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奠子11(1 / 2)

仵作驚華 薄月棲煙 4115 字 2023-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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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奠子11

這是一具保存完整的嬰屍。

屍骨頭身四肢皆在, 整體不足尺長,外形干癟, 原本的肌膚血肉干燥皺縮, 變成一張深褐色的硬質蠟皮緊貼在骨架上,乍看時,像一尊粗糙的嶙峋泥塑。

見戚潯和傅玦都面生驚色, 楚騫忍不住走近來看, 「這是——」

「這是干屍。」戚潯回答的十分肯定。

傅玦看向她,「是活嬰的干屍?」

這一問問到了緊要之處, 戚潯搖頭, 「還不確定, 卑職要細細驗看。」

傅玦將干屍從黑檀木盒子中取出, 又將紅布墊在底下放在貢台上, 戚潯上前一步, 先掂了掂分量,發覺果然不足二斤重。

楚騫萬萬沒想到這盒子里竟然放著干屍,還是嬰孩的干屍, 他縱然在戰場上見慣了死人, 此刻也覺心底膈應的慌, 「嬰兒的干屍, 這……這是如何制成的?」

戚潯頭也不抬的道:「將屍體放在干燥高熱, 又頗為通風之地,讓屍體中的水分迅速揮發, 水分揮發完了, 屍體便不會腐爛, 此法雖然可行,要求卻十分苛刻, 稍不留神,便保留不成完整無損的屍身。」

戚潯上下細看了一遍,「制作這具干屍之人一定十分懂行,才能保留的這般完好,一般境況下,一具干屍制成,重量會減輕大半,而如果原來的屍體上留有傷痕,也會一並保留,可這具干屍表面的皺褶卻十分自然,不見任何傷痕印記。」

楚騫聽的寒毛直豎,「戚仵作怎么什么都知道?」

戚潯這時才抬眸看了他一眼,又低頭道:「都是師父教的,後來翻了些醫書,也學會了不少。」

楚騫輕嘖一聲,「術業有專攻,難怪戚仵作能在大理寺任職。」

戚潯不再多言,只小心翼翼的將干屍拿起來細細比看,驗屍傅玦和楚騫都不在行,便都在旁邊默然看著,楚騫又端過一盞燈來給戚潯照亮。

戚潯秀眉緊蹙,嚴肅又專注,靈動毓秀的面龐平添了幾分持重老成,看了好半晌,她緩聲開口,「不是活嬰的干屍,是死嬰制成的。」

傅玦眸色微深,「為何如此說?」

戚潯將干屍放在紅布上,深褐色的屍體與紅布對照,莫名有些悚然之感,她卻渾然不覺,「世子請看,這具屍身血肉肌理萎縮干硬,骨相卻完整的保留了下來,其胸廓扁平,幾乎與脊柱緊貼,而鎖骨處突出,並未上舉,且胸廓比腹部還要細痩,這表明嬰孩誕下時就是個死嬰——」

說至此處,戚潯在自己鎖骨處比了比,「若嬰孩是活產,有過呼吸,胸廓應擴張,鎖骨因胸廓擴張上舉成平滑模樣,而非眼下這般突出。」

她又去看干屍,「這具屍身內的臟器也已經萎縮干硬,剖驗成效不大,否則,倒是可以剖驗看看,死產的嬰兒肺臟是不曾膨大的。」

傅玦聽得清楚明白,眼底帶了幾分激賞。

芙蓉驛案和書院案,戚潯雖也驗屍,可都是常見的成人屍骨,眼下這嬰孩干屍他連聽說都未聽說過,可戚潯卻驗的細致入微,又講的鞭辟入里,令他一個外行人都明白了其中關竅,實在是更令他刮目相看。

傅玦不自禁的去看戚潯專注入神的眉眼,「厲堇的母親說,前朝那位公主在死前曾誕下過一個嬰孩,交給了旁支族人撫養,可若生下來便是死嬰,又如何交予旁人之手?」

若是活嬰,還可說是李氏血脈,若分明是個死嬰,誰敢接手?更別提撫養了。

戚潯也覺得十分古怪,「嬰屍看起來已經很陳舊了,褶皺之間積攢了灰垢,可如果說已經放置了百年,又有些不像,當年村子里是有人看守的,他們不可能在看守人眼皮子底下修建祭壇,卑職更傾向於是在朝廷給他們自由之後,他們才敢修建此地。」

