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9章 一曲狂浪歌,半世江海客(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3088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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阡吟率眾漸行漸遠,忽聽背後琴聲悠揚。

六月燕落秋送他倆去隴陝戰場,在山間彈奏的是一曲生僻的《生查子》,其中所訴,多是相思之情、送別之苦。

十月她送他倆去淮南戰場,卻撫弦放歌一首耳熟能詳的:「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剛巧是那日的夕陽西下,黃河正氣勢恢弘地奔騰入海,高亢琴律伴隨著河浪間的落日縱向跌宕,同時也隨著流水橫亘起伏到他倆身旁。詞是王之渙的《登鸛雀樓》,調卻是她燕落秋的《狂浪》,渾然天成,盪氣回腸。

然而再好聽的曲子都注定有終結時。當想到天下無不散之筵席,竟這么快與天驕、越風、海逐浪都又分別,林阡一時感慨、觸景生情:「曲終人不見,河上數峰青。」

「不是這首吧。」吟兒也醋意與詩興齊發,「黃河之水天上來,不及落落送我情。兩首。」

「……」林阡無話可說,伸手向她討要東西。

「傳國玉璽嗎?那可不給你,那是我的!我的!」吟兒怒不可遏死活不肯拿出來。

「何時你對我能有這樣護?!」林阡也吃醋了,「我是和你要酒壺。」

「哦。」吟兒這才放心,把酒壺遞給他。

「我知道里面灌的都是醋。」他太了解吟兒了,肯定灌醋了,慷慨地一飲而盡,喝完卻滿臉都是苦。

「哈哈,是灌醋了,不過是半壺酒半壺醋,如此,你以後連酒都不想喝!」吟兒嬉笑,報復成功。

「能饒了我?!」他苦不堪言,又好氣又好笑,短期內真不想喝酒了,太難喝了!

饒了他?哪個女人都不願饒了他。

「狂浪隨風舞,深情逐水流。」燕落秋一曲罷了,一時不願再彈,收起這燭夢弦來轉身,「走吧小貓。」

「……」白虎懶洋洋地爬起來,一聽就來了氣,「不變大了,我要做貓。」

「別賭氣,馱我回去。我腿走不動。」燕落秋從不求人,更何況獸。

「他都走了,還裝什么?雖然傷勢未愈,你也不至於不能走路。」白虎使勁給她揭露真相。

燕落秋一怔,板起臉來,格外美艷:「再說拔光你的毛。貓都做不了。」

「秋兒。」白虎趕緊伸爪護住頭,「現如今,五岳的愚蠢人類都聰明了,宗主他也不那么糾結奪權了,河東並不像先前那般不穩。那么你為什么不跟上去?留在這里?這不像你。」

「他有吟兒,看不見我。」燕落秋語帶失落。

「什么?」白虎還以為自己聽錯。

「他在前線浴血奮戰,父親卻給他後院起火,那個慘不忍睹的爛攤子,是吟兒給他收拾好的。吟兒時刻關注著他有未入魔,冥獄里的我卻忽略,若非如此,又何必教吟兒冒著生命危險拔劍上去鎮壓他的魔性?」燕落秋回憶著,她是這樣被吟兒斗敗的,「如小阡那般的男人,我是真願意放下身份、做個填補都無所謂。可是吟兒回來了,那他的感情便不再空白。既然吟兒比我更配他,有她同行,我何必在?」

「唉,想開點啊,秋兒,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一個男人。」白虎被這情緒一帶,幽嘆。

「配得上我的就一個。」燕落秋噙淚,怎會不難過,固執的人,最容易痛苦,「不過,推己及人,他也是我這樣的人,因為有吟兒在,他眼中不會有別的女人。得不到他的心,是我自己不夠好,如果纏得太緊,倒也討厭了。」

白虎認真地聽,好熟悉的話啊:自打來到河東以後,我一直堅守著自己的理想,可推己及人的話,他也是我這樣的人,因為王位太重要,他眼中黔西注定比河東重。留不住他的心,是我自己不夠好,如果栓得太牢,倒也是罪過……秋兒這是和她娘親一樣,看開了?放下了?

