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2章 巴陵無限酒,醉殺洞庭秋(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4453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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禍不單行,當金軍與五岳達成一致、聯手圍困海逐浪,身為河東盟軍統帥的越風竟被傷病擊倒、無力營救。而不容喘息也是這晚,凌大傑和趙西風兩路人馬攻襲磧口據點,意圖將盟軍一切可能的增援扼殺於萌芽。

形勢凶急,祝孟嘗、沙溪清臨危受命,前往迎戰凌大傑、解濤;盟軍後方本營,暫由殷柔、沈宣如坐鎮布防;仇香主則負責硬扛趙西風。

多事之秋,人手短缺,仇香主才被金軍暗算過一戰、尚未休整到最佳狀態,林阡對他委以重任的同時,自然要對其多加關懷,因此一邊疾行一邊與他多說了幾句:「仇偉,我記得初見你時,還是淮南爭霸,你在西津渡迎我們上岸,告訴我們你是京口的副香主。」

「後來能成香主,幸得幫主賞識,也多虧有南龍將軍提拔……」仇偉眼圈一紅,「可惜,他……」

林阡面色微變:「南將軍去得可惜,還待你幫他實現夙願。」說的同時,拍了拍他的肩,「這一戰,拜托了。」

仇偉腰桿當即一挺:「是,盟王。」

林阡知趙西風無甚本領,只要仇偉能忘記上一戰的打擊,擊退趙西風不是難事,見他振作,放下心來,親自動身營救海逐浪夫婦。

輕騎簡從,卷甲韜戈,風馳電掣。卻不出預料,那條通往海逐浪駐地的最快戰路上,以逸待勞著一支最精銳的敵軍,正是由燕落秋所領的五岳兵馬。

狹路相逢,道阻且難。

「回去吧,這陣法你過不去。」燕落秋身後,謝清發麾下百余人布列陣勢,給他設了一道據說比登天還難的障礙,存心要在他趕到之前教海逐浪糧盡援絕,甚而至於要他知難而退根本就去不了。

不管關於燕落秋有苦衷的推斷是否正確,這一戰的表面,她都是敵人無誤。

但看她身後這百余人,並不全是虎背熊腰,大半都是白衣儒雅,隱者居士,林阡一見,難免惻隱:「飲恨刀不願殺無辜,現在退下,還來得及。」

她原是對他勸退,未想他還施彼身,一怔,笑:「家園近在咫尺,有幾人是無辜。」一聲令下,這些人全數劍拔弩張,殺氣凜冽,群情激越,原是被他小覷。

「好!」他聽得出這陣法內的鼓聲如雷、氣勢逼人,欣慰著敵人的意氣風發、斗志昂揚,忍不住喝了一聲好:「既都是熱血男兒,哪個會不戰而退?眾將聽令,全力突圍!」

豪情干雲,一呼百應,飲恨刀在手,眾兵將在後,何懼之有,一往無前——

破陣!

比這人多勢眾、詭異萬倍的陣法他都見過,哪種不是來勢洶洶、去勢凄凄?!

甫一闖到陣中,便窺出屬性一二:這一百余人刀槍劍戟縱橫交錯,構造出的陣法境界令人感覺置身熔爐,前後左右上下六面,哪個方位都有焦灼之感——是火陣,十年前林阡在魔門就與諸葛其誰較量過,以水克之,方法大同小異。

林阡膽魄過人,卻懷敬敵之心,故而不曾怠慢,不遺余力撞圍,飲恨刀鋒芒壯盛,如水浩盪,光影掠處,震地沖天。不消半刻,第一層的敵人便被他殺得七零八落,跟在他身後拼殺的十三翼都有火勢頹敗之感。

倏忽攻入第二重兵陣,林阡持刀左沖右突,殺氣震盪,刀聲懾人,群敵竟覺不僅兵刃在退,而且兵刃的色澤在褪,視覺聽覺皆受其損,大嘆飲恨刀名不虛傳。待到推進第三陣時,他貫穿馳騁,仍游刃有余,十三翼緊隨其後,都有此陣不過如此念頭。

誰料就在這第三陣末尾,林阡正摧枯拉朽之際,一個幾乎不可能的死角,突然斜出一人一劍,惡狠狠向他要害刺去,無論力道速度,都比先前見過的直接躍了三四等級——

這真是故意令你輕慢,忽然超乎意料祭出實力,便好比你走出火場,以為小事一樁,一時松懈,背後砸下火柱一般。

若將陣法比人,前三陣就如四五當家和趙西風,不費吹灰之力,不配成為對手,可到了這第四陣的起始,便換了燕落秋、謝清發、三當家那樣的棘手勁敵,這才顯露出真正實力。

所幸林阡不曾輕敵,一旦後背生風,即刻低腰後斥,打偏了那人手中長劍。饒是如他般武功卓絕,都因此人速力詭譎而牽動傷口,大嘆呂梁人傑地靈、猛將如雲。

「五岳火行陣,盟王認為如何?」那人雖被林阡內力震退,臉上卻是棋逢對手的笑。

「超乎尋常,不同凡響。」林阡發自肺腑贊,好一個五岳,連一個排不上號的武將都能這般武功氣度。

「盟王亦刀法絕妙,田攬月實在佩服。」眉清目秀還帶些書生氣,原來是五岳的風雅之士,傳說中的攬月公子本尊。

竟不止詩書畫三絕,林阡朗聲大笑:「不虛此行,河東豪傑亦入吾刀中!」攬月公子一愕,居然被迫接受這——這不是挑戰,竟是征服?

