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3章 撫長劍,一揚眉,清水白石何離離(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3429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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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吹黃葉露結草,戰國煙火漫京郊。鐵騎馳突旌旗擾,關隴鼙鼓撼九霄。千帳星羅萬灶燎,江淮夜燧曉吹角。列艦層樓戈甲耀,荊襄四境起兵刀。

開禧二年,十一月初,金宋之戰全線升級,各方戰報如雪片般紛至沓來,沒日沒夜地匯集到林阡之手——

西線宋軍否極泰來,先是寒澤葉重創楚風流救宋恆於水火,後有寒宋二人攜手沙場、合作無間、百戰不殆,尤其宋恆的進步令任何人都看在眼里喜在心上。

中線宋軍反敗為勝,天驕、越風、穆子滕、彭義斌、陳旭齊心協力,送給了金軍一場驚心動魄的「檣櫓灰飛煙滅」,教林阡聞訊時足以「漫卷詩書喜欲狂」。

捷報里總是漾著一絲淡淡的傷,原是柳聞因、莫如二人,護送民眾渡江時不幸與眾將失散。當時宋軍自顧不暇,難以打探她二人下落,因此一度音訊渺茫。然而,正自踏破鐵鞋無覓處,忽然得來全不費工夫——金軍那里有人把消息悄然通報給了林阡,源頭正是那個剛被徐轅策反不久的黃鶴去!

真所謂無巧不成書,那日宋民渡江時負責引發混亂的數十金將,除了幾個出身控弦庄的細作,就全都是黃鶴去的親信。完顏君附自從黃鶴去給吳越求情的那晚開始,便對他愈發不信任,故意把他當作閑人,派給他的都是綠葉任務,「絕對不讓他觸碰要緊軍機」。一方面,這方便了黃鶴去在棗陽之戰向徐轅提供地圖,一方面,也給了黃鶴去與俘虜率先接觸的機會,他對當夜有閑暇過問的人都這樣講:「捉到的都是尋常宋民,下官認為可酌情寬恕。」

是嗎,都是尋常宋民?送到完顏君附跟前的當然都是,但其中的莫如和柳聞因,當時一個跛著腳一個半昏半醒,即便和民眾們一樣灰塵滿面,身負神兵也逃不過黃鶴去犀利的眼,所以沿途他就將她二人悄然調換。

不過,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黃鶴去做得再怎樣細致、鬼祟,也總要有些莫須有的言論傳到完顏君附耳邊,完顏君附說「你一定私藏了宋將」,二話不說對他和親信的住處里里外外徹查了三遍。一無所獲以後,完顏君附十分沒面子,卻還是咬著「你生有反骨」的說辭,尋了理由把黃鶴去徹底從前線打發走。

然而,礙於完顏永璉和凌大傑的情面,完顏君附還是得給黃鶴去找個合理的差事。那幾日適逢黃明哲的行蹤由暗轉明,「似是要往淮南去見誰」,完顏君附既要追殺包括常牽念在內的郢王余孽、防止郢王府死灰復燃,又要看「黃明哲就是掩日、就是莫非、就是黃鶴去所救」的好戲上演,所以命令黃鶴去前去追殺所有參與造反的落網逃犯,同時也安插了幾人跟過去監視黃鶴去。

自然地,那幾個酒囊飯袋看不住黃鶴去,黃鶴去一旦從中線追著莫非到東線來,便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而莫如、柳聞因,期間一直由他命人治傷看病,所以也一並帶來了淮西方向。

「全都是九死一生,好在都沒事了。」吟兒想到莫如和柳聞因正在康復、洛輕衣據說也已大好,笑容便多了些。

不過,只是多了些而已,並不能完全展顏——雖然隴陝和荊襄都化險為夷,淮西皖地卻空前緊急。從潁口到安豐,從霍丘到合肥,仆散揆大軍節節勝利,既是挾著那日渡淮之勝的聲勢,又是繼續發揮金軍情報戰的優勢——趁著李君前還沒能將「青鸞」這個內鬼揪出來,霍丘縣的布防還是被控弦庄泄露了出去;而在金軍攻打合肥之前,忽然冒出了很多個「海上升明月」,公然對宋軍散布錯誤情報,此舉一舉兩得,既對金軍中真正的轉魄一脈攻心,又加強了據守合肥的宋軍恐慌。

