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7章 無情者傷人,有情者自傷(2)(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2470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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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在喚這聲「洪山主」?洪山主,西夏國幾乎無人不識的英雄洪瀚抒。

年紀輕輕便列入「九分天下」那只是對於南宋的江湖,在這里他擁有遠遠高於「鉤深致遠」的成就——他是祁連山之主,他是威懾天下的戰神,西夏人提起他的時候和宋人一樣敬畏,但敬必然遠大於畏。

行屍走肉般走到這里,忽然聽人這樣喚他更還飽含著激動喜悅與熱情……他難免吃了一驚,一時竟也手足無措,更不知如何去回應。村口酒鋪,那平民喜出望外的行為顯然發自真心,又興奮又驚詫難以置信:「莫不真的是洪山主?」愣了半晌,終於不再懷疑,「洪山主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洪山主?!」用不著那人去拉,四周自然就有人圍了上來,一個個如見天神降臨的敬慕,豈止喜出望外,根本受寵若驚,雲里霧里,如在夢中,「這就是幫咱們打退外虜的洪山主啊!」「原就是我家門口那門神的真人么!」「天神,您竟然來了這里!?」有七嘴八舌的熱情洋溢著,有靜靜遠觀的卻也驚心動魄著。

場面轟動,人群擁擠,換往常他也許還會沖鳳簫吟得意,得意我一招手就是這么多擁躉,可此刻除了渾噩的回憶以外他意識里竟一點多余都容不下。太多傷人的言行,發生的那瞬間沒有察覺,察覺的剎那則痛徹心扉,然後,就是無止境的持續不斷的瘀傷,久久不散。

觸景傷情,感覺還愈發慘痛。

「什么……什么外虜?」吟兒的臉上掛滿了好奇,盟軍戰事太緊,加之距離遙遠,便連林阡也對近年西夏的戰事只知一二,太局限,看不到那么大那么遠。

他懶得解釋,卻顯然有人會向吟兒天花亂墜地描述。那些屬於洪山主的豐功偉績,他在旁邊也聽了,數不盡的英勇無畏、保家衛國、縱橫馳騁,聽得像另一個人的故事似的。聽的同時他的心也越來越累,終於連聽覺都變得模糊,到最後什么都聽不見了,他沉浸在酒氣中不留神便睡了過去。

醉生夢死。

那幾天他被他們供奉著如神靈般,什么事都不用干也不想干。他覺得這樣倒也不錯,至少在他們這喝酒時隨心隨意,村子里沒有江湖的那些紛擾,除了不能隱姓埋名之外,像極了某種歸田園居的生活——

他隱隱還記得多年前的雲霧山上某人問了他一個糊塗問題,名利、山水、家庭、武功、文采,最後一個拋棄的會是什么,他當時斬釘截鐵,我最後丟棄的,是家庭。

他想到這里時特別清晰。恨自己此刻竟然會有意識,不該有意識的時候偏有意識,反復灌酒,也醉不了,腦海里反復閃回著祁連山里的一幕幕。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情誼,會心一笑不必講的默契,外人亂我兄弟者必殺之的暢快淋漓。

屬於大哥的脾氣,是被那些人慣著,才慣成了豪情。

夜以繼日,以酒銷魂。終於把自己麻痹得不省人事,也忘了還要去照顧那個縱容著自己這么做的女人——他其實不明白她為什么允許自己這么頹廢墮落,卻願意展現給那些敬慕他的人看、原來他洪瀚抒是這樣名不副實的一個人。

喝醉的靈魂,是因傷透了心。淮南爭霸的時候他對江南如是說。不經歷。怎能懂。

而今才懂,當時的經歷,也不過是少年不識愁滋味而已。

「不好了!」「豬妖來了!」「豬妖又來吃人了!」當他抱著酒壇爛醉在不知何地,驀地傳來一聲又一聲慌亂,他被這些人此起彼伏的喊叫聲奔逃聲吵醒,睜開眼。轉過頭,模糊中,真看到個龐然大物拔山倒樹而來、肆無忌憚追趕襲擊著村民,手無寸鐵的人們四下散亂,臉上全然是畏懼驚恐。

「沒關系,怕什么,大伙忘了嗎,有洪山主在啊!」不知是誰顫抖著卻也試探著叫了這么一聲,緊接著,村民們如久旱逢甘霖般紛紛往他這邊靠攏,或許危難中也是本能向他的方向逃生求援,絕境下人人都被傳遞到了底氣:「洪山主,救命啊洪山主!」

