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1章 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4858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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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河東之戰,我最得不償失的便是逐浪的手臂。」林阡望著孟嘗對海逐浪熊抱時的小心翼翼,緊蹙著眉。

「莫太在意,林兄弟。」海逐浪左手摸摸後腦勺,豁達地笑,反倒寬慰起林阡,「真沒關系,本也是邪後抱我比較多……」

「丟不丟人!」「瞧這出息!」吟兒和孟嘗皆鄙夷。

邪後難得一次沒跟著說笑,而好像落了個頭暈的後遺症,臉色蒼白才行幾步就沒忍住去路邊吐了一地。

「怎么了?」吟兒一愣,好像明白了什么,海逐浪急忙上前照看,闌珊把脈後喜不自禁:「恭喜邪後、恭喜海將軍!」

「哎呀,有後了……」吟兒才知道又有喜事,這消息也頃刻沖淡了林阡憂愁:「好得很,生個小邪後,配我小魔王。」

「不是吧,幾時的事?!」林美材一臉驚悚。「快兩個月……」闌珊汗如瀑布,「回想起來,難怪邪後最近總說吃不飽四下覓食……」

「哼,這兩個月,沒少喝酒、少打殺、少調戲美女吧!」吟兒睨著林美材,各種揭短,擔心小邪後因而怒從中來,帶上林阡一起狠狠罵,「一見到美女,臉紅腦袋熱,站都站不穩,還干出自封穴道的創舉,現在怎么就不會自封了?!」

「少了條手臂,卻多出個娃來,這河東之戰,不虛此行得很啊!」海逐浪當然是最幸福、最高興的那個,摟住林美材的同時笑容滿面,根本沒聽懂吟兒在罵什么,更沒察覺他主公前所未有的滿臉困窘、無力還擊。

「是啊,少條手沒關系,腿沒少就行……」祝孟嘗哈哈大笑開葷,林阡本就在氣頭上、反手立馬給了他一掌:「匹夫,路上小心點,若被我聽到酗酒,回隴陝提頭來見。」「是,主公,小的不敢啊……」鼻青臉腫的祝孟嘗依依不舍。

「主公,馮天羽求見。」回營路上,剛好有十三翼來尋林阡。

「他又親自來了,我正要去道謝。」此番河東之戰雖發生在呂梁,太行群雄委實也功不可沒,其中沙溪清貢獻戰力,馮天羽則提供了數千兵馬和部分兵械糧草,此外虛處還有人脈,早前林阡說盟軍在河東的據點是站在他肩背上建立也毫不為過。

回營之後,林阡與越風、馮天羽、沙溪清一同商議接下來的幾個月,有關河東呂梁一帶,盟軍據點的重建、魔門風雅的安定,以及五岳群雄的收服,面面俱到,推心置腹。

「實在不曾想到,五岳竟是這樣投奔。」馮天羽聽罷全局,帶著不可思議的口吻。

說實話林阡自己也不可思議。來到河東之前,甚至古剎窺聽之前,他從不曾想過五岳會易主,更想不到,燕落秋竟為他快刀斬亂麻直接把趙西風等人誆騙到抗金聯盟。

古剎旁他對燕落秋保證說,若盟軍僥幸勝了,呂梁的風雅之士由他庇護,「但鎬王府的將來,我卻不能決斷。」那時燕落秋笑言,「不必決斷。四五當家只為和金廷爭一口氣,謝清發一死便只能投奔向你。而只要謝清發死,三當家便失去主心,掀不起波瀾。到那時,二當家就如他所願,在磧口卧薪嘗膽一輩子,俯仰宇宙,豈不樂哉。」

但南山事件發生後,一切就不能如古剎旁所願,五岳終究沒被魔門裹挾得銷聲匿跡。連燕落秋都看出來,由於萬演被薛煥吸引去了對立面,所以趙西風必須挖掘非自強不可,那就不可能任由其埋沒初衷懶怠到死。與此同時,林阡既要把五岳馴服成同氣連枝的盟軍,自然無法再對鎬王府的志向置之不管。

「我一直認為,人待你如何,決定於你待人如何。若想真正入主五岳,盟軍必須示之以誠。為鎬王府平反昭雪的任務,不僅僅是五岳的私事,亦要添入盟軍的宗旨了。」林阡向來如此,既收一處便不是平白收的,要擔負起這一處的盛衰興亡。

轉過頭來,對沙溪清說:「終有一日,會迫著完顏璟低頭認錯,既向鎬王府,亦向鄭王府。」沙溪清本就凝神望著他,四目相對,先是一怔,信任地笑:「有你在,那一日不會遲。」

「倒是這魔門的舊事,要一直瞞著趙西風、丁志遠他們了。」馮天羽何其聰明,向來對輕重拎得清。

「關乎謝清發之死,畢竟我不能理直氣壯,五岳的一些人事,總覺得還有後話。」林阡嘆了一聲,提醒眾人,「短期內自然是要隱瞞的,尤其丁志遠,務必謹慎交往,確定為人後再交心。」

