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迎來了工作組(上)(1 / 2)

木匠 青兒19 4824 字 2023-04-24

一九五一年春,四十六歲的大虎,有了第四個孩子,這回遂了他的願,生了個兒子,叫金震英。

之所以給兒子取名震英,大虎是有想法的,在他連續有了三個女兒之後,村里有個別的人就說,他很可能就是膝下無子的命,甚至蘭珍家的幾個連襟,也話里話外的點他,記得又一次大年初五,大虎和蘭珍帶著三個女兒給岳父岳母拜年,在酒席上,他的連襟就當著岳父岳母的面,讓自己的兒子磕頭拜年,並一口一個兒子的不離口,那語氣,那眼神,不是一般人能看的下去的,分明帶著挑釁的架勢。

原本大虎不是重男輕女的,也根本就不信命,但是架不住說的人多了,難免讓他也往心里去了,正好,現在蘭珍給自己生了個兒子,他當然高興,但這種高興,一大半是讓那些說他沒兒子命的以及他的連襟看的,他甚至認為,能生一個兒子,就能生第二個、第三個,所以,在給兒子取名時,就有意的埋下了伏筆,他准備以英字打頭,生出成語英雄蓋世四個兒子,第二個兒子叫成語的第二個字,以此類推。

這當然只是大虎的一個願望而已,大兒子的出生,讓大虎連續幾天都興奮的難與入睡。

在外面不管多累,回來多晚,他都是在第一時間,看望震英,滿月那天,他除了請本家當戶的親戚以外,還特意把他的連襟請來喝滿月酒,他如此的大張旗鼓不過是想挽回一點面子,用行動告訴那些人,他是可以有兒子的。

別看在處理鄰里糾紛亦或是村里遇到大事的時候,大虎的表現機智冷靜,但在這件事情上,他還是表現出了虛榮和要面子,大概每個人都有某種方面的短板,人非聖賢嘛,但這的確是要加以控制的,在震英牙牙學語的時候,大虎抱著他在街上轉悠,美其名曰是哄孩子玩,實際上是興奮的外露,做給別人看。

為了這個看似的小事情,蘭珍多次提醒大虎,他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親近三個女兒了,都是自己的孩子,不能厚此薄彼,他表面上表示要改,可實際上還是把精力放在了震英身上,時間長了,三個女兒感受到了父親對她們的冷漠,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特別是經常看到父親買回來糖果,只給震英吃,余下的就給震英收起來,小孩嘛,想事情簡單,就覺得是弟弟奪走了她們本該享受的一切。

有了這個想法以後,三個女兒對弟弟不是發自內心的關愛,而是找機會欺負他,那天,大虎外出干活,蘭珍去地里打理庄稼,把兩歲的震英交給了大姐照看,本來就對弟弟有抱怨心理的姐姐,終於等到了機會,她追問震英,父親把糖果藏在了哪里,震英告訴姐姐,就藏在了箱子里,可是姐姐發現,箱子是上了鎖的,於是,大姐召集了二妹和三妹,她們找來了鐵棍,把鎖給撬開了。

她們發現,箱子里面確實藏著糖果,不但有糖果,還有別的小吃,三個女兒早就忘了,她們這樣做,肯定會招來一頓打罵的,不到半個鍾頭的工夫,箱子里的吃的全被三個姐姐吃光了,大姐還自認為聰明,她叮囑震英,爸媽回來,就說糖果自己吃了,震英不知道輕重,點頭答應了姐姐。

大虎和蘭珍回到家以後,看到了箱子的鎖被撬了,以為是進來了賊,他倆把箱子翻了一遍,發現存起來的錢一分沒少,只是糖果和小吃不見了,於是,大虎把三個女兒叫進了屋里,加上震英,四個孩子站成了一排,大虎問:

「箱子的鎖是誰撬的?你們要是痛快的承認,我也不罵也不打,咱們說服教育,可如果你們不肯承認,那就別怪我動家法了。」

三個女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一個人主動站出來。

大虎到門後拿出了條掃,又一次問了同樣的問題,見她們還是不肯開口,他把大女兒叫到自己跟前說道:

「如果你們再不把實情說出來,我就從老大開始打。」

兩歲的震英禁不住嚇唬,他告訴父親,糖果是自己吃的,父親又問他,怎么從箱子里拿出來的,他又沒話了,最後,還是老三把事情的經過說了,父親讓三個女兒面朝牆站著,他舉起條掃,照著三個孩子的屁股就是幾下子,老大犟,不哭也不告饒,老二和老三邊哭邊說錯了,蘭珍從大虎手里奪過條掃,蘭珍讓三個女兒說,為什么要這么做的時候,老二說,憑什么爸爸把好吃的鎖在箱子里只給震英一個吃,我們就不是他的女兒嗎?

