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4章 棄我昔時衣,著我戰時衿(1 / 2)

南宋風煙路 林阡 4163 字 2022-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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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會暴斃?誰殺了他?」吟兒對抓戰狼和殺東方文修兩件事,雖有急緩與先後之分,卻顯然是兩手抓地同時在部署,萬萬沒想到會被他人截胡,但就算被截胡也是相當解恨的——要殺賊的大有人在,為民除害可喜可賀!

「盟主,我等還在布局,他們便已行動,目前還在金營未能逃脫,需不需要將他們護送回來?」來報信的原是來向她請示的。

「自然護!什么人這么不知死活,連退路都沒規劃好就去殺賊,是早料到我會去接應嗎!」吟兒不得不帶白路先去迎那群愚笨的義士,臨行不忘囑咐江南宗毅等人繼續守在尉遲府外盯緊,非但前後左右要圍,就算下面的地道都得防,虧得九年前她和林阡還有小師兄光顧過,否則做不到像今時今日這般縝密。

「那群義士可能是抱著必死之心去的,根本就沒想過從金營全身而退……」白路如是猜想,「之所以到現在還活著,只怕也是有人暗中保駕護航。」那是自然,偌大一個金軍,不可能全是狼心狗肺的畜生,看不慣東方文修恨不得殺了他這敗類的必定不少。

但是,能靠近、能動手、能成功擊殺他的人,必定有組織、有計劃、有充足准備,算算日子,歌女們的慘事才出兩天,這幫厚積薄發的義士只怕是為賀思遠報仇的。

「不管那么多了,盟軍安排好的路轉給他們逃,護送所有人安全過江,我和白副幫主皆在渡口迎。」吟兒打定主意,要迎勇士們凱旋。雖然渡江之後回來了就沒什么危險,但她覺得那些是普通百姓必須保全,為防萬一她也得去。

那群英雄人物,卻教她在見面後立即傻眼,完完全全地意想不到——當中最顯眼的三個人,秦天,鄔起盛,蘇杭……九年前他們是誰?秦家只知道悶頭讀書卻為一只香囊就和阿財爭風吃醋打得掉下河去的三少爺,鄔家喜歡逗鳥強搶民女游手好閑僅和賀思遠一面之緣就去提親慘遭拒絕的大少爺,以及蘇家狐假虎威以收雞蛋剝削民眾為樂最終因貪污罪連坐鋃鐺入獄服刑多年的大小姐……

他們這群混球,不知是因為好友或愛人的不幸逝世,還是眼見敵軍的兵鋒直接掃盪到了家門口?竟也自發地團結在了一起做出了一件像樣的甚至驚天動地的事——利用他們的人脈和頭腦,先於盟軍就完成了今次的報仇!

「那惡賊,死得慘嗎?」吟兒顫聲問時,鄔起盛氣喘吁吁提起那顆屬於東方文修的頭顱,比她更激動地笑:「盟主,您瞧!」

九年前蘇府倒台後鄔家就迅速上位,幾年來,秦、賀、尉遲家全都因為官職調動離開建康,鄔家大少爺鄔起盛便一躍成為當地首霸。這位鄔少爺接手家族事業變成鄔老板後也並未改邪歸正,應了那句無商不奸無奸不商,今次淮西之戰他沒少發國難財,與金軍之間暗中交易了不少好貨,包括兵械、包括火器、包括葯材,忠奸委實難判……正因如此,他在金軍那里,有高過其他所有人的可信度,以及與東方文修近距接觸的機會。

但與東方文修近距接觸的最高動機,卻是在秦天那里,他,正是林陌所認為,最該手刃凶手給賀思遠報仇之人。秦府幾乎所有人都葬身在了興州大火唯獨三少爺秦天沒有,是因為那個素來懦弱的秦天,竟勇敢地為了賀思遠留在淮南謀官職,如果不是因為東方文修橫在中間,他和賀思遠或許是平凡卻幸福的一對……

出獄不久的蘇杭穿針引線,兩個昔日少爺出乎意料地一拍即合。不同於賀思遠對於秦天的意義至高無上,鄔老板是這么打算的:淮西交兵我還能昧著良心賺錢,他媽的真州直接被屠城了,實在忍不了了看不下去,生意不做也要先扭了那個六親不認禽獸的腦袋再說,「豁出性命不要也得把這王八蛋的禍首除掉,那樣我老娘和孩子才心安:只有惡魔死了,建康才不會重蹈真州覆轍。」覺悟很高,雖有公,也存私,「何況那東方文修本來不過是你秦家養的一條狗!」

蘇杭則是為了對賀思遠報恩:「世態炎涼,這些年在獄中,只有思遠姐姐會時不時去看我。也是她,四處奔波總算將我保了出來。」

他們與召集到的所有壯士在出發前都簽了生死狀,喝酒壯膽,喬裝打扮,在鄔起盛和東方文修相約看兵械時圖窮匕見,突然就將正說著「要帶騎兵殺進建康」的東方文修圍在當中暴打……