「需求小一點,活著也爽朗些,至少我還有他留給我的《狂浪》。我回憶他時,他回憶我時,想到他和我在一起時,都是笑著的,我撩撥他的時候,他是我的,那就夠了。」四然居士灑然一笑,如是說。

「所以,你其實早就放棄了?只不過不想他感到愧疚,才總裝作一副『一輩子死纏爛打』的樣子……」白虎經歷過那么多事,一下子就看懂了。雖然林阡看見燕落秋受傷後恐怕還是會為了不能娶她而覺得愧疚,但這種愧疚感必定會因為她說「我是要回報的」「我會去找你的」而減輕不少。

「錯。我確實會一輩子死纏爛打,燕落秋怎會放棄?我只是不要他覺得欠我,時間長了混進憐愛而已。我如今裝病不去,是怕纏得太緊。暫時退居二線、放低需求,也是為了把握尺度、換種體驗。」燕落秋抬起俏臉,笑容明媚,「小貓,我救活吟兒,是為了贏她,燕落秋從不輸仗。」

「啊……」白虎發現,這女人跟她娘親不一樣,所謂的看開和放下全都是一時的……是啊,為了一個人奮不顧身過,怎會輕而易舉就放棄。

「這段時間我會閉門練琴,等自覺比她強時,再去找她打。」燕落秋自信地說,「既是情敵,我不要她對我感恩,所以她該對我有戰意,如此才算尊重我這對手。當然,在此之前我也必須提醒她,凶一點,莫讓我的小阡給別的女人捷足先登了。我是擺明了刀槍與她對決,誰知別人會否出陰招害她?」

「那這段時間是多久啊。」白虎期待不已,看熱鬧不嫌事大。

「看心情。」不是說了嗎,隨時。

月上棗林,燕平生、海逐浪、趙西風等人在枕雲台廢墟規劃重建。

「秋兒回來了嗎?」燕平生表面不在意,實際上不助攻有他的理由,知子莫若父,危崖上燕落秋怕吟兒出事時的緊張,寒棺外望著阡吟重逢她孑然一身的抹淚,或者說把吟兒抱進寒棺的第一刻她的生氣,其實就已經提醒了他很多信息,只不過他一直沉浸在復仇情緒里沒太關注女兒的心情。

後來在清心寡欲狀態下,他再回憶自己的那場後院起火,不禁了然:當他誤解林阡明面毀地、暗中撬人時,為了要他相信林阡沒刻意害他,為了要他明白錯不在林阡,秋兒搬出的是父女倆之前的「承諾」,吟兒拋出的是以他和林阡相似為基礎的「認同」,而林阡後來以刀法祭出的一直都是「同歸」,種種表現,誰更與林阡般配?唉,就可惜我秋兒這般絕色,吊在一棵樹上沒有個歸處。

「小何,你去勸勸秋兒吧。」燕平生轉身對何業炎說。

「勸什么比較好?」何業炎不太會說話。

「我也不知道。」燕平生只負責下令。

「那我去一下、說兩句就走。」何業炎一笑,又跟他恢復成從前沒大沒小的相處模式。

「你這婆娘,就知道陽奉陰違!」慕紅蓮罵罵咧咧。

「老漢,你會說你去啊!」何業炎慍道。

燕平生看著他夫妻倆邊打邊跑,嘆,也好,去給我秋兒逗笑。

「這紅蓮!宗主有說過讓他也去嗎!」寧不來氣不打一處來。

「不來。」燕平生正色。

「請宗主示下!」寧不來肅然。

「你曾說秋兒像我,骨子里存著一股斗氣,又說她像微微,喜好和平風雅,其實她更像你,從沒為了自己好好活著。」燕平生理解地說。

「宗主……」寧不來一愣。

「寧不去他死得早,只有個女兒還嫁不掉。你趁著還來得及,在河東找個婆娘,為寧家傳宗接代。」燕平生繼續下令。

「是!」令行禁止。

夜色朦朧,慕何夫婦循著那淡雅的香氣找到燕落秋時,只見她負弦睡卧桃花溪畔的姻緣樹上,招天為蓋,

喚雲為被,枕酒弄月,倜儻超塵。

「遺憾得很,我魔門再怎樣奇人輩出,也改不了這世間的花期。該謝的花,秋冬全都謝了。」何業炎嘆了一聲,覺得這里凋敝的風景萬萬配不上這么美的人兒,似醉非醉,亦仙亦妖。

「春花都是上天給的幻象,秋樹才是大地本來的面目。」燕落秋回眸淺笑,本來人生就寂寥。

慕紅蓮正准備吼何業炎有你這么勸人的嗎,燕落秋已從樹上飄降而落,電光火石間琴便橫置:「紅蓮,敢比一曲嗎?你琴藝未必還及得上我。」

「求之不得!比了再說!」慕紅蓮摩拳擦掌。

「人生苦短,如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願做散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燕落秋坐下身,忽然回想起初見林阡的那晚——

她逍遙地說:「不如一夜與風醉,醒時洗盡萬世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