「怎么?你是覺得,丁志遠投奔過快過早?」越風一怔。

「此其一也,其二,決戰之夜,田攬月去寒棺見我原是掩人耳目,丁志遠卻能一路跟蹤前去向我請戰,如此,便不像他表面顯露得那般平庸。」雖然林阡思緒比完顏永璉遲滯,但識人一點也不輸給對方,「這位四當家,不僅他的到場令我留心,他的來意也令我蹊蹺,他的來過更可能和慕紅蓮有照面,不得不小心。」這也是他決戰之夜最終沒選擇見四當家的原因。

「到場令你留心到他不凡,我能理解。他可能和慕紅蓮照過面,我也能想象。可他還能有什么來意,不就是急著要與你親近嗎?就像你的妻子大人在上那樣。」吟兒在不遠收拾行裝,聽到寒棺突然很想喝醋,於是就舉起碗來喝了一口。

「吟兒,常常喝醋也會頭痛,不能多喝……」林阡當即示意靠她最近的沙溪清,沙溪清急忙要來奪吟兒手里醋,未遂,越風趕緊也幫林阡腔:「沒錯,吟兒,我是過來人。先前為騙細作喝了不少醋、雖然沒有和葯犯沖,但喝多了醋本身也會頭痛,這才導致你們去冥獄的那一戰、我明明沒被葯坑害可頭疾還是發作了……」

「好了,算了,不喝了……」吟兒素來聽越風這個結拜兄長的話,而且怎么說也要給沙溪清面子,再加上確實嫌酸,終究把碗放下不喝醋了,可又覺得怎么好像被林阡一語雙關了呢,氣不過,加了一句,「我聽越副幫主、沙少俠和馮兄的!」馮天羽咳了一聲,他發誓他沒說話也沒動作。

「丁志遠去寒棺見我,未必只是要與我親近,還有可能是想監視我……」林阡注視吟兒放下碗,繼續講之前沒講完的話茬,也不管別的人要不要聽,「到河東的第一天我就覺得,呂梁這地方位處金國腹地,五岳本身就可能牽扯著利益集團,畢竟他們已經是『後裔』了。吟兒……決戰之夜,這盤棋里突然多出個顏色,你不是也覺得突兀?」他知道,和金軍談判時她明確提到了那個人。

「完顏永功。我們來的時候都知道河東是他的地界,可是打著打著,竟都有些忘了他……犯了掩耳盜鈴的錯,他和五岳一樣,才是地頭蛇。」吟兒點頭,她雖沒有和林阡討論過,但是那決戰之夜,雖然運籌帷幄靠他,決勝千里卻是她。站得最近,自然最懂。

「是的,他一直就在旁邊看著,時時刻刻想調控戰局,卿旭瑭是他埋在完顏永璉身邊的眼線,我方和五岳不能沒有,我方他靠雙重細作,五岳也有投機小人。」林阡解釋,那些被擒的叛徒里有人招供了雙重身份,使他更加確定關於五岳內奸的推測,「尤其他是鎬王同父同母的兄弟,要招降或收買內奸太容易。五岳能說得上話的、對形勢順水推舟的,又有幾個?」

「丁志遠嗎?只能說可疑。不過,防人之心不可無……」吟兒有點理解,點頭。

「唉,這個完顏永功,國難當頭還只想著一己之私。」林阡嘆息之時,搖了搖頭,「這場戰役,我竟多虧了他這小人。」豈止這場?現在回想起來,隴右也有他在,去年臘月,莫非和盟軍主力被黃鶴去分割時,那么巧救了兩個郢王府的公主令金軍投鼠忌器,隴右決戰盟軍的最終勝利,正是從莫非以少勝多開始……

「未來若打到金國腹地,這個完顏永功可以好好利用,不過,你一定不屑同他正面合作。」沙溪清一笑,了解得很,前年冬天在山東初次相遇,他就見林阡幫完顏永璉處理了政敵手上的虛寒毒嬰。

林阡笑嘆:「若非韓侂胄執意現在就舉國北伐,我到寧可我打到河東時,此地之主是完顏永璉。」

「完顏永功心機深重,能力卻不足,先皇在時,便常因為小錯小惡降職,完顏璟登基之後,就更不用說了,完顏璟巴不得見到他叔伯們犯錯。完顏永功活得如履薄冰,就算本來沒有一己之私也被逼出來。」沙溪清將所知告訴林阡,「不過我還是那個老觀點,金廷這么多權臣、大將、親王,僅完顏永璉一人有實力且無私,扶得起金廷這個爛架子。所以無論誰有私心,都會把完顏永璉視為第一個要鏟除的異己。」

「或許越有實力的人便自然而然就會越無私吧。正因他沒有私心,竟其實是個孤臣。」吟兒忽然體會得出,父親在廟堂之高何其不勝寒。好在,他身邊還是聚攏出了一大批忠肝義膽。

「可是這厲害的完顏永璉,不還是敗給了我們的盟主嗎。」馮天羽笑起來,林阡吟兒皆是一驚,尤其吟兒愣在那里:「什么?」

「怎么,諸位還沒聽到嗎?原來輿論這東西,真是牆里開花牆外香?」馮天羽笑道,「我從太行那邊過來,傳得沸沸揚揚,都說完顏永璉辦事不力,談判時栽在抗金聯盟盟主的手上,到手的五岳都飛了。」