東方文修何等神力,雖然起先就被鄔起盛當頭一棒打懵,卻大喝一聲將七八個壯漢一力斥退;剛要持起他的鷹抓來殺人,便被蘇杭一口咬在腕上;一邊忍痛喊「來人」一邊對著十余人同時拳打腳踢,冷不防背後就是一涼、原是秦天迅猛持刀戳進他脊梁,不知為何力量再也發不出,也不知為何侍衛們一個都沒進來,總之東方文修敗得就是那么快大概十回合以內……

秦天比誰都要憤怒地提著那刀,抽出來又扎進去,在他倒地後又反復捅了他十余次,每次都不深,一次比一次深,就是為了讓他忍受巨大的痛苦再死,最終,秦天更當著他面扯下他腰間的香囊怒吼:「這東西,是我那瞎了眼的女人送錯人,九年後我終於代她將它奪回來了!」緊接著鄔起盛蘇杭等人鼻青臉腫地把拳頭和棒子朝垂死的東方文修還了回去,凌(和諧)虐一番後方才砍下他的頭顱。

「這……」吟兒驚愕地聽完來龍去脈,覺得萬分不可思議,這哪里是復仇,簡直是胡鬧啊,策謀看似合情合理,實則根本羊入虎口,「你們,怎就不到十回合便殺了他……」你們稀里糊塗地送人頭,知道他東方文修多高的戰斗力,居然還傻人有傻福地……成功了?

詫異之時一聲巨響,江邊眾船突然急旋,激起的數丈高水浪間驟然沖殺出數十黑衣人,該不會,這幾個義士和頭顱只是魚餌,東方文修被卸磨殺驢了,金軍的目標本來就是來接應的她鳳簫吟?會是這樣嗎!?

「眾人先走!」吟兒立即殿後,一邊提劍迎敵,一邊仔細判斷:不對,紇石烈子仁現在是急需人手的時候,真州揚州前途未明,他不可能現在就對東方文修兔死狗烹,所以金軍這些高手現在是亡羊補牢,能奪回頭顱就奪回、多殺個陪葬是一個……

逆風而上,劍氣激盪,吟兒更加確定:金人若想捉我,不可能渡江來戰這么蠢,這里好歹是我們的地盤!這些,只不過是些沒腦子的蠻橫敵人,對她鳳簫吟送人頭來的。

暗嘆僥幸,還好我為防萬一親自來了!就可惜她原定為迎接現在非得改成殿後,要多消耗點她寶貴的時間了……

那些肆無忌憚的金軍高手大呼小叫,原來大多都是東方文修的親信,以韓萬戶為首一口一個兄弟齊心,「就是那群膽大包天畜生嗎,好啊教你們撞在我手里,送你們同年同月同日死!」吟兒持惜音左沖右突,輾轉處盡皆肉綻血飛,對方很快察覺她最棘手,但凡武功高強的都從白路等人面前撤下,繼而接二連三地轉向她所在之處圍攻。

雖不在最高狀態,僅憑「一劍萬萬式」吟兒也足夠應對雜碎,刷一劍星飛颯沓,刷刷兩劍星群迷離,刷刷刷三劍星河翻轉,一個回合能打出幾十家門派。那群自詡高強的萬戶們,怎么進攻就怎么原路返回,全被她至快至靈的劍鋒刺擊得鮮血四濺。更有甚者完全不知自己已被打退,只因眼睛都被她繚亂的劍光給閃瞎了。

又有一劍前來送死……吟兒初還不以為然,後卻要將之區分對待,因為那人太過熟稔……正是發過誓要看她怎么死的崇力。

言出必行,他對她施展的每一招都追魂奪命,只不過內力與她相去甚遠,完全不能沖破她的防線。

「就這么想殺了我嗎?!」游刃有余的她冷哼一聲,沒有對他攻擊過,鋒芒也刻意避讓開。

「想!恨不得千刀萬剮!」崇力斬釘截鐵,「以你之血,祭我家老爺,為夫人、少爺和扶風報仇雪恥!」

「那是在這里殺嗎!」吟兒陡然厲聲,不再像短刀谷里任由辱罵,身後民眾鼓舞著她義正言辭,「你看看這是何處,是建康,你崇力出生長大的地方!如今家國存亡關頭,你堂堂七尺男兒你在干什么!」

