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8章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4719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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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軍對五岳登門造訪,正是群匪為謝清發守靈的第二日,故一眾官將除了爭取回旋余地外,必然要先遵循那吊唁之禮,緬懷謝清發一生的豐功偉績。

由於大當家的牌位終要和父輩們設在一起,群匪將靈堂搭建在了總壇之西,請來道士主持法事、頌經已一個多晝夜。完顏永璉等人步入其間,遠遠便看見了斗大的「奠」字,謝清發的棺材停在靈堂中央,挽聯、祭幛、引魂幡,左右密集懸掛,祭物、香燭、長明燈,前後庄嚴擺放。

井井有條,熱鬧光彩,五岳辦得越用心,越能說明他們對謝清發的敬畏,也便越能解釋,為何他們在對金將答禮時會分外眼紅,以趙西風、丁志遠為首的這些人,雖然對金軍憤恨仇視,終究又為了不擾謝清發魂靈而盡力克制。這樣的繁復感情,卻在見到薛煥和萬演的那一刻忍無可忍:「殺人凶手,無恥叛徒,如何能來吊唁大哥!」

「君子行事方正,我既敢來,便無懼血口噴人。」萬演終於充滿底氣,看向自己原先的麾下,強調,「煥之不是凶手,我也問心無愧。」

「果不其然,吊唁是假,來給你們曹王招安才是真。」田攬月冷冷嘲諷,當即出言制止萬演舊部的動搖,趙西風恍然大悟,朝前一把揪住萬演衣領:「你倒是睜大你的狗眼瞧瞧啊,凶器就在你身邊人鞘中!你是怎樣的狼心狗肺,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看真相!」

「真相?你豬眼睛都蒙起來了,真相怎會被看見?」萬演向來對趙西風不屑,趙西風怒不可遏:「所以真相是狗嘴說一說就有了?!」

「要怎樣諸位兄弟才會相信,是扶瀾傾城那個妖女,與林阡串謀殺害大哥,煥之的刀也是林阡所偷!」萬演言之鑿鑿。「信口雌黃!證據何在?林阡是他薛煥的頭等大敵,焉能輕易潛入金營偷刀,金軍還對此一無所知?!若真是刀失竊了,也只可能是他薛煥的熟人犯案!」趙西風的話和南山的真相打出一個擦邊,不遠的岳離直接被驚出一身冷汗。

「熟人犯案?動機又何在?!」萬演質問,覺得荒謬。「問凶手去!」趙西風咆哮,有何不可。「那就請你們曹王調查好了,范圍並不算大,畢竟,有幾個絕頂高手能偽造出薛煥的刀法?」田攬月輕聲,順水推舟。

「也可以是宋軍細作潛入,偷刀再送給林阡去嫁禍。」萬演搖頭,繼續推論。「編,接著編,萬老三,大哥在南山遇害之時,林阡在北山同誰武斗?如果戰報沒錯,是和你萬演自己吧!」趙西風只要精明起來,真是腦筋口舌俱佳。

萬演當場愣住,他居然正是林阡的不在場證人:「那便是……宋軍細作偷刀,送給當時身在南山的林阡麾下絕頂高手。我聽聞,好幾個宋軍高手,那時都不在營中;那妖女麾下,也說不清到底多少個奇人異士。林阡他之所以捉襟見肘,很可能正是因私廢公,實際卻早就已和那妖女暗通款曲。」萬演雖然多半靠推測,卻也和冥獄的一半真相打了個照面。

「所以呢,還是靠猜,莫須有嗎。」趙西風冷笑一聲。

「萬演只看為人、動機……」萬演雖有傲骨,卻無法理直氣壯。「為人可以兩面,見神是神,見鬼是鬼,聽過人心隔肚皮嗎?動機,如果每件事的獲利者都是始作俑者,怎會有那么多人為他人做嫁衣?唯有證據,絕不騙人!」趙西風懶怠慣了,但善於慷慨陳詞。

「證據亦能人為,人要騙人何難?況且,絕對不止一項證據。要證明不是莫須有、證明萬弟的猜測是真,再容易不過,二當家大可立即開棺驗屍,察看大當家身上其余刀傷,我薛煥敢以人頭擔保,絕對是林阡飲恨刀所致。」薛煥立即幫萬演反駁。

「萬老三,你就帶著這么些歹人,刻意前來侮辱你的大哥是嗎!」趙西風氣得臉色鐵青。萬演怔在原地,明顯備受煎熬,他一向不願意謝清發名譽受損,何況守靈期間要開棺驗屍?