她略一思忖,「至於干屍,或許是當年那個嬰孩的後人也不一定。」

傅玦這時道:「更甚者,這嬰孩只是個尋常死嬰,被彼時的領頭者制作成干屍巧立名目,借此控制整個村落。」

戚潯亦覺有理,不由附和。

傅玦將嬰屍包裹,重新放進黑檀木盒子里交給楚騫,又帶著戚潯看了一圈祭壇之後,沿著來時的甬道往待客廳堂去,廳堂內並無異常,他又往東側的暗門去。

此處暗門直通幾間屋閣,書房卧房皆在其內,待看到卧房內一張黃花梨拔步床之時,傅玦知道了厲堇當初躲在何地,戚潯也瞧見了,心底亦做了然。

傅玦內外搜查了一番,狐疑道:「若自小將人送入此處養大,便終日難見日光。」

戚潯道:「卑職在一本醫書上看到過,說生而白發者,既非祥瑞,也非妖物,極有可能是胎里帶來的病,得此種病之人,不得讓太陽暴曬,否則極易殞命,常水村的人或許是將那人當做白狼王轉世供奉,恰巧合了醫書上所言。」

傅玦便看向她,「醫書從何處來的?」

戚潯心知傅玦是在意外她知道的不少,便道:「師父給過,自己去買去借,幾年下來看過不少。」

傅玦一邊搜查屋內的書案一邊問:「何以如此用功?」

戚潯也跟著翻找書櫃,口中道:「彼時雖然拜了師父,可官府並不接納女子為仵作,卑職又是罪族之身,除了將仵作一道學至極致之外,實在沒有旁的辦法,幸而後來運氣不錯碰到一件太守大人為難的案子,卑職剛好幫上了忙,這才跟著師父名正言順的驗屍。」

將仵作之道學至極致,這便是戚潯微末之時唯一的念想,傅玦又看向戚潯,只瞧見她纖細的指節正在翻看一本書冊,即便是看一本不值得起疑的書本,她的目光也是專注的,傅玦想從她面上窺見一絲苦澀或者唏噓,可她眸如平湖,面上也只有沉靜。

這處洞屋內線索有限,傅玦並不在此地久留,沒多時一行人便順著來路回了祠堂,待回了廂房,傅玦見戚潯還是一瘸一拐的,便道:「腿上的傷還要再上葯油。」

戚潯立刻應是,轉身朝西廂去,傅玦動了動唇,到底沒再提幫她上葯油的話。

不多時,李廉回來復命,稟告道:「世子,有一人願意交代村子里的邪教從何而來,是一個叫賀音的婦人,是白霄的母親。」

傅玦對此人有印象,此前去白霄家門上,賀音表現得十分淡漠,他立刻道:「帶她來問話。」

傅玦在人前又坐上了輪椅,戚潯上完葯出來,和沈臨、楚騫二人一同侯在一旁。

很快,李廉將賀音帶到中堂問話,一看到傅玦,賀音「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拜見大人——」

傅玦涼聲道:「你要交代什么?」

賀音一開口便語聲苦澀,「大人,民婦是去歲過世的白歆的母親,白歆是被逼死的,這村子里的人,各個都受了族長的蠱惑,各個都中邪了一般。」

「您不知道,村子里歷代族長都出自他們一家,是幾十年未變的,後山的祭壇也是族長的祖父六十年前修的,也是他們家里,出了好幾個生來白發的,他們說自己家里是白狼王降世,又說能復辟大楚,整個村子里的人都是那邪教的信徒……」

賀音說至此語聲一痛,「民婦本不是這村子里的人,十多年前,民婦的夫君出村子販貨之時認識了民婦,民婦覺得他可靠,便跟著他嫁了過來,起初也不知這村子里藏著這么多秘密,後來漸漸發現村子里的男人們都十分信奉一種神教,他們不定時的集會,卻不許女人們知道,民婦雖然覺得古怪,可男人們的事我們婦道人家也不好過問。」

「直到去年,去年小人的夫君就好似換了個人一般,經常帶著白霄去後山,後來,還帶著白歆去,白歆去過一次之後,回來便大哭,民婦背著那殺千刀的問了她,這才知道她竟在後山被強暴了,天底下竟有這樣狠心的父親……」

