸出手,「趕緊的,小皇帝沒回來前咱們得走。」
花生皺眉:「大哥中毒,病危?」
無痕哀怨地白她一眼,狠狠道:「還不是因為你,他一定要來救你,我攔也攔不住,結果好,被小皇帝算計了,後來雖然平安回去卻中了毒,如我這般神通廣大都沒辦法治,眼看就不行,他說要見你一面,我才來的,唉,作孽啊,我就看不出你哪里好,既不漂亮又不溫柔還朝三暮四,哪里有我這般對他全心全意不離不棄...」
他哀怨的控訴,花生轉身走到一旁彎腰將剛開的藍白色小花統統采下,隨手扯下一副衣袖仔細包好遞過去:「開謝花,治百毒,能救大哥。」
無痕一臉懷疑:「真的?」
「性命擔保。」
他遲疑片刻伸手去接,她一縮手,無痕鳳眼圓睜:「你不肯?」
「我師兄被關在天牢,你得保證將他平安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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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叫:「你,威脅我?他為你掏心掏肺,你盡然拿他命威脅我?」
她放軟聲音:「是求,不是威脅,無痕,你喜歡我大哥,我大哥喜歡我,我喜歡我師兄,我師兄難過我就難過,我難過大哥就難過,大哥難過你會不難過?所以,你得救我師兄。」
無痕愣了半響,好不容易繞清楚,呸一聲,怒道:「我來帶你走,你師兄管我屁事。」
她跨上幾步將開謝花塞進他手中,拍拍他的肩膀:「我不走,你帶著花和我師兄走。」
「可是...」
「這是我的選擇,大哥他會明白。」她轉身走進屋子將無痕關在門外,毫不留戀。
眼看時辰不早,無痕嘆了口氣准備離開,門忽然又開了,蓬頭亂發的少年依靠在門邊,花白的發絲在風中飛舞:「冰清玉潔丸的解葯是什么?」
無痕攤攤手:「不知道。」
她似乎並不意外,只哦了聲,又問:「那葯以我的血為引,若我死了,莫小蝶會死嗎?」
無痕皺眉:「理論上,會,吧。」說完又補充:「應該會。」作為後宮女人,即使再美若天仙,若無法和帝王親近無法生兒育女,那還不是和死了一樣?!無痕是這樣想的。
「你想干什么?」他警惕看著她。
花生扯扯嘴角:「我能干什么?無權無勢無錢無人,連武功都沒有,能干什么?不就是無聊瞎想想。」
「...哦,莫要瞎想,瞎想容易老,你本就不算絕頂漂亮的。」
她皺眉:「你還真啰唆。」
他笑了:「我娘也是這樣說的。」
她揮揮手:「走吧,好好照顧大哥和我師兄。」
他嗯了聲,沒來由生出一股離愁:「你也照顧好自己,天下沒過不去的坎,何況,還有我...」
她輕笑,說好,眉目溫軟,無痕發覺這是他今天從她臉上看到的唯一發自內心的笑,他不自覺被感染,歡快地道:「小花生,本公子走了,你莫想念。」
「恩,走吧。」
他揮揮手,腳下輕點,身子躍起,半空中,耳邊似乎刮進一陣風,她近乎呢喃般的低語:「你說,怎樣才能讓你最恨的人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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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樣才能讓你最恨的人痛不欲生?
殺了他?僅僅死,太過便宜!
她一生跌宕、滿身殺戮、滿手血腥,只換來兄弟喪命、妻離子喪、凄慘收場,而他,美人在側坐擁天下、極榮極貴。
僅僅是死,怎能解她的恨?
走到此,她無法活也再活不下去!
而這恨,只能用他摯愛的命來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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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祭祀回來的路上,傅流年與莫小蝶正在馬車中下棋,突然接到叢汕送來的急報,他本打算放一旁,想了想還是打開,信上是幾行凌亂的墨跡,隨意掃過,卻大驚失色,跌跌撞撞沖出車廂,搶過一匹馬疾馳而去。
莫小蝶驚訝莫名,俯身撿起那封信:
「傅流年,我走了,我會帶上她,你我恩怨就此扯平。
傅流年,如果有來生,不要再見,哦,不對,是永生永世永不要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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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蹄踏碎落花,烈火焚燒殘紅!