征服之路,豈是輕易,障礙重重,傷痕累累,第四陣過後,整座山林都充溢著如攬月公子這般,武功高強、協作如一的驍將,為了阻擋林阡,他們毫不客氣地施展起各自看家本事。

林阡打第一陣是闖,第二陣是攻,第三陣是推,第四陣是擠,越往前去,強者就越多,圍得越緊密,堵得越厚實,突破便越難。

當是時,十八般武藝在自己身旁背後肩頭肆虐,風激電駭,火光燭天,他越打越難看清出口,比上次楚風月圍攻還棘手。

燕落秋尚未參戰,只是隨著戰團的移動慢慢靠近,看著戰局中央這個牽引著所有人所有軌跡的男子,輕聲道:「對不住,浪費了盟王三日光陰。」

先前推斷看來是沒錯,這句話原原本本透露出,她本意求中立求和平,三天一直在努力抉擇,沒想到最後謝清發會變卦設局。

然而她終究逃不開謝清發的控制,依舊要帶兵將他阻截,林阡蹙眉,心知言多必失,因此說得短促:「分合皆順心意,無誰對誰不起。」

「我們為的,是呂梁的未來。」她此刻還是謝清發的化身無誤,不是軀殼里屬於燕落秋的靈魂。

「你可轉告謝清發,我敬他的魄力,卻憂五岳前景,萬一賭輸,全盤皆覆。」他心知,謝清發與金軍心照不宣地相互利用,卻冒著「夙願達成、但消耗不是最少」的風險,換作他林阡,絕對不敢置麾下於險境。

「時不我待。」燕落秋卻雲淡風輕這樣回答。

說話間,她一時忘了看緊攻勢,沒發現林阡不知何時起已經逆轉困局,勢如破竹,得心應手。

林阡起先從逆境中搏殺,還只是掂量對手強弱,待到漸入佳境之時,擇強壓迫,余威懾弱,端的是切中肯綮,故而能所向披靡。短刀萬寓於零,長刀以一馭萬,順利挑開七八道防線,超強刀意,層出不窮,恆長氣力,取之不盡。

與燕落秋對話的過程中,他一直思量著如何一鼓作氣、徹底終結這火行陣,不錯雖然他已經占了上風,但陣法內在能量實在太強,一方有難十方牽動,想要在半個時辰內破陣都是奢望。

果然比登天還難。可是,他必須盡快、盡力,只因海逐浪夫婦還在等他!

恰在這時,饒是林阡、燕落秋都無法預料,沒有任何征兆,將林阡困在其中的緊密陣型,竟不知何故驀然出現松動,剎那亂勢傳遞開去,一亂俱亂,整個陣法頃刻分崩離析。

本該調控麾下的關頭,燕落秋受驚連退數步,再一回神,大勢已去——火行陣一旦松垮,攻擊力自然大減,林阡要突圍輕而易舉,五岳眾人再想上前合陣,為時已晚根本擋不住他。

燕落秋當機立斷,提琴追掠而上,一襲綠影如霧似電,輕飄飄落在林阡身前,七弦乍亮,光如醉意般朦朧,力如酒意般醇厚,攔住林阡去路,伊人面帶怒容:「好一個林阡,原不過小人!」

林阡一怔,不解其意,燕落秋將琴一橫,清晰可見一排暗器擦過的痕跡,林阡頓時恍然,難怪方才燕落秋後退數步,否則已然身受重傷,這出現在他們對話末尾,不算君子所為,可是,林阡自己明明沒有命人向她發暗器……

燕落秋話音剛落,琴弦一震,繞過林阡直沖暗處,琴中銀針精准無匹。林阡對那人的存在就始料未及,自是料不到燕落秋忽下殺手,更想不到真有人躲在樹後已被傷及,聽得那聲慘叫,林阡心念一動:「難道是河東的哪路盟友前來助我?」

既然方才那人助他,不論是誰,林阡都不可能置之不顧,也敢於擔下罪名,看燕落秋對著樹後閃過的黑影再度出擊,林阡狠下心來,一刀迎向燕落秋解了那人性命之危,但飲恨刀撞在燕落秋琴旁的一剎,已經承認他和那人合謀,他和燕落秋便注定為敵。