賀音淚盈於睫,「是他父親交代不許她抵抗的,民婦知道此事,自然要去質問夫君,可沒想到老實了十多年的人,竟在那時變臉,說女兒已被白狼王選中,不得更改,我若將此事宣揚出去,他也護不住我。」

「民婦娘家早就無人了,心底害怕不敢反抗,便幫著歆兒逃走,可沒想到她終究還是被追上,還跌死在山崖之下。」

賀音抬手抹了一把眼淚,「他們將她打扮成新嫁娘模樣下葬,又去後山忙活了一晚上,民婦當時便心死了,後來佯裝順從,哄騙夫君和白霄道出了些內情,秋蓮去官府報官之時,民婦也想同去,卻實在害怕……」

賀音哽咽道:「大人前日去家門上時,民婦未做理會,因民婦也不知道大人此來是要鐵了心查探,還是走個過場,前次秋蓮報官差點被打死,結果官府來也未如何深查,民根本不敢妄動,如今大人捉拿了他們,民婦這才敢說真話。」

賀音一口氣說至此處,有些氣喘,傅玦道:「你起來說話。」

賀音站起身來,眼淚止不住的落,「這村子里的男人都走火入魔了,女人們自小足不出戶,根本不知外面世道如何,一切皆聽男人吩咐,若非此番到了時辰要擺道場,民婦還不知這些人竟是這等歹毒心腸的,歆兒還有韻兒幾個姑娘,都是被至親之人生生害死的。」

傅玦肅眸,「你知道其他人的死因?」

賀音頷首,「民婦知道,韻兒是在花轎里服毒的,因她父親說要將她配冥婚,她絕望之下服毒而亡,她父親救也不救,歆兒是被逼的墜下山崖跌死的,冬雪冬梅兩姐妹,冬雪也是被配冥婚嚇得,在家中上了吊,冬梅和念兒一樣,都有氣喘病,他們故意給孩子吃發物,引得氣喘病發作——」

賀音又道:「雯兒是被他那狠心父親捂死的,這是白霄父親親口所言,意在安撫民婦,說別家也是這般狠心的,只有白家那丫頭,是當真得病病死的,病死後在家里停了十天才出殯,亦是紅喪事。」

賀音語聲顫抖,身子也止不住的戰栗,「這村子里本就十分看重男兒,民婦原先以為只是尋常的看重繼承家業之人,可未想到,他們根本未將自己閨女當做人看,為了那子虛烏有的道場,竟然能親手害死自己的骨肉,虎毒不食子,他們當真是……」

從去歲到正月,村子里一共死了七位姑娘,若賀音說的是真的,那其中六位是被謀害致死,傅玦面沉如水,「那一同出殯的男死者呢?」

聽到這話,賀音嘲弄的慘笑了一聲,「大都是老死或者病死的,只有白五家的孩子,發羊角風,白五未曾給葯,活活看著死了,白五是村子里的長老,他膝下沒有女兒,有兩個兒子,這個兒子病了幾年,他便舍得讓他陪葬,哦不,他們不覺得是陪葬,他們覺得孩子們會去極樂之地……」

傅玦蹙眉看向沈臨,「這是紅白撞煞的道場,怎么可能有去極樂之地的說法?」

沈臨頷首應是,「不僅如此,他們選的日子屬下昨夜看了,都是極凶煞之日,分明是想將死者亡靈催生為厲鬼去引魂。」

而賀音聽到此言面上一痛,「厲鬼……」

沈臨忙道:「這是道家一種禁術之中的說法,並不能當真,按道家所言,人身後所去之地,只看生前造下的福祉業障。」

賀音聽到此話松了口氣,傅玦又問她,「你可去過後山祭壇?」

賀音搖頭,「女人是不能去的,只有男人們能去,只是這么多年了,各家各戶的女人們多少都知道一些,卻只聽自家男人的話,把那神教當成好物。」

賀音知無不言,並未想過以後,想到自己男人和兒子,又忍不住落淚,「也並非全都是十惡不赦之人,只是那神教害人,他們都走火入魔了,大人英明,若是能將這神教除了,村子里的人能安生些便是對民婦們恩同再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