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雲羅】第十一集 草露沾衣 第五章 欲速難達 始見深痕(1 / 2)

江山雲羅 林笑天 5984 字 2020-08-24

</br>作者:林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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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8/07

第五章 欲速難達 始見深痕

吳征還是沒有一覺睡到懶得手足發軟的福分,雖是累得精疲力竭,睡到半夜

還是自然醒了過來。看看窗外掛在空中的明月,聽聽營里巡更的鑼聲,吳征長出

了一口氣,搖搖晃晃坐了起來。

都已記不起多久沒有這樣失眠過。吳征分明覺得氣息散亂,腦門里還隱隱作

痛,可思緒卻不知為何,始終不願停下來似的,轉轉悠悠,左思右想,異常地亢

奮。

上一回,是幫著菲菲的時候才這般殫精竭慮,寢不安睡不寧吧?吳征自嘲地

一笑。

其實一直到了今時今日的地步,吳府里深不可測的實力,堪比任何一家頂尖

門派的巔峰之時。已有的兩位十二品高手不說,就是吳征自己也遲早要登臨絕頂。

且以他的經歷和條件——殺過十二品高手戚浩歌,獨斗過天下前三的丘元煥,日

常還有另一位天下前三的祝雅瞳與遲早是前三的陸菲嫣陪著修行。吳征要是三五

年里達不到十二品,對他而言都是失敗!這樣一座府邸,可是吳征依然只把這里

當作一個普通的家。

家,就要有溫情,有厚意。一個家里總有人正混得風生水起,有了好事,就

得帶著大伙兒一道沾光。也會有人正諸事不順,家人就得提攜著他共同前進——

除非是個無可救葯的敗家子。非如此,家不足以興旺,也不會諸事都同心協力。

吳征對柔惜雪沒有當年對陸菲嫣非救不可的執念,但柔惜雪也不是個【敗家

子】。在床沿坐了會兒,吳征還是一拍大腿喃喃自語道:「要不還是盡力幫一幫

吧,或許有什么辦法能讓她活得久些呢?」

柔惜雪身上的傷不僅會在今後讓她越發受之折磨,也會大大影響她的壽命。

就像風濕病人,病越來越重,苦痛也就越發難忍,到了最後,生命就全成了煎熬。

而人的情感之復雜,有時難以說清。吳征想想柔惜雪今後每日受心靈與身體

兩處大傷的折磨,多少也覺得同情與可憐。道不明這股情感來自何方,或許因為

她是自己幾位最親近女子打心眼里尊重的人,或許是人均有惻隱之心,也或許是

接觸得久了,了解得多了,越發能體諒她從前的不易,也就更為尊重她的堅韌不

拔。

心生尊重之時,便會有誠心相助之意。

反正睡不著,吳征索性喝了口涼水胡思亂想起來。柔惜雪心智之堅韌,若無

桃花山一事,或許她還會繼續隱忍下去。當時霍永寧孤身一人,她與祝雅瞳若是

聯手,霍永寧凶多吉少。換了任何一人都會有良機不可失,失之不再來的想法,

選擇搏一搏再也恰當不過。

失策的地方,便是柔惜雪終究修行日久,對人世間復雜的情感,尤其是骨肉

親情理解不透。祝雅瞳袖手旁觀,集中全力自保在意料之外,又是情理之中。這

不怪柔惜雪,她一個自幼就是孤兒,還落發修行的尼姑想要懂得骨肉親情,太也

強人所難。與祝雅瞳的矛盾正因互相的不理解,柔惜雪始終無法理解師妹棄萬般

於不顧。一直到她決定孤注一擲的那一刻,她都沒理解祝雅瞳。

按吳征的判斷,柔惜雪的脆弱其實應始於此時。孤注一擲,成功了便是不世

奇功,失敗了就是自暴自棄,歷來如此。柔惜雪在當時就是一心的不成功便成仁,

之後苦心孤詣二十年的一切一朝盡喪,她堅韌不拔到難以想象的意志,在這一刻

驟然開始龜裂……

之所以沒有崩潰,同門在給她關愛的同時,也從未放棄過希望。被現實蹂躪

得支離破碎,信念在不斷崩塌的柔惜雪,才由此百無聊賴地活著。

吳征也是直到今日才發現了這一點!