斑駁紋路寫在琴弦邊緣的桐木。

記得幾天以前,也是這琴的主人,潭邊月下,為他奏弦,那時良辰好景,此刻黯然蕭索,那時嗅到一些琴中詩意般的酒香,沁人心脾,此刻還是一樣醉人,卻醉得追魂奪命。



星火灣方向,殺聲四起,想必正歷經不止一場兵荒馬亂。

新月初上,默然看磧口當地,也同樣是刀光劍影,戰斗不止。肅殺之氣,升騰彌漫,籠罩著黃河兩岸。

葉闌珊端了一碗新煎的葯步入帥帳,卻意外看見越風已然從榻上起來,正坐在案邊寫著什么,握筆的手卻微有顫抖,臉色也略見蒼白,闌珊禁不住擔心:「沉夕哥……」

「闌珊,我思忖著,不如趁空,向幫主回封信。我已大好,不必躺著。」越風回答,這般逞強的病人,大夫通常都不喜歡。

闌珊微微一笑,也不揭穿他的故作無病,輕聲道:「就算大好,片刻後也得將這葯喝了。」

越風正待回答,忽然一陣暈眩,險些握不穩筆,差點就任由著筆桿將墨全化了,所幸闌珊眼疾手快,一把將他連筆帶手扶住:「要寫什么?我來幫你?」

有那么一個瞬間,她手攥住他手,明明不那么緊、很快就放開,卻令他心念一動,所有意識都跑去她身上,難以置信比吟兒還要貼近,促使他忽然愣在那里,一時忘記回答。

片刻後,才順從點頭,將筆讓給她:「只差個落款——十六當家越風。」

「好。」她溫柔地執筆,寫他的新身份。

像不滅的火焰,燃燒在這難忘的夏夜,困倦和疲憊折磨中,他忽然覺得,有這溫暖的晚風,有這微黃的燈火,有闌珊做他的雙手,哪怕旁邊還有一碗苦澀的葯,生活也是滿足無憾的。

「闌珊,我們認識,多少年了?」他忽然問。

她一怔,微笑:「闌珊多大年紀,便認識多少年。」

「這樣久……不知磧口棗樹的葉子,能否銜葉而歌?」他失神自語。血色蒼梧的十幾個日夜,隴陝沙場又近十年光陰,闌珊,原來這世上所有的顏色,令我最深刻的還是天藍。

她一愣,深深看著他,靜默不曾開口,卻是有所洞察,所以釋然一笑。

一段舊曲放在許多優美的樂章里,聽上去並不覺得特別動聽。可是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陡然聽到那一段,反復聽,它會隱隱約約帶你回到舊年的那個樂章。重新回味,才會發現這種習慣、這種熟悉,是怎樣的刻骨銘心,是怎樣的非你不可。沉夕哥,原來我們都沒有失去,我們因為習慣而遺忘。

「副幫主!」帳外響起仇香主的聲音,終究打破了這份無聲寂靜。

「怎么?」越風因對外隱瞞病情,是以盡可能中氣十足。

「趙西風已被擊退。」仇香主帶來第一份捷報。

「甚好。仇香主辛苦……不知他們怎樣了。」越風更期盼的捷報,必然來自前往星火灣的林阡。



飲恨刀和燭夢弦的第一次交鋒,由猛然撞擊開始,瞬間便殺招迭起,節奏被林阡帶得沸騰,光影被燕落秋襯得炫目,十招以內,便白熱化。火行陣中其余武士,全然回過神來近前,但無一人敢插手,遂與林阡麾下交起手來。

刀在琴上翻滾,便似千崖浩瀚的天風,強勁而堅毅,琴在刀下游走,宛若一段流失的空氣,靈動又鬼魅。

燕落秋招式特點離不開一個醉字,初始還有「與君一醉一陶然」的閑適,林阡信手拈來的幾招幾式就能碾壓,但隨著她琴招漸次狠辣,殺機愈發明顯,速度越來越快,連帶著琴聲也更加緊迫,醉意濃郁得令人無力抗拒。

「醉殺洞庭秋。」這一招如果林阡來冠名,便是醉殺洞庭秋,周圍環境也實在應景極了,夜霧彌漫在這片荒蕪的山野,一切似乎都在等著燭夢弦的醉意覆蓋……可惜她內力修為不足,使出這招氣力明顯不夠,是以這琴法還存在太多的進步空間。

林阡以「上善若酒」迎戰,刀中氣象萬千,似挾巴陵勝狀,橫鏟三山,平鋪湘水,倒是與她這琴招完全匹配,縱然是她,也心中一顫:「巴陵無限酒?」

看到她如此貼近的幽靜面容,摻雜著些許憂愁的神色,並不是如昨般自信和篤定,林阡不由得壓低聲音問真相:「到底想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