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5章 深入虎穴(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5195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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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刻之後,冷飄零卻又恢復了一貫的沉穩,那是她多年以來的女王修養。

雖已是階下之囚,無論語氣、姿態、神色,都散發著強大氣勢、威嚴感覺:「還是先回答我,你是如何得到了忘川水?」

冷飄零身邊不乏智囊,雖然當時沒發現這個疑點,可是脫離險境後終究能推敲出來——你胡弄玉要是沒竊取忘川水,如何知道它就是害死紀景的那種寒毒?你對忘川水的性質了解得這么通徹,還能宣稱其是冷飄零絕無僅有?你不是信口開河,就是自相矛盾,不管怎樣都不足信。

數十年來胡弄玉都居冷飄零之下,幾乎出於習慣脫口而答,卻也是出於習慣的不甘示弱:「我們沒有得到忘川水的實物,但要得到『中忘川水之人,骨灰殘毒經年不消』的證據,並非不可能——從骨灰得便是。」

冷飄零微驚:「什么?」

「在得知紀景可能死於寒徹之毒後,我們很快便進行了排查,希冀是金人所為,也好給東山國所有人脫罪。後來卻得知紀景骨灰中殘毒經年不消,才意識到原是被人栽贓嫁禍。既然不是寒徹之毒又極像寒徹之毒,那就很可能是你的忘川水。有族人為了給胡氏證明清白,不惜一切代價,甘願以身試毒——假意前去刺殺你,如願以償被胡未滅毒殺。」

「原來是他。」冷飄零顯然記得,難免震撼,「你們明知我的人幾乎不在谷內用忘川水,便特意選我行刺並且對我用了當時最烈的火毒。」那個前去刺殺她的人本是胡氏一族的翹楚,雖然闖不過冷飄零的重重防線,對她發散劇毒卻綽綽有余,胡未滅情急之下必然施展寒毒相抗,而走到哪都隨身攜帶的只能是忘川水,不管它是否和寒徹之毒混在一起。

「原以為是個絕頂的刺客,卻原來是個決絕的死士。」冷飄零嘆了口氣。

「胡氏全族,都已經不能再承受第二次誣陷。」胡弄玉回憶時語帶堅定。

「需要你們以命靠近的忘川水,卻被我輕易就占為己有,是不是因為這種不公,才會令胡氏從我登基起就心懷不忿?」冷飄零一直在找東山國兩派裂痕源於何時。

胡弄玉回過神來,淡淡地說:「或許是吧,當時你我年紀尚輕,都還不懂。但後來我聽人提起,大意是忘川水剛剛制出,眾人都想一探究竟,姑姑卻留給你,作為你一人的登基大禮,久之誰都難近,自然有所怨言。姑姑制這寒毒,原本只求一個自我長進,甚至只是覺得有趣?卻不想這舉動竟引起了國內分裂。」

「不患貧,患不均吧。」冷飄零嘆。這一刻因為談到二十年前、拋開了各自身後的勢力,她二人的火葯味終於不那么濃。

「不,並不完全如你所想。」胡弄玉搖頭,「對於你們很重要的必須控制的王位象征,我們只認為那是很重要的必須掌握的毒葯。」

冷飄零一凜,點了點頭:「我理解。但很抱歉我不能給你。」

「寒徹之毒、忘川水、還有令你玉璽失效的真龍膽……對你們來說都是聖物,對我們而言都是毒葯。」胡弄玉微笑述說,冷飄零聽到「真龍膽」,想起吟兒說的惜鹽谷一戰,自然知道吟兒很需要它,是以多留意了幾分。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是如何發現了玉璽嗎?正是我憑身上的真龍膽感應到了它。」胡弄玉繼續說。

冷飄零聽懂,難免詫異:「這么說,玉璽也是……」

「沒錯,玉璽外面絕熱絕冷,內里實則劇毒之物。」胡弄玉道,「是姑姑在逃亡過程中得到的火毒。」

名比實強?真是虛妄,可笑。一個時辰以前,冷飄零還認為「胡弄玉政變成功了一半,但玉璽失竊直接填補了另一半」,「玉璽是再重要不過的東西」,「擁有它便如擁有國本」……如果她知道,其實對手心里根本沒這么認為;如果她知道,她根本就不用來畫蛇添足……