當地的宋軍甚合仆散揆意,無甚遠見卓識,恐慌之余竟仍然選擇占星卜卦,差點又重蹈下蔡和八疊灘的覆轍,小秦淮勉強支撐了五日,終究還是被金軍圍在了廬江。

好在,青鸞不是沒有眉目的,符合「近來才投奔義軍、極速聲名鵲起」的條件,又打了八疊灘、合肥兩場情報戰,還「參與過環慶、河東多場戰役」,即使他曾經只是眼線並未入局,凡走過必留下痕跡。故此,向來跟隨在林阡身側的十三翼,都協助李君前一起,排除和鎖定了一些嫌疑人。被鎖定的那些,合肥之戰開始前就被限制了行動,所以對金軍來說,青鸞一脈也忽然轉入蟄伏。李君前對於控弦庄這一破綻的彌補盡心盡責,一切努力都初步見效。

另一個破綻,海上升明月卻必須林阡親自來顧。

這晚,「玉兔精」終於與林阡面對面相見,為證清白,他不僅早已表露出自己曾當過「滅魂」,更對林阡顯示出本來面目,原是此番圍攻廬江的金將之一,徒禪月清。

可能是封閉了太久的心扉,抑或是遭遇了太大的變故,以至於徒禪月清見到林阡的第一刻,素來的淡定和偽裝都跑了個一干二凈,正待沖上前來,忽然記起了本職和來意,便抑制了內心的所有悲喜,緩步向林阡走近,不聲不響坐在他的身前,主動自覺地與他完成了「對弈之辨」。

對弈之辨,一直是落遠空與八大王牌在最危難時候確定彼此身份的交流方法,為的正是防止有人被他人取代、以假亂真。川東之戰時期,落遠空被大嘴張冒充頂替,當時的大嘴張,無論落遠空吹奏樂器的手指擺放、演繹氣息、節奏起伏,還是飛鴿傳書的綁縛之狀,輕咳一聲贊同、不同意便拂衣袖的細節,都模仿得無一錯漏。最終被徐轅發現有異,靠的正是對弈擺棋的這一點。

「上級一旦有了失誤,海上升明月就將遭遇大浩劫。」不到萬不得已,當然不會進行這樣的辨別。很可惜今次金軍進圍廬江,就是非常時期、萬不得已。

早在「下蔡是假」「八疊灘是真」的判斷作出之時,林阡便已經意識到,轉魄是假、玉兔精是真。爾後合肥之戰,金軍給出了無數錯誤消息擾亂南宋,轉魄一脈卻仍然無動於衷、形同死水。便那時,忽然有個「轉魄」要求和林阡見面,見面後卻連對弈之辨的第一步都完成不了,露餡之後當場自盡……也就是說,若不是有這辨別手法,控弦庄指不定還會冒認轉魄、繼續往上吞噬海上升明月,想來也是後怕。

種種情況指向「轉魄已凶多吉少」,符合玉兔精所說「上線暴露」。轉魄一脈的暗號,隨著轉魄本人的暴露,極有可能被控弦庄破解,所以才有了數日僵硬。對此,慢了一步的林阡險些只能束手無策。

也算是海上升明月命不該絕,差點死透的轉魄一脈,偏有個第三級玉兔精曾當過「滅魂」!他從金軍渡淮的第一天起用的便是滅魂暗號。

雖然他曾經的下線多半都隨著新上級轉戰隴陝去了,好在在淮西戰場不是沒有分布,從那夜開始,林阡不得不重新啟用他們、暫且用滅魂的第三級來傳遞情報,才在宋軍的屢戰屢敗中掙得了幾許勝算。然而,此間細作仍然缺個主帥,急需這個玉兔精來繼承「轉魄」。