「有怪物,快幫他們趕跑吧!」鳳簫吟也氣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來,說話間眾人全都慘呼,只見那渾身黑毛的怪物已咬上跑得最慢的一個幼女,與此同時那幼女的母親聞訊而來哭叫著想沖上前卻被眾人七手八腳拉扯,卻眼看誰都拉扯不住,那母親撕心裂肺地喊,「囡囡!囡囡!!」一場生離死別眨眼便要發生。

他雖還是行屍走肉沉溺於酒,卻看清楚了那所謂怪物只是頭變異了的野豬,輕笑一聲,易如反掌。半夢半醒之間,火從鉤不過發了三四成力,便將那勢要吞沒幼女的豬妖打得全身崩裂。那豬妖原還輕易得勝正欲享受美味,誰料才吃第一口就遭逢驚天巨力,直接便粉身碎骨像當中散架一般。

囡囡的母親在他出手前便已發瘋般掙脫開眾人,本還抱著同歸於盡的決心,卻才沖到一半就看到愛女轉危為安,驚魂未定,如夢初醒,一把抱住魂也丟掉的女兒,啊一聲痛哭起來。

那些村民們原還呆了一呆,見此情景先鴉雀無聲了半刻,忽而全體驚悟,狂喜上前,發出由衷的贊嘆和掌聲,「真不愧是洪山主啊!」「洪山主是咱們的大恩人!」「洪山主,又一次救了咱們!」「洪山主,為國為民為百姓!是我們西夏的大英雄!!」囡囡的母親抱著女兒更是感恩戴德:「山主此情,結草銜環,無以為報!」

他聽著這些人無一例外地追捧他,傷感中徒增一絲諷刺感,他覺得那些只是舉手的功夫罷了,那么容易,算什么英雄。

「這些愚蠢的人們……像我這樣的惡魔罄竹難書,一身罪孽該到煉獄去贖,他們居然還稱我英雄,哈哈哈哈。」他覺得好笑,他以為吟兒也覺得好笑,這幫百姓。竟只看到他武功高強,而忽略了他這些日子的日夜迷醉。

「不,你就是英雄。」吟兒搖頭,他一怔。這些年來見面就相互打擊的習慣,使得他一時間沒法接受這恭維。

她卻不是恭維,眼中全然欣賞:「對於百姓而言,這本就是英雄。我在雲霧山的時候就和你說過,誰都可以做英雄——武功高強。為民除害,怎會不算?」說罷一笑,如昨嫣然。

他看著這笑容忽然一怔,小吟,好多年沒見過你在我面前這樣笑。

「善再小也是善,哪怕真惡貫滿盈了,也不是一點價值都沒有的,不是嗎。」她繼續嘮叨著,勸導著,天生的盟主作派。

「我不懂什么為民除害。也沒見有什么價值。」他苦笑,「我只知道,我的親人全都因我而死……會不會有一天,我連你都會殺。」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的,陰陽鎖的終極很可能是敵對,保護小吟的執念屬於他卻不屬於他心中那只殘暴無情的獸,那只獸最後也許會吞噬了他把他放到第一位。

「不會。我相信。」她堅定地說,眸子里閃著一如從前的靈氣。她在這種時刻,倒是不會固執地對他說想要回到林阡身邊去了,可這是憐憫吧。而他現在即使有這個殺了她的危險也不想放走她,亦並非還是要代替林阡來霸占,不過是因為這條漫長的無目的的路上他暫時沒人可以作伴,她是他的浮木。他只剩下她了。

「瀚抒……從來多舛的命途,到處是驚濤駭浪,即便如履薄冰,也該走到對岸。」她睡前還說了這么一句,他聽的時候,雖不像前些日子那么冷血那么麻痹那么非酒不可了。卻還是沒想通多少、沒想好明天往哪里走。

之所以被這句話觸動,是因為她正好說中了他此刻的處境,就像在一片汪洋大海里,隨時都可能被淹沒。

可他,是怎么害這塊浮木的。

她睡熟後他一直在旁邊守著,沒有聽她的話立即就離開,今天以前他一直都沒空回憶有關她的事,今天,可能是正好爛醉的時候她闖了進來,那么巧讓他看到了她臉色的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