「想不到,卻因為它害了你的麾下?」胡弄玉仿佛能讀她的心,笑,「如今你還有何話好說?」胡弄玉太了解冷飄零,小時候,即使是把玉璽扔著玩的時候,冷飄零也很戰戰兢兢。

「沒什么。」冷飄零肅然,「寧我負人。」

胡弄玉面色微變,笑了起來:「好一個寧可我欠大家人情,也不要大家欠我的人情。若然你的麾下能承受這句話,那前來求葯的林阡鳳簫吟如何被你欠?他們可不是你的麾下。」

「那么,紀景,真不是你殺的?」冷飄零沒有回應她,而是回到紀景之死的話題。

「慶元三年,除了你和你的人,沒人擁有忘川水。」胡弄玉間接回答。

「但昨夜以前,我只知自幼父母雙亡,並不知他們是那般英雄。即便昨夜知道了,我也只為他們感到自豪,對於紀景,往事隨風。」冷飄零正視胡弄玉,斬釘截鐵。

「雲淡風輕的話誰不會說,可做出來的事?用疑似寒徹之毒來殺紀景嫁禍胡氏,最符合你常掛在嘴邊的『名比實強』。對於你這樣的人,每次路過江湖,看胡氏被釘在恥辱柱上,都會異常興奮吧。」胡弄玉冷冷道。

「那只是你自己所設想、你最怕的情境而已。」冷飄零搖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寧可杯弓蛇影,不得掉以輕心。」胡弄玉輕聲,「我四歲失去父親,九歲和十九歲的時候,接連又失去兩個我以為一輩子都不會背叛的人,我把他們當井繩,他們卻狠狠咬了我。」

冷飄零咬緊嘴唇:「到底是誰先背叛了誰?」

那時胡弄玉已經背對,停了一停:「冷飄零,你哪句真心,哪句假意?」說罷離去,頭也不回。

冷飄零默然凝視著胡弄玉的背影,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女子,此刻她一襲紅衣,出塵絕艷,不可方物。

曾幾何時,胡弄玉便出落得這般絕色容光,各色衣衫都能駕馭,各種性格都能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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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時,童非凡家的前院里,胡弄玉坐在桌旁,一邊握著玉璽和真龍膽,一邊回味著冷飄零的所有表現。忽而看到戴琛和胡中原從對面闊步走來,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她。

「怎么?」胡弄玉問。

戴琛將所知情況向她耳語,胡弄玉一驚,笑得極有把握:「果不其然。」

「丞相怎樣安排?」胡中原問。

「嚴陣以待。」胡弄玉說。

「是!」眾人年紀雖大,卻都令行禁止。

不過半個時辰,牆角就有了動靜,胡弄玉得胡中原點頭示意,放下手中的毒葯:「可想好了?踏進一步可就算送死了。」

「說什么大話!」瞬即躍上個人來正是鳳簫吟,還沒講完差點被胡弄玉一支小箭打下去,所幸她被接踵而至的林阡順手一提,帶到前院中來。

「是大話嗎?」胡弄玉看到她霸氣十足地上去又灰頭土臉地下來,止不住笑了一笑,嘲諷。

「沒防備而已!」吟兒生氣極了。

緊隨阡吟而來的,是葉文暄、金陵、厲風行、韓丹、汪道通,七大高手各帶手下三四,其余應是留在童非常處坐鎮本營。他們的落地不比阡吟容易,應聲而至的怕有七八百枚金針銀箭,全部來自胡氏設伏。

「所有人來齊了。」胡弄玉眼神一厲,與此同時風緊,她麾下高手接連現身,整個小院都被殺氣填塞——

先前見過的獨孤映人、戴琛、胡中原都在這里,還有那只聞名不曾見面的浪盪子,以及滿江紅、醉花陰連同胡弄玉,正好也是七人,此外丞相府侍衛分別從院門涌出,絡繹不絕,很快占據了兩側與屋前,欲作三面圍攻之勢。

