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7章 無情者傷人,有情者自傷(1)(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2192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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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你還要奪走什么?」指天狂笑,無物相應,徒有回聲漸漸消隱,他原還浸在湍流里,驀地一跳而起,魔性大發,振臂怒吼:「這條命就在這里,你何不直接拿去!」

一樣是以往那樣的飛揚跋扈目空一切,不同在這次不再是對友對敵,風浪間他手隨意舞腳胡亂蹈,任憑那些拍打削割而毫無收斂,只一味對天怒罵不停挑釁,終激得河水倒沖電閃雷鳴。光線明滅視覺斷裂,擊響威脅絡繹不絕,那場面看似險象環生,卻無一真能對他造成傷害,雷電過境之後,萬物竟又歸於死寂。

風暴中他揮鉤亂劈狂砍,終落得滿身狼藉不堪,見河水退潮天地變靜,還不依不撓殺氣凜冽:「怎么,不敢嗎,不敢嗎!不過如此了!」眼神一軟,忽然變得冷靜,冷靜卻認真,「你不敢結束它,那我來結束好了!」

這不是入魔,然而這也不算正常狀態,這算什么?發瘋一般。也許他還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雖然不知道在做什么卻是出於自願要這么做,他本心就是,不想再活,寧可以死謝罪!習慣了自殘的瀚抒,這一回更加是毫不猶豫,火從疾刺,直取脖頸——

青明,紫月,我這一生的罪不計其數,不如讓我,有多慘死多慘,那樣才對得起你們!所以鉤到身前,忽然不想讓自己很輕易地死,要折磨到非人才好,要先遍體鱗傷鮮血淋漓,最後再四分五裂不完整地死無葬身之地——

洪瀚抒你不是很喜歡殺人嗎,不是很滿足那快感嗎,不是很嗜好血腥嗎!那你自己怎不去死!

「結束結束!結束個屁!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了?發生過的事就可以抹去嗎!」吟兒在他跳崖追趕竺青明時便已醒轉,後來則被他隨意掉在了身後岸上,可謂目睹了洪瀚抒這瘋傻癲狂的整個經過,這場面太熟悉了令她想起了黔西營帳里她對林阡苦勸「幽冥獄,彼岸花」的時刻。他和阡一樣走火入魔時不隨本心大肆殺戮,清醒後不堪重負自暴自棄,不一樣在於阡在這個時候多半是躲著大家一個人靜靜消沉,而他現在卻在繼續殺戮以宣泄這一身的狂躁壓抑。繼續殺戮的是他自己——

這樣烈的性子她根本攔不住,勸誡是對林阡的可對他有用嗎!縱然如此,哪能不攔,她不想洪瀚抒帶著這一身的罪孽以這樣的狀態去死!這么頹廢、傷感、悲憤、殘酷、痛苦地死!

她一把拉住這個一心求死正在凌遲他自己的洪瀚抒,不得不提高了嗓音厲聲喝:「死要死得有價值。否則兄弟們死不瞑目!竺青明,他用他的命救你,不是要你去陪葬!」

「不錯他用他的命救我,卻有可能留了這條命,繼續殺更多人,殺了藍揚,殺了金鵬!」他的言行舉止,讓她清楚意識到他確實已經從魔化狀態走出來了,可這依然太不平靜了,這是一個對他自己相當不利的非正常狀態。

很容易想到的。竺青明的拼死相救,是為了洪瀚抒能更好地活下去,但凡一個正常人如吟兒都能理解。

可他是洪瀚抒啊,他是一根筋,他心里有了決定立刻就會履行,哪管得了那許多方方面面——但他卻會想到一些、正常人想不到的……

他說,「我,洪瀚抒,只要活著還有口氣在,就會造成更多的危害。所有人,不管是敵人還是親人,全都會被我所殺!」他說的,有什么不可能?他這種人禍害世界。死了才是對世界最大的價值!