這段一晃就過了兩年有余的歲月里,冷月玦無數次地給她鼓勁,給她展示著

希望的光芒,可是柔惜雪並未像意料之中的再度站得筆直。她搖搖晃晃地起身,

在攙扶下仍是一跤又坐倒。言語的鼓勵,只是讓她麻木地完成一件又一件事。給

她重生的天陰門,最終只讓她覺得自己已然沒有什么作用,了了個大心願,活著

的目的又少了一樣。再激勵她培育一支精中之精的強軍,換來她觸景傷情,自怨

自艾。

飽經風霜的二十年里,柔惜雪一定有無數次的觸景傷情,自怨自艾。但都沒

有這幾日教學武功時來得多,來得深。從前再艱難,她自己的希望不滅,源於那

一身強悍的武功修為。現今已在好轉,可她心若死灰,因為所有的一切,她都只

能旁觀。尤其是教武!她一定有很多話想和營中的將士們說,也有很多地方想親

自演示一遍,讓人看看這套武功最強的威力是何等模樣,練起來也能事半功倍。

可她做不到。

——吳征赫然念及此處,又赫然想通,才赫然發覺了從前一直疏忽的地方。

柔惜雪失去的不僅是她心心念念想要維護的宗門,還有她自己身上的東西。頂著

兩名惡魔的身體采補與心靈受辱,還能修到十二品的功力,個中的艱辛曲折外人

難以想象。她為天陰門付出了一切,在吳府里眾人待她也都著眼於天陰門,不免

疏忽了她不僅是天陰門掌門,她也是柔惜雪,一個有在乎珍惜之事,活生生的人。

也幸虧她足夠堅強,才能在那么的苦難曲折之下苟活至今。

吳征自己揉了揉太陽穴。盡力幫一幫是句隨口可出的簡單話,真要做起來可

不容易,更怕的是給人希望,希望又再度破滅,那對柔惜雪不啻於滅頂之災。話

又說回來,吳征甚至不確定自己有沒有時間。畢竟當年和陸菲嫣躲在一方小天地

里悠哉閑適,全無外人打擾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或許再不會有。

吳征漫無目的地亂想了一陣,屋外腳步聲又起。來人雖已刻意放輕,在院門

外還猶豫停步,可仍難掩其中的惶急。此時會來的只有倪妙筠,而且看她的模樣,

八成又出了事。

吳征一邊搖頭嘆息,一邊卻彈了起來拉開屋門。果見倪妙筠俏目含淚,面上

又是焦急,又是委屈,看見吳征就撲了上來,又抓了他手腕扭頭就走,道:「掌

門師姐醒來之後又自行運功,現下又……又吐了血……」

吳征覺得自己也快吐血,氣的。花費了巨大的精力,好不容易為柔惜雪【糊

好】了傷處,這一擅自運功至少是個前功盡棄。他一手被倪妙筠拉著,一手捂著

臉,也是一肚子火沒地方發,終於又是長嘆了一口氣。

怪不得倪妙筠,她沒想到柔惜雪會執拗到這等地步,也沒能想到柔惜雪居然

會剛從睡夢中醒來,一察覺體內經脈有好轉的跡象,就又莽撞到蠻不講理地運起

了內力——吳征也沒想到。

一燈如豆,深夜里昏黃的燭火也沒能掩去柔惜雪的滿面蒼白。吳征在房門口

停了步,他雖不是坐懷不亂的君子,也沒有下作到會去覬覦一名出家修行人美色

的地步。

只是入門時的一眼之間,房內的不堪之色盡收眼底。女尼軟綿綿地趴卧於床

沿,迷茫的雙眸,半是暗紅半是蒼白的雙唇,還有密布的香汗,以及凌亂不整的

衣衫。

若僅是如此,吳征連心里的漣漪都不會泛起半點。他的家中個個絕色,且春

蘭秋菊各擅勝場,就算把天下間所有女子的相貌,都著高手畫師繪制成冊擺在他

面前,也再沒有能讓他動念的容顏。

可柔惜雪不是畫像,是活生生的人。她迷茫的雙眸里俱是死氣,想是她一覺

醒來,發覺周身傷勢大好,疼痛盡去,大喜之下以為重獲新生。甫一運功立刻傷