當晚,忘憂閣大火,火勢熊熊一發不可收拾,最後誰都不敢靠近,遠遠站著默默觀望,今夜有風,風助火勢,凶猛如遠古猛獸。
大家想,幸虧是冷宮,若是韶華宮或昭和殿,那就全完蛋了。
人群中,叢汕灰頭土臉衣衫破爛,他想去救那少年,最終只能無力嘶吼。
熊熊烈火中,忘憂閣屋頂上站著一人,鮮紅的長袍比火更艷麗,滿頭夾雜銀絲的長發在風中飄飛,她漠然遙望遠方,不知過去多久,火漸漸燒到房頂,她縱身跳進火海,如一只絕美的蝴蝶,瞬間消失。。。
遠處,響起馬蹄聲,疾奔而來的人口吐鮮血跌落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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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生,在此對九天十地所有鬼神起誓,從今而後,天上地下往生輪回永生永世,永不與傅流年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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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怎樣才能讓你最恨的人痛不欲生?
殺了他、毀了他,或者離開他、忘記他?
那樣只能讓自己更痛。
誰先動心誰先輸,很不幸,他與她之間,輸的是她,即便殺了他毀了他離開他忘記他,最後痛的只有她。
p>後來,她想通了,要讓你最恨的人痛不欲生,最好的辦法是奪其所愛、毀其所愛。
於是,她選擇一把火燒死自己、毀去莫小蝶,與他永成陌路。
傅流年,我死,你可會痛?
傅流年,她死,你定會很痛吧,那么,我要用最慘烈的方式帶著你的摯愛一起去死。
讓你痛不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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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二年四月初五晚,忘憂閣大火,燒毀一座冷宮,也燒毀他們的年少時光!
武帝當場嘔血墜馬,三日後蘇醒整個人陷入癲狂狀態,見人就殺,一路血腥走到忘憂閣,抱走焦屍,一人一屍閉門昭和殿,調來金甲衛把守,任何人不得進,如此七日,後宮亂成一鍋粥,無奈下,貴妃請出太皇太後,太皇太後下令撞開宮門,門開,眾人倒抽一口冷氣,只見巨大的紫檀龍床上,白衣白發的傅流年緊擁懷中焦屍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四月二十五,皇帝昏迷第十五天,錢熏趕回上京直接拜見太皇太後,這位幾經風雨歷經幾代興衰的老人滿面愁容,她說,國不可一日無君,當此時刻,哀家也只能擋得一時。
錢熏明白她的意思,武帝現狀堪憂,她是怕萬一他出意外又無子嗣繼承,國家會出現動*亂,錢熏跪倒在地重重磕頭三個,道,皇上急怒攻心引發舊疾陷入昏迷,臣從滇南帶來聖葯應該可救,只...
太皇太後大喜,呼喝,那還嘮叨個屁,趕快去救人啊。
錢熏道,只是心病需心葯醫,臣是怕皇上醒來後因傷心過度依舊會做傻事,所以,臣此次還帶回一名幻術師,臣想通過術法封存皇上部分記憶,只是,知曉此段往事的人都需清理,免得無意間引出皇上舊憶,而短時間清理後宮這么大的事只有您才能辦到。
太皇太後沉默良久,問,忘憂閣被燒死的到底是誰?
...大將軍花生!
......
四月二十六,後宮突然人事大調動,上言曰,皇帝昏迷乃後宮煞氣太重所致,需清理,五月初一,武帝蘇醒,鑒於長期昏迷身體羸弱,御駕至京郊驪山行宮靜養。
五月十六,靜養近半月後武帝重新臨朝聽政,百官跪地三叩九拜,起身後紛紛向多日不見的皇帝行注目禮,皆大大一驚,只見寶座上他們親愛敬愛的皇帝陛下華發如雪、紫瞳魅惑,眉間一點嫣紅朱砂痣,如一尊無情無愛無喜無悲的遠古神祗,冷冷淡淡俯瞰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