「萬弟,難道不想看見真相,任由真凶逍遙法外!?」薛煥雖對林阡素來相惜,但為了金軍安穩,寧可罪名讓林阡背,可嘆薛、林二人私人感情,終敵不過國仇家恨,「趙西風、丁志遠,汝等難道沒有疑惑,何以大當家身上傷痕累累,何以抗金聯盟的高手當時都擅離職守?」這一問,幾乎把趙西風丁志遠等人都問住、說動。

「好一個君子行事方正。為何猜度他人時,盡以小人之心?」那時燕落秋終於開口,臉色蒼白,略帶愁緒,聲音雖輕,在那一干草莽之中卻是絕對主宰。

只見她翩然移近,步步生蓮,氣質高雅,不可逼視:「無需再對大哥不敬。我扶瀾傾城便在這里對五岳諸位兄弟、以及祖宗靈位賭咒發誓,我夫君絕非我違背女德所殺,相反,我恨不能將傷他之人,生啖其肉、飲其血、抽其筋。若有半句假話,天誅地滅,萬劫不復。」義正言辭,方能使五岳群匪徹底放心,不再糾結開棺與否,從而掩藏住飲恨刀在謝清發身上留下的痕跡。

「去掉『扶瀾傾城』,將『我夫君』三字,改成『謝清發』,再發一次。」薛煥目光犀利,刀壇之王向來剛硬勇武,說話也帶了幾分祈使的霸氣。南山他被她陷害蒙上不白之冤時尚未覺得不對勁,如今預設立場便是她和林阡私通,自然琢磨得出她在玩文字游戲。

形勢迫人,眾目睽睽之下,燕落秋毫不猶豫,面不改色:「好,我便在這里對五岳諸位兄弟、以及祖宗靈位賭咒發誓,謝清發絕非我違背女德所殺,相反,我恨不能將傷他之人,生啖其肉、飲其血、抽其筋。若有半句假話,天誅地滅,萬劫不復。」毒誓發完,望向萬演,凜然一眼:「信我還是信他。」

萬演後退半步,看她庄嚴聖潔,一時竟恍惚起自己咬定的事實,薛煥扶他站穩,雖也略被她氣魄震懾,但立即就發話扳平局面:「我也可對天起誓,謝清發之死與我無關,若有半句假話,同樣不得好死。」即便如此,跟風的完全不如先說的強勢。

「薛煥,若非你一直死不承認,我等早就將你處之而後快,吊唁完就滾吧,有多遠滾多遠。」趙西風上前逐客,「終有一日,我會教你這凶手跪著認罪!」

萬演回過神來,總算堅定了先前的判斷,然而心緒雖恢復,後背卻濕透。他明白,燕落秋和被她捆綁的林阡一樣是死不承認的,他們這些人終究還是打成了死結。這命案,看來永不能完,這命途,也委實艱難。

「還未到走的時候。我等前來,不僅是吊唁謝大當家,還為澄清事實、修復關系、重新結為盟好。」即使逐客令已下,薛煥仍然寸步不移。「說得好聽,那不還是要幫曹王招安?狐狸尾巴可算露出來!」丁志遠嘲諷之際,不時看向薛煥身後完顏永璉和岳離,略帶忌憚。

「可惜你們連第一步也做不到啊。」趙西風諷笑。

「趙二當家,姑且不論誰殺了謝大當家,難道你們當真不為五岳的未來打算、不將父輩的前恥一雪了?」作為完顏永璉的替身和臂膀,岳離向來也是不怒而威。此番交涉,岳離雖七上八下,但為了不暴露私心,終不能表現得太失常,所以在這時開口說此行目的。

「說了多少遍了,五岳本意不想卷入金宋之爭。唯有隔岸觀火、厲兵秣馬,方能合乎心意地雪恥。」趙西風終於把初衷拿出來說,「大哥之死,更似私仇,但也要報……無論如何,我們都不希望受外力干擾,未來怎樣打算,我們幾個關起門來合計就是。」

萬演哼了一聲:「關起門來不聽提點,你們幾個豬腦子還不被騙得把江山都拱手讓人。」趙西風怒極回應:「提點?我看他曹王所謂的提點才是要騙!昨夜如果宋軍傾覆,下一步便是要剿咱們了吧!」

「不會。昨夜如果宋軍傾覆,我會把萬將軍清剿林匪的戰績稟奏聖上,請聖上據此為鎬王府平反昭雪。五岳曾經的誤入歧途,全都可酌情寬恕,南宋已舉國北伐,河東豪傑若肯摒棄舊仇、回歸朝廷,是我大金之福。」完顏永璉正面回答,丁志遠凝神聽他親口承諾,看他氣度卓然風姿不凡,感覺和偏見里的不一樣,不禁聽得看得愣了神。

「我聽聞泰山之巔,王爺曾與抗金聯盟的盟主對弈三局,說她只要平手一盤,王爺便放了所有俘虜。」燕落秋知道完顏永璉是個說一兩句話便能輕易令人歸心的主,即刻阻止,微笑自若,「今日我也求戰三場,若能平手一回,望王爺能放過五岳中人,從此不再騷擾。」

「不怕再度搬石砸腳?」完顏永璉雖然才與燕落秋交流一句,卻似乎對適才她賭咒發誓背後的故事了如指掌。

燕落秋微微一怔,自覺被他看穿,這對弈要求,原是自己好戰好斗,差七年想努力與鳳簫吟比肩。不知為何,竟然完顏永璉能體會?