勢復發,希望升起之後的破滅,才會是滿目灰敗。

她衣衫不整,大半個右肩裸出,唇角的鮮血尚未干透。想是倪妙筠急急去尋

吳征之後,她胸悶欲嘔,又不願污了床單才掙扎著爬向床沿。地上沒有血跡,她

艱難地想支撐著上身,卻又力有不逮,以至於失控般起起伏伏。吳征知道,這是

胸悶之極又嘔之不出,難受到極點才會如此。就像大醉之時吐得肚里全空,五臟

六腑依然在痙攣,想吐吐不出的難過欲死。

吳征心中一憐,又是一痛。這樣的眼神曾幾何時也見過,還有那種深深的無

力感……被折磨得了無生趣的陸菲嫣,手無縛雞之力的玉蘢煙,吳征還記得當時

她們痛不欲生的模樣。

「都這時候了,還忌諱什么?」倪妙筠見吳征停步,急得跺了跺腳輕聲嗔道,

幾乎是扯著他一同來到床邊。

裸出的右肩里春光乍泄,吳征搭上柔惜雪脈門的時候,還是從松垮不整的睡

衣間隙看見了一丘雪肉。女子的奶兒是天賜的恩物,男子見了都有難以自禁地綺

念重重。吳征很難形容一位女尼的胸前隆起,只覺萬分地怪異,冒出的想法更是

光怪陸離。

從前的天陰門掌門在天下女子間是一等一的身份。後宮的娘娘金枝玉葉之軀,

自有最好的明珠,翡翠由最好的匠師制作出最好的首飾,以襯其尊榮顯貴。天陰

門是佛宗,柔惜雪落發修行,不戴首飾,也不著華貴的衣衫。可吳征這一刻本能

冒出的想法則是:這是一對完全符合她身份的豪乳……

天陰門掌門有多尊貴,那這對豪乳之美就有多尊貴。

荒唐的想法一閃而逝。以吳征的定力,再旖旎的綺念也是說收就收。脈象其

實沒有什么好探,吳征早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唯一慶幸的是,柔惜雪似乎對身

體的苦痛心有余悸,這一回不是那么地【莽撞】。她察覺不對立時停手,體內經

脈雖又多了好些創口,比昨日傍晚吳征為她醫治時,數量可少了些。

「能不能……」看吳征松開按在脈門上的手指,倪妙筠又是惶急又是心疼。

一邊急著師姐的傷勢,一邊也知吳征先前心力交瘁,此時若再強打精神,於元神

大大有損。左右為難之下話只說了一半,不知如何是好。

「不能。」吳征與柔惜雪一同脫口而出。

柔惜雪雖受傷痛折磨,眼力卻不差。吳征為他把脈時近在眼前,早已看見吳

征滿臉憔悴。在這個修為的武者身上,確切是精力損耗過度得難以入眠才有的征

兆。吳征今日只為了一人大損精力,柔惜雪先前醒來一時狂喜忘形,現下不僅後

悔不已,更滿心羞愧,哪里還敢讓吳征冒著風險再為自己醫治。

吳征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倪妙筠雖為她整理好了衣襟,女子平躺之時自

有難擋的風情,吳征不敢多看,望向倪妙筠沉著聲道:「再治一回,你師姐還是

會忍不得擅自運功,不過是白費力氣而已,治來做什么?怎么治?」

同情歸同情,說起來火氣也開始直冒,吳征一點不客氣。倪妙筠撅了撅唇,

終究不敢多說,又聽吳征疾言厲色,心知情郎不會漫無目的純粹發泄怒意,索性

低頭不言。

她深知吳征的為人脾性,當著自己的面還這般說話,定然另有用意。吳征的

治療之法立竿見影,柔惜雪的心結恐怕唯有他才能說得通,畢竟論柔惜雪心目中

的威望,吳征一時無兩,幾位幸存的同門都不如他。

「吳先生幾度施以援手,勞心勞力,貧尼心中深感不安。夜色已深,請先生

早些安歇吧,天明之後,貧尼再登門拜謝。」柔惜雪強撐著坐了起來行禮謝過。

深夜私房,衣物單薄,面對一名年輕男子誠心謝恩,這在從前無法想象的一幕就