眼前這說話的人全身是傷慘不忍睹,早已與傳說中的九分天下鉤深致遠相去甚遠。那傷口處不停流出來的炙熱鮮血,吟兒能感受得到疼楚而他卻沒好像沒有一點感覺。對她的勸說他當然左耳進右耳出,他仍在反復地刺他自己,直到一些傷口已經潰爛。

「那只是你的設想,你的害怕不是嗎!不面對藍揚不面對孫寄嘯。你怎知道他們還會被你所殺!?未嘗不會中止,竺青明也在盼著你中止!」吟兒底氣不足,因她自己也知道,站著說話不腰疼。

「我還敢去面對嗎,你要不要去試試。」那時他凄厲看著她,無能為力地笑著,教她發現天不怕地不怕的洪山主原來也會有這樣懦弱的時候。

「也許對孫寄嘯和藍揚他們來講……寧願死在你的鉤下,也不想成天活在對你的猜測里。」吟兒口舌向來對他不靈,只能在狡辯的同時上前強搶,「洪瀚抒,自盡了固然好,事情確實不會更嚴重,私底下是不會更嚴重可是大局呢,你倒是解脫了,現下的爛攤子誰幫你收拾!以後祁連山的路,你也不管了嗎,哪有這樣不負責任的主公!林阡他……」

她一心去奪火從鉤萬萬不該提起林阡,只是這兩字甫一出口,他蠻勁上來猛地將她一力推開,怒火中燒,戰意澎湃,整個人頓然也清醒了很多:「林阡他會怎樣?林阡他可有殺過兄弟?!你教他來嘗嘗這種苦?!天對他從來都有轉圜,即使走火入魔,也未鑄成大錯,為何我卻沒有!說發生就發生不給任何余地?!為什么!」

她被摔在水里身上隱隱作疼,也暗自後悔她怎又把林阡提了出來,她確實難以想象林阡殺了楊宋賢殺了海逐浪,若是那樣林阡會從天之咒里走出來嗎?不可能。所以她怎么還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想到這里,不禁為瀚抒傷魂,渾忘了陰陽鎖發作時的苦,是怎樣不公的命運,令無情的魔到處殺人隨心所欲,卻偏把罪孽給一個至情的人承受……

他見她神態有異,才察覺出她又被他所傷,這下不用再去面對藍揚孫寄嘯了,他連她都是可以傷的——那他還活著干什么!?「什么保護你,那也不過是借口……」洪瀚抒冷笑一聲,無限悲涼,「我說過的,傷你的人,都得死,我也不例外。」

傷你的人。都得死。從前,他之所以會害怕傷害兄弟,歸根結底是因為他怕他們傷她。「傷害兄弟」原本是未必發生的,然而在遇到吟兒之後。傷害兄弟就有了條件,所以兄弟殺吟兒的畫面是他的心魔,見到了就會立即被觸發。確實是執念。

吟兒看出他那一瞬的哀絕,知道也許只有這個保護自己的執念,能高過他以死謝罪的想法。然而聽到後面那聲冷笑才徹悟。這保護自己的執念,可以是他活著、護送她走出這荒郊野林,卻更可以是他死,讓她徹底地擺脫了陰陽鎖的束縛!

那哀絕一閃而逝,洪瀚抒不再啰嗦、死意已決,火從鉤帶著鋒銳的攻勢,不遺余力地刺向他自己的胸膛。

「不要!」吟兒大驚劍未出鞘,雖有力哪停得了,生死攸關,唯能孤注一擲、咬牙揮劍朝他頭上猛打。趁他悲慟自盡不曾設防,而猛然間快速地將他打暈了過去……

她沒有辦法,說不過人勸不了人了,那便只能快刀斬亂麻地無賴一把。

「振作點,瀚抒。」她看他倒在地上眼皮動了幾下沒再睜開,知道也只能這樣暫時拖延他的自戕之舉,治標不治本,然而,有些話,就算說的人永遠無法設身處地感同身受。也必須說,「活著就好——只要活著,都是轉圜。」

她隱隱有信心,瀚抒雖然深感罪孽想以死謝竺青明顧紫月。可他對這個世界還不是沒有牽掛。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

譬如他的藍揚,他的金鵬,他從前沒有好好珍惜的祁連山,他若是想要他們都好,並不需要死。他只要不去面對他們就足以避免殘殺了,他理應留著一條命選擇在暗處關注著他們的輝煌。雖然他責任感沒林阡那么重,畢竟當了這么多年山主哪能這點意識都沒有。前提是他靜下心來好好地想。

是以吟兒沒有再移動他,陪他在青銅峽待了整整一夜,他其實半夜就醒了,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