「逆賊,交出女王!」韓丹身先士卒,沖在最先,醉花陰站得最近,是以頃刻出劍,站定了立場:「她是凶手,恕不釋放!」

「冥頑不靈!」韓丹長劍在手,輕功可追宇文白,招式三分似點蒼,卻很像雲橫山庄里最古老泛黃的書上的記錄,失傳已經很久了……

不容多想也無暇再看,眾人紛紛上前對戰。因胡弄玉等人上回中過計,汪道通不能故技重施、帶同眾人遁地救主,但這一身神出鬼沒的本領、此刻依然能在戰陣中活用,配合他貫石之斧的沉猛,單挑劍術超群的獨孤映人自是旗鼓相當。

戴琛與厲風行則心照不宣地選了對方為對手,只因彼此都好奇這相似或正好相克的掌法拳路,雖上回戴琛對厲風行留情,此次涉及主上安危,戴琛於是不再客氣,出手便挾風裹雲、長驅直入,厲風行舉掌相攔,奮迅如霹靂般,無愧點石成金之名。雙方見拆你來我往,氣勢足夠驚撼人心,四周空氣全部排開,隨之浪潮層疊盪遠。一陣冷風掃過戰局,眾人都覺手上皸裂。

「好俊的功夫,是金士緣的後人嗎?」戴琛探出厲風行應該經過金士緣指點,但又不完全沿襲自他。「彼此彼此,他是你什么人?」厲風行則愈發肯定眼前人是金士緣的同門或好友。「手下敗將。」戴琛答時中氣十足。「大言不慚!」厲風行面色一變,輕狂一笑,原還因其一招棘手而後退半步,忽而力道全卸、直接變換身形、運起風行水上,趁他一掌落空之際,蓄勢重發打他身後;戴琛雖身體沒他靈活,掌風卻極盡老辣,迅疾封住後背要穴,回身當即一掌報還。兩人赤手空拳相擊,殺傷卻遠勝尋常兵械,誰都不忍再聽。「果然大話,兩次交手,都是勉強及得上我。」厲風行滿臉得意,戴琛哈哈大笑起來:「士緣後繼有人。」

吟兒和胡弄玉卻沒他倆這般惺惺相惜,可謂手上劍斗嘴上爭論半刻都沒有停:「胡弄玉,何以一定要師嫂的命!她父母為你們而死,是你們胡氏一族最大的恩人。你胡氏自詡恩仇分明。仇報了,恩在哪里呢?!」手中寒光一閃,「風起瀾滄」與「冰河倒瀉」一同朝胡弄玉刺。

「傳她王位便是報恩,然而她不配為王,理應退位讓賢;手沾血腥,罪孽深重,亦必須為之贖罪。」胡弄玉不慌不忙,一劍以攻代守,氣勢凶急一如既往,「盟主,為何偏偏不肯相信她嫁禍給我?她掌握著我和尊師的仇恨,所以借助我的動機殺人,一旦事發,世人只知寒徹之毒而不知忘川水,事實也證明尊師臨終只想到我一個人……」

是的,冷飄零當場就能回答出「據說我殺害的這個人,還是你胡丞相的血海深仇」,說明冷飄零對胡弄玉和紀景的往事一定是了如指掌的,寒徹之毒雖然很多人有,但九成都是胡氏族人,加上動機,近乎板上釘釘……不,不對,冷飄零也許是後來才知道的呢,文暄師兄告訴她的啊……吟兒心念薄弱,不忍猜忌冷飄零,遂不願再沉浸於胡弄玉的巧言之中,續進一劍「回轉乾坤」鐵了心不聽她,胡弄玉橫劍於前狠掃,側路又添暗器突襲,合力擋向吟兒迭起的一劍十式。