崇力臉色微變,冷笑一聲:「我和少爺不能回宋,還不都是因為你害……」

「不能回宋就做金人?不是說不選立場的嗎!他被誘騙、身不由己,倒也罷了,你呢,為殺我一人甘心敵對整個大宋?」吟兒一邊殺敵一邊怒罵。

「從我跟著少爺的那一刻起,少爺的喜怒哀樂便是我的!少爺該有的立場也是我代他有!」崇力臉上對林陌的死忠表情,竟教她一剎看見了那些對林阡誓死追隨的麾下……

可是,那滋味太不對勁了……她心一慟,嘲笑他說:「不愧是左膀右臂,你與那個死有余辜的阿財有什么分別!」

「怎會沒有區別!我崇力絕不殺無辜之人!我不像他東方文修,徹徹底底地忘本……」崇力立即強調,他和那禽獸不同。

當是時,敵人大多都已死傷或被俘,只剩三個還在困獸猶斗,即便如此,全是硬茬,白路察覺吟兒可能動氣毒發,當即前來與她互換對手,把不會引起雜念的兩個給她。

「不殺無辜之人?」既然白路與崇力不是那么關系匪淺,由白路來對付他顯然更為容易,白路輕笑,毫不留情,「我倒要問問,江西八怪滿江紅的妻子韓鶯,她是死在了誰的手里?」崇力一愣,不解其意:「什么?」

「你竟一直不知道嗎?滿江紅在靜寧遭金軍俘虜,他的妻子韓鶯前去劫獄,不幸被金軍精銳撞見……」白路發現崇力一無所知,趕緊描述,邊說邊戰,「當時滿江紅已經被救,可惜卻剛好遇上你們幾個,韓鶯為了給滿江紅殿後,被你一劍刺在胸口,當場身亡。」

「不,不是……」遺失的記憶電閃般被尋回,崇力猛地回憶起那個被自己刺死的女匪,蒙面後那雙眼熟的、痛苦的和悲傷的眼睛,居然,居然屬於那個在建康府曾經拌嘴不止一次的二夫人?!

「是的,就是韓鶯,很巧的是,她也做過『鳳簫吟』,就是你口口聲聲要殺的鳳簫吟。」白路聲音雖輕,卻字字句句誅心。

「不,這不可能!」不曾殺過無辜之人?你崇力,平生殺的第一個就是無辜之人!

不對,不對她哪里無辜,她和她的丈夫,都是林阡與林念昔的麾下!她並不是無辜!

「居然不知道?崇力你就從未想過,後來滿江紅喪失理智混進獄中、狠狠刺了盟主她胸口要害一劍是為何?」白路乘勝追擊,復述她從十三翼口中得知的一切真相,「他是想殺崇力你報仇啊!可是牢獄太暗,盟主她當時手里握著你的劍,被滿江紅認錯人,生生為你挨了那一劍!若非運氣好心臟長偏,她在那時就為了救你替你死了……你時時刻刻都說她對不起你你要置她於死地,那她對你的恩情你是否要結草銜環以報!崇力你告訴我你立場該怎么站!」

崇力只覺頭顱轟的一下炸開,尚未說服自己韓鶯的死,就想通了原來吟兒他不該殺?!雙耳齊鳴,頭昏眼花,是的崇力,你和阿財有什么兩樣!咱倆誰也別說誰,都是建康人,都來打建康……

艱難地望向十幾步外越打越遠步履凌亂的鳳簫吟,身為劍聖的她如今狀態這般不穩,不正是因為滿江紅那莫名其妙的一劍?!

「你瘋了嗎阿財,你怎能將她都殺了!」這句話也可以捫心自問,你瘋了嗎崇力,你怎能將她都殺了?那個你說她該死的女人,相當於給你擋了致命的一劫……情緒失控,視線模糊,根本打不下去,好在白路語句雖毒辣、為人卻善良,看見他良心發現停手,她也慢慢放下了武器,孰料就在那時,暗處飛來一根流矢,重重地扎在了崇力後心……

「崇力!」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總算尋回一絲神智,他看到那熟悉的容顏忽近忽遠……那個女子,和九年前一樣沖動毛躁。

「崇力你撐著,我給你運氣,你別閉眼睛。」「盟主,這箭好像有毒……」「」哪來的箭!?」他時而麻木時而清醒,感覺得到她的焦急、痛苦、悲傷,都是真的,都是深摯的,都是發自肺腑的,為什么,非要到人之將死,才能真正地感悟……

頭皮越來越發麻,四肢越來越解離,全身越來越僵冷,烽火連天的背景下他好像回到夫子廟的花燈前、沖澠酒館的燭焰旁,無處不在那少女絢爛的明媚的笑臉,何以後來每次相聚都是針鋒相對,是不是總有這樣的宵小埋伏在四面放暗箭……

「鳳姐姐……」彌留之際,他忽然全想通了,拼命說,「對不起,對不起……」

「不,沒有對不起!沒有!」吟兒連連搖頭,「你等片刻,等軍醫來,給你解毒!傷口的血我已經止住了,你沒事,扎得不深……」她不敢看她捂著他後背的手,到現在血還不停地從她指縫間滲出,這當兒她也實在顧不得他中的毒會不會是寒毒傳染給她,心中隱約知道那流矢一定不是流矢因為扎進臟腑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