吟兒臉上一紅,片刻後,卻不知是喜是傷。越風和林阡對視一眼,心底雪亮:「這輿論,是完顏永璉授意,存心對著外面散播。」

「我還沒來得及考慮要不要同那郢王合作,完顏永璉便已經開始著手扳倒他,故意示虛,引郢王心急如火、操之過急。看來,未來我打到金國腹地,河東已是他曹王的地盤了。」林阡已然看破。

完顏永璉,那確實是個矢志為天下蒼生謀福祉之人,這與他借掃盪外敵之機清理政敵並不沖突,擋在志向實現道路上的宵小為什么不對症下葯消除掉?是的,他就是趁開禧北伐來對完顏永功假道伐虢的。

林阡卻怎可能令他順遂?

「溪清,你曾經對我說過,完顏永璉幫著金朝現在的這位皇帝完顏璟,安著北疆,懾著南宋,力挽社稷,不可或缺?」林阡看到沙溪清點頭,微笑,「就將你這評價散播出去,給完顏永功清熱解火,何如?」

「嗯。這便叫百靈鳥進來?」越風當即就意識到林阡想提點完顏永功。開禧北伐在側,河東還是郢王控制著比較好。

「倒是想將這百靈鳥推薦給真剛,人盡其才。」林阡說到海上升明月,吟兒想起適才收到的隴陝傳書,便取出來給林阡看。說話間,百靈鳥已經進帳領命又出去了。

河東決戰雖然告終,輿論攻防接踵而至,像極了當初的山東之戰,不同的是,山東那場是金軍意圖拆毀林阡威信,河東這次是宋軍意欲哄抬完顏永璉聲名,仔細琢磨,林阡和父親其實已經互換角色……

吟兒正這樣想著,卻看林阡盯著這唯獨一封戰報愣了很久,一直失神,臉色從適才的紅潤漸漸變得慘白,吟兒心生不祥預感:「怎么?該不是寒將軍或落遠空出了什么事?」

林阡許久才緩過神,將信交給她看:「我軍並未出事,但……我倆不得不立刻回去。」

「這么快就要走嗎?」沙溪清、馮天羽、越風都是意料之外。

「這么快就要走嗎?」班師回陝,一路西行,那個名叫燕落秋的女子策馬追前,意外,傷感,焦急,愁郁,跟著他跟了很長一段路,初時默默不語,終究問出這句。

「隴陝有事,務必速歸。」他本不是不告而別,並不曾刻意瞞誰,消息卻畢竟遲了半刻才傳進五岳。見她不辭辛苦追來,一里路復一里,無論快慢,始終緊隨,他縱使鐵石之心,也難免有所觸動,多余的話,不忍看她不忍說。

一里又一里,卻如何?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她無法立即跟他走、跟他去隴陝戰場,因為她誆騙五岳她深愛謝清發,如何能在披麻戴孝期間隨著另一個男人走,何況因為完顏永璉的談判五岳存在後患她需要就近把控?又因為她的父親燕平生並沒有松口對黔西奪權復位,所以魔門一樣她需要留下掌握……為了他後方能安妥,她只能暫時把自己束縛在河東,就算他說她是麾下,她也認定她是妻子——「這個『期間』,要多久?」「至少也要一年半載吧。」「那好,我等。」那時她已下定決心。

盡管在五岳時她身披縞素,可追來見他她還是換成了柳林清河上,他們初次相遇時的那一身水綠裝束,風中衣袂翻飛,依舊清新明亮,笑靨迷人,性感嫵媚,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小阡,我在河東,等你回來,最多一年半載。你不來我就去找你,天涯海角地追著你跑。」

他聽得這一番情深意重,不免更加惘然,一時間苦澀、擔憂、內疚全都涌上心來:「回去,好好養傷,注意安全。」看她不時捂住胸口,他不敢擲下重話,可又不願傷害吟兒,於是狠下心腸,快馬加鞭,頭也不回。

快出了磧口地界,燕落秋終於勒馬停住,卻當然不是放棄,只是暫時的離別罷了。一時又有些感傷,坐到山間撫琴送他,觸景生情高聲吟唱:「春山煙欲收,天澹星稀小。殘月臉邊明,別淚臨清曉。語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秋兒,這是什么意思?」白虎和業炎好不容易趕上,一左一右到她身旁。看見燕落秋難得一次這樣失落,白虎關心地問。

「後唐牛希濟的《生查子》。夫君即將出行,千言萬語也道不盡送別之苦,只能叮囑他記得我的衣色,以後無論走到何處,看到那萋萋芳草總會記起我。」燕落秋灑脫一笑,收起琴來,重新上馬,向來路狂奔疾馳。

白虎業炎趕緊再追,追上時她已帶三分醉意,淺笑著好像在念另外一首:「東風柳陌長,閉月花房小。應念畫眉人,拂鏡啼新曉。傷心南浦波,回首青門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

「這又是……另一首詞嗎?」業炎愣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