然則,玉兔精好像也遭遇了什么不測,從渡淮那晚開始一樣沒了音訊,直到金軍開赴廬江,才終於提出要與林阡會面,算來已有五天隔閡,林阡自然長了個心眼,怕他也是冒名頂替的金國死士,故技重施來了。

當是時,林阡以「落遠空」棋法,輸給了玉兔精的「滅魂」棋法,方才確信他是真的「舊滅魂、新玉兔精」,身份的確證明無誤了,然而,他人間蒸發了五天之久,會否像掩日那樣被金軍策反?甚而至於和金軍合起伙來、用八疊灘來對林阡取信?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他到底有沒有叛國、還能不能被任用,只能靠林阡自己去判斷、去甄別。

林阡察言觀色,預設立場卻必須是信任:「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自從軒轅九燁走後,我們對淮西的勘察一帆風順,期間未曾出過半點紕漏。不知何故卻被仆散揆縮小了肅清范圍,回想起來應該是廿七之前,仆散揆的目標就鎖定在了我和完顏豐梟等十個人當中,當時我們卻並不知情。」徒禪月清如是說,當時他們罕見地沒有預知危險,或是他們肩負職責太重,或就是仆散揆為人太精明。

林阡回憶起來,徒禪月清確實是陝北軍高層,滅魂出現的地方確實都有他存在,而且他還是一等一的高手,曾經和楚風流一起出現在和蒙古高手的較量里……心念一動:「完顏豐梟?就是轉魄?」

「是,在那之前,我並不知完顏豐梟就是……所以,一直都與他互咬、以他當擋箭牌。」徒禪月清眼圈微紅。

林阡心冷了半截:「他……」此番金軍渡淮,將領名單里沒有他。

「廿八那晚,仆散揆將我們分批叫進帳中部署,偏巧我與轉魄一行三人,得到的均是『從下蔡渡淮』。」徒禪月清說時,林阡意識到那是轉魄的第一份情報,先行抵達了李君前的案前和自己的手上。

「從那時起,你們的一舉一動就可能已經被人監視。」林阡嘆了口氣。

「但仆散揆並不是因為轉魄吹奏暗號或飛鴿傳書而將他當場抓住的。」徒禪月清搖頭,「轉魄素來行事謹慎,當晚並未露出馬腳。仆散揆最後把范圍鎖定在我三人之中,說明暴露給仆散揆的不是轉魄自己,而是『下蔡』那份情報。」

林阡一驚:「仆散揆之所以縮小肅清范圍,是因為青鸞潛伏在李君前身邊,打探到了有關轉魄的線索。」

「未必只是青鸞,轉魄對我說,或許還有控弦庄的王牌『戰狼』。」徒禪月清搖頭,告訴林阡,「青鸞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一邊在那般短的時間內潛伏到小秦淮,一邊還有閑暇破解和反用我們的暗號。」

「你說得對。」林阡點頭,「金國已然舉國南征,身在臨安朝堂的戰狼不可能還蟄伏。」其實楚州之戰那晚、畢再遇被調遣出盱眙的時機有沒有被人拿捏,林阡心里都一直保留疑問。

「不錯,主公,一定有戰狼的存在。我之所以小看青鸞,是因為他並非一個完美的細作,我這兩日在仆散揆身邊跟蹤觀察,青鸞與仆散揆近距接觸過一次,他雖然十分謹慎、戴著斗篷連仆散揆都不讓見、沉默以水蘸手寫在桌角,但他下樓時不慎失足,情急之時是以左手撐地。」

「你是說,他生來左撇子,後天練了右手。」林阡一怔,這是個不小的破綻,雖然青鸞看似行事完美,可是天賦卻注定不適合當細作。那完美,怕是花了後天的不少努力,奈何強扭的瓜不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