就是老二的這句話,讓一直自認為沒有重男輕女觀念的大虎有所醒悟,三個女兒的做法是有些過分,可是如果自己能夠把她們和震英一樣看待,還會出現今天的情況嗎?這件事表面上看是在和震英爭嘴吃,但實際上,她們爭的是父愛,想想以前,沒有震英的時候,每天他不管多晚回家,三個女兒總是圍著他,端飯的端飯,拿筷子的拿筷子,老大還把洗腳水端到他的腳下。

自打有了震英以後,他先是滿足了虛榮,而後就是面子,再後來就是偏疼,一步步的把三個女兒推到了一邊,完全沒有顧忌女兒的感受,難怪三個女兒做出了以其年齡不符的撬鎖事件,這背後的始作俑者竟是自己,大虎不由的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把三個女兒又重新攏到了自己身邊,他動情的說:

「今天的事情,不怪三個女兒,是爸爸一手造成的,我給你們道歉,從今往後,我有一塊糖就切成四塊,分給你們四個孩子吃,爸爸不會偏心,但是,我也有要求,弟弟畢竟還小,需要你們當姐姐的關照,這點你們能做到嗎?」

「能。」三個女兒在父親面前一口同聲的說,同時也露出了久違的笑聲。

看到又重新找回自己的大虎,蘭珍喜極而泣。

但短暫的幸福過後,大虎仍面臨著不堪重負的窘境,你想啊,他自己家六口人、弟弟家五口人,再加上年老體衰的母親共十二口人,都需要大虎掙錢養活,當然,這樣說對蘭珍和弟妹也不公平,因為她們也在打理著地里的庄稼,等於說,三個大人一年到頭拼命的干,日子還是過得捉襟見肘。

過年的時候是最慘的,鄰居家的孩子穿著新衣裳,拿著燈籠,放著鞭炮,在大街上盡情的享受節日的快樂,而大虎一大家子卻勉強吃一頓飽飯,蘭珍忍痛殺了一只給婆婆補營養的下蛋的母雞,誰知剛端上桌,七個孩子不到一分鍾,就給搶了個精光,看著孩子們狼吞虎咽,恨不能把雞骨頭都吃了,大虎有點心力交瘁。

有的時候,大虎就不切實際的觀想,如果大龍在家,或許會緩解一下他的生活壓力,畢竟他不用再考慮弟弟一家的生活,可眼下,大龍不但幫不了家里的忙,隔三差五的,大虎還要給他送些吃的穿的,他希望大龍感受到家里對他的關愛,讓他在礦上安心改造,早日與家人團聚。

大虎不知道,隨著孩子們的胃口越來越大,他還能不能保證孩子們每天都能吃飽穿暖,自己就是塊鐵,又能打出多少顆釘,每到這個時候,大虎就想起張先生鼓勵他的話,新中國,人民是國家的主人,大虎想,國家的主人肯定能吃飽穿暖,只是現在國家還不富裕,還達不到人民的需求,只要不斷的奮斗,再過幾年,人民肯定都能過上吃穿不愁的好日子,一想到這里,大虎都會又重新燃起對生活的希望。

盡管自家的生活有些艱難,但大虎的掃盲班一直沒有停,如今的掃盲班,已經不再是識字那么簡單,它成了村民茶余飯後的好去處,村民有什么新鮮事都會來掃盲班說說,哪家有了矛盾也會來掃盲班,找大虎調解,就在掃盲班進行的紅火的時候,那天,上面突然派來了三個干部,大虎聽說他們是負責沙峪村土改的。