「若不能平。五岳去路,由我定奪。」這一句,威嚴無匹,不由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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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堂內,供桌旁,就地談判,即時對弈。

淡青衣衫的完顏永璉,漠然握持手中黑子,幾十年來,神態舉止,都是令人看不懂也學不會的深邃與孤寂,是的,他一開口、一出手,薛煥的刀王霸氣、岳離的不怒而威,都兀自降了一級,全被排宕到一邊去了。

他對面燕落秋皓腕凝霜,黑發散落,縱然披著縞素都身材惹火。束乾坤來之前便對自己說要克制,近距離觀賞後還是禁不住分神青睞:不得不說這種美,是一種教人搜刮肚腸尋遍了辭藻偏還語無倫次的美,比清新怡人多了一絲濃郁,比成熟韻味又少了一股風塵,恰到好處,真乃妙然天成的尤物也……

不消片刻,對弈便過了布局階段,中盤作戰又一炷香,玄機縱橫,陷阱到處,棋藝稍遜的根本看不清棋局走向。站最近的岳離雖然知道王爺很快就要挾勝開啟第二局,卻也難免驚撼:能平起平坐和王爺下棋的本就沒幾個,更少有人能這么快就同王爺攻防激烈到這地步的。

岳離不得不想起前一個坐在王爺對面的敵人,偏也是個女人,偏也是林阡的女人,鳳簫吟,雖然南石窟寺教岳離看見她私底下好像是個不自信的,可是代表宋軍談判時居然笑容滿面對著王爺完全沒有露過怯,奇也。

這位燕落秋則不太一樣,桃花溪旁,岳離領教到她私底下就自負得很,果然她棋藝也比鳳簫吟略勝一籌。可惜王爺面前,她終於沒有例外是輸家,一局罷了,真如完顏永璉預言那般,搬石砸腳。她再自負之人,也沒掩藏得了臉上那一絲緊張和忐忑,畢竟她也是因為林阡而有了擔負和在乎。

一個時辰過去,第二盤似乎也已強弱分明,王爺上一子落下之後,燕落秋許久都沒有動靜。大約有一盞茶的時間,她都肅然沉浸棋局,靜靜計算,那時岳離看著她臉上表情,完全不似鳳簫吟的傲然帶笑,反倒更像林阡的蹙眉謹慎。

「昨夜林阡偷襲我軍後方,不曾動用五岳一兵一卒,反而在營外以怪異石陣誘捕,我聽聞,那石陣是經常與謝夫人你把酒言歡的風雅之士所設,那人名叫諸葛舍我,這些年在五岳根本排不上號?」完顏永璉忽然發問。

「那是攬月公子的部將,雖然愛好風雅,卻為五岳效忠已久。」燕落秋舉手無悔,對他緊咬不放,「萬演對曹王,倒是知無不言。」一語雙關,既說萬演當時獻策,又說萬演事後釋疑。

完顏永璉贊許一笑,周圍人因她這一子目瞪口呆,佩服起這女子技藝高超,但燕落秋落棋瞬間,王爺下一招已然出手,徑直向她眼位點刺:「不過,當時包括我軍和五岳在內,應當都聽到石陣旁有人扶簫,引誘著進入石陣的我軍兵將失去心智。然而攬月公子麾下,有哪個會吹十余年前,磧口聞名一時的何業炎之簫?我還聽聞,那何業炎是謝氏父子到磧口立足之後,費盡心機一直除不去的眼中釘?」

燕落秋手微微一顫,幾乎怔在原地,原來他根本調查透了?是的,王爺雖然比林阡慢,但前塵往事如何能掩蓋?燕落秋不知他掌握多少,盡力組織起思路、臨陣裝起糊塗:「攬月公子麾下,近日確實得到些新人,不過是何來歷,我竟沒有調查。」

「不錯,大嫂,您不知情,大伯、大哥與我們剛到磧口時,這里有些書呆子不肯降伏,以何業炎那個草包最為固執,寧死不肯與大哥見面議和,大哥為了殺他主帥,便在他必喝的水里下毒。不過我以為,他早就死了啊……」趙西風解釋說,燕平生在一隅聽得這話,霎時好像身臨其境,扼腕頓足,悔不當初,悲痛欲絕,仇恨也一點點地溢出胸口。

「奇怪的是,昨夜的簫聲,好像真的是當年聽到的那個……」五當家有年紀較大的麾下想了起來,紙里終究包不住火。

「那個叫何業炎的草包,我聽你們大哥提起過,傳說中長得矮矮胖胖?」燕落秋心念一動,給了何業炎一個眼色,與此同時落子,雖說棋法逢剌必粘,她卻發現別處有更大價值的點,故而對完顏永璉這一刺置之不理、不曾去應。

「那曲子,可是這樣吹嗎?」何業炎當即上前,將簫演繹一段,曲罷,微笑,「深居山中,拾到的曲譜而已,昨夜老身獻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