這么荒唐地出現。柔惜雪恍恍惚惚,她不敢回首的日子里比現下要難堪得多,但

吳征不是惡魔,他滿腔怒火,卻絕不會以目光或是動手動腳肆無忌憚地欺辱她。

而且,柔惜雪清晰地知道,歉意之外,她有多么地希冀吳征火氣過後能再幫自己

一回……

低垂的頭,平和恬淡垂落的目光,不自覺地就因此閃爍起來,吳征看在眼里。

這與為人是否虛偽無關,再迫切的願望一樣要分場合,他當然知道柔惜雪心中的

渴望,也由此可見,這位堅強的女尼眼下有多么地脆弱。

「柔掌門啊……」吳征有些痛心疾首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要?你

的師妹,徒兒,每一人都關心你到了極點,但凡你有什么意外,她們該多么傷心?

突擊營里的將士都在翹首以待,等著你傳道授業。偏生你自己,一點都不愛惜自

己!讓我安歇?我怎么安歇?我現在就是回去了躺下,光擔心妙筠我都無法入眠。

你也不愛惜你的師妹,你對我言語上恭敬,可惜心底半分敬意也沒有。你莽撞的

時候,不管不顧的時候,有沒有想過同門,有沒有想過突擊營的將士實力不足,

光憑他們現有的武功,我永遠也對付不了賊黨?」

「貧尼慚愧……」

「你真的該慚愧。」吳征不理倪妙筠近乎乞求他給柔惜雪留些面子的眼神,

厲聲道:「想你當年多么堅韌不拔。若是頭兩年你萎靡不振也就算了,現下一切

都在向好,我身邊的每一位都斗志昂揚。為什么?為什么你柔惜雪還是這般渾渾

噩噩,連個愣頭青都不如?」

柔惜雪頭垂得更低,雙目不敢再睜開視物,只低著頭唇瓣念念而動,不知是

懺悔還是彷徨。誦經片刻,柔惜雪抬頭睜眼道:「吳先生,貧尼心弦已斷,再不

能如從前一般忍辱負重,也早已不配再為天陰門掌門。尚未傳位給玦兒只因想等

一個合適的良機。貧尼……誤了吳先生的要事,甘依軍法。」

「軍法?你撐得住么?」吳征沒好氣地道:「若是罰你今生永不准再運內力

呢?」

屋里忽然沉默,柔惜雪竟不敢答會如何。片刻後吳征的氣也忽然消了,不僅

因現下的柔惜雪足夠坦誠,不打誑語,也因她低下頭時,眼眶里終於落下晶瑩的

淚珠。

正如她所言,心弦已斷,再不復從前的堅韌不拔。從此之後,無論她眼界多

高,見識多廣,多么足智多謀,她就是個患得患失,敏感脆弱,膽小卻又莽撞的

女子。她仍有能耐將手中的事一件件做好,但她再不能領袖群倫,披荊斬棘,一

往無前。

一代絕頂高手淪落至此,卑微到親口承認自己的軟弱無能,誰能不黯然神傷?

倪妙筠死死捂著瑤鼻櫻唇,生怕哭出聲來被柔惜雪聽見。掌門師姐甚至已沒有回

答吳征問題的勇氣,出家人不打誑語,只因她也不能確定自己是否做得到。她面

色一會兒沉重,一會兒又淡然,不知是早已在心中深埋的念頭被吳征翻了出來,

還是方才又有新的明悟。

「不答,就是做不到了。」吳征絲毫不留顏面,繼續逼問道。

「是,貧尼……當真做不到。」柔惜雪再一回直面現實,她面上雖能保持淡

然,一顆心卻直落落地向下沉,信念似在被加速摧毀。

「呵呵,武功就一定這么重要?憑你的聰明才智就算沒有武功一樣足以領袖

一方。」

「貧尼現下不能了。」柔惜雪又再度落淚,道:「貧尼有負九泉之下的同門。

貧尼已身無一物,修行武功時曾傾注無數心血,一朝盡失,貧尼實在放不下……」

「就是非做不可,今後還是會犯險咯?」吳征怒其不爭地搖搖頭,翻了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