「我要是師嫂,就不會選在慶元三年殺師父,把時間指向她自己,卻留下你不在場的證據。她可以不熟知忘川水和寒徹之毒的區別,但以她的水准,不會犯時間上的低級錯誤。」吟兒與她內氣對撞,兩人都覺臂上一震,實力相當接近。

「所以,我怎么看著都是你嫁禍給她,時間吻合、忘川水唯一,呵,剛好有這個獨一無二的破綻,沒有第二個嫌犯,順勢揭穿師嫂的身世,顯得殺人動機充足……我才不信呢。」吟兒因為昨夜打傷過胡弄玉,此刻氣力略勝一籌,將胡弄玉連人帶劍牢牢吸住,鋪陳疑點振振有詞,「我若是師嫂,絕對會避開忘川水這件直接指向她的東西,哪怕十幾年來人人都默認它和寒徹之毒沒區別,也決計不會用它。況且師嫂這種聰明人,不可能以己之短搏人之長,她對毒葯不熟悉,用毒最容易出錯!」

吟兒所述全是林阡在後山和她觀光時剖析的疑點,林阡當然不像吟兒那樣憑感覺、憑人情就站在冷飄零這邊,而是覺得冷飄零栽贓嫁禍很難說得通,冷飄零更像被嫁禍,或被構陷。

「你錯了……」真氣比拼,胡弄玉說話要比吟兒斷續,「站在她的角度,我胡氏又不會出現在江湖,你們找不到人對質,去不了東山國,怎會知道忘川水,知道作案時間……所以這十年來,你們從來沒有說過我胡弄玉以外的第二個凶手。」胡弄玉所言字字灼心——誰說不是呢?

胡氏其實和京口人一樣,懷念並熱愛著南宋江湖卻避忌它,明明已經決定了深居簡出還關心著身後事。造化弄人,他們被已經對不起他們的南宋江湖冤枉了一次又一次。想到這里,吟兒心里一酸,與此同時紅光突現,原是胡弄玉袖中火毒噴射,強迫吟兒放棄隔物傳功。

「我師父找人的本事你不記得嗎,鍥而不舍,總會找到東山國!江西八怪一旦尋仇,不就能找到你對質了?」吟兒被迫撤劍,不敢為她心軟,胡弄玉一劍果決追擊,同時飛蝗石洶涌而襲,鋪天蓋地黑雲壓城般朝吟兒狠撲,吟兒毫無懼色惜音及地,赫然一式「橫掃千軍」,將適才被厲風行掃來的落葉齊齊卷集向空中暗器掀去,便如在胡弄玉的攻勢下形成了一塊巨大的盾牌,防線無懈可擊,回擊箭在弦上。

「哼,江西八怪一言不合拔劍,恐怕不會為了找真相而找,只會為了找凶手而找。」胡弄玉一邊諷刺,一邊專心等待和找尋數丈暗器和落葉中、吟兒那刺透屏障的一劍。

「我們再蠻不講理,你不還是活著嗎?事實如此,終究還是會找到你們對質,終究還是會把凶手指向她去。」吟兒幾乎直取胡弄玉脖頸,奈何胡弄玉似乎看出了她路數,出劍「獨劈靈霄」迎刃而解,吟兒在空中往前一避,腳恰好踩到她劍背上。

「她會說我雇凶殺人。」胡弄玉將劍一豎,意圖將吟兒帶翻過去,吟兒何等速度,早已跳到她身後、一劍反轉而刺,光影似血,胡弄玉也不閃讓,直接轉身往她沖殺,鋒芒如雪,兩人一個交錯,雙劍磨擦出刺耳難聽之音。

「你不會辯解你要是雇凶殺人就一定會回避自己的看家本領嗎!?」吟兒喝問。

「她不會說越不像凶手的越是嗎?!」胡弄玉亦大聲問。

兩個脾氣不好的女人,爭論時用的辯詞正是對方昨晚的話,情景堪比面對面自己打自己的臉。如果林阡還像昨晚那么游刃有余,估計還會聽懂覺得好笑——

可惜現在他的對手不再是胡中原,糾纏太緊他半點都笑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