組長叫趙勝利,四十來歲,有點禿頂,另倆個一個姓李,一個姓王,二十歲左右,像是剛剛參加工作沒多久。

工作組的到來,給沙峪村注入了新的空氣,也讓沙峪村熱鬧起來。

在大虎的印象里,自打他記事以來,官府還沒派過干部到沙峪村,如果一定要用外人和沙峪村做劃分,進入沙峪村的外人只有有數的幾次,一次是盜匪要盜將軍墓,那是從老輩那里聽到的,一次是張先生來當私塾先生,一次是李永泰殺人事件發生後,警局來村抓人,最後一次是倆個鬼子貿然闖入,最後還被干掉了,這次與前幾次不同,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政府第一次派干部來,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由於沙峪村的人員結構和閉塞的環境,在某種程度上阻斷了和外界的聯系,在過去的那么些年里,村里的幾大家族的主事,掌管沙峪村的大小事宜,就相當於一個小政府,村民已經習慣了這種遇事自己消化,自己解脫的封閉方式,所以,當聽說政府派工作組進駐村里,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村民都充滿了好奇,他們圍著工作組的三個干部,從頭看到腳,說句不好聽的,就像是看稀罕物。

大虎記得特別清楚,那天,他正准備外出干活,工作組組長趙勝利把他堵在了家里,先是問了他幾個問題,而後又讓他把掃盲班的鑰匙交出來,大虎不解,工作組該來來唄,為什么還要他交出掃盲班的鑰匙,趙組長是這樣說的,土改工作是全國的大事,任何事情都要為土改工作讓路,為了進行沙峪村的土改工作,掃盲班必須停止,教室騰出來,用於土改工作組使用。

大虎告訴趙組長,掃盲班只是晚上才用,不會影響土改工作組,趙組長聽了大虎的解釋,臉上流露出老大的不高興,他告訴大虎,這件事情不是他說了算,還是要服從工作組的意見,馬上停止掃盲班。

大虎跟著趙組長來到了教室,把教課的教材收拾起來裝進紙箱,又把鑰匙交給了趙組長,蘭珍看見大虎沮喪的抱著紙箱就回家了,便問大虎:

「怎么啦,像是霜打的茄子,這箱子里裝的是什么?」

「是我這些年的教材。」大虎說。

「為什么不放在掃盲班,還把它抱回了家?」蘭珍不解。

「人家趙組長說了,從今天起,掃盲班暫停,教室騰出來他們工作組用。」大虎說。

「那村民會同意嗎?」蘭珍問。

「估計趙組長會跟村民解釋。」大虎說。

「也好,他不讓咱們辦,咱還省心了那。」蘭珍說。

「你懂個什么,你沒發現嗎,現在咱村里家庭矛盾少了,賭博的沒了,有什么事情,只要是到了掃盲班,大家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的,就把事情說開了,就連咱村過去大字不識的韓家大哥,也能做幾首打油詩了,要是突然關閉了,我擔心會把好不容易聚在一起的人心弄散了。」大虎說。

「我是理解你,可是工作組是政府派來的,組長的話咱可不能不聽,要我說,你先看看再說吧。」蘭珍勸道。

睡了一宿覺的大虎,醒來之後,也覺得昨天蘭珍的話有道理,人家政府派來的干部,是來村里做大事的,自己的掃盲班肯定要給工作組讓路,想通了以後,大虎背著工具箱准備去鄰村干活。

還沒走出家門,就見工作組的李同志就通知他,說是下午兩點,工作組要在教室召開全體村民大會,還說,沒有特殊情況不得缺席。

大虎在事主家干了不到半天的活,就趕回來參加工作組召開的會議。

大虎提前到了,正好和趙組長打了個照面,趙組長對大虎說:

「那天去你家拿鑰匙,也沒跟你細談,我這幾天聽村民們說,你們村的掃盲班,已經辦了好幾年了,還都是你在義務的當老師,看來,你還是有一定能力的。」趙組長說。

「沒有您說的那么好,我就是教大家識識字。」大虎說。

「大虎同志,我們這次來,就是要把沙峪村的土改工作落到實處,希望你能夠配合工作組,做好村民的工作,我很看好你。」趙組長說。

「只要是對村民有利的事情,我肯定會積極配合。」大虎說。

「有你這句話,我心里就踏實了。」趙組長說。

就在兩個人說話的時候,村民陸續的來到了會場,由於是政府派來的工作組,村里的人非常認真,就連經常不出門的李永根雙目失明的老母親,也在兒子的攙扶下來到了會場。

村民落座之後,工作組的小李同志,宣布大會開始。

第一項議程,由趙組長進行動員。

趙組長走到講台前,整了整衣帽,清了清嗓子,開始講話:

「在坐的父老鄉親們,在動員之前,我先向大家做個自我介紹,本人姓趙,趙勝利,是派到沙峪村的土改工作組組長,大家叫我趙組長或趙同志都可以,跟我一塊來的兩位同志,一個姓李,一個姓王,是土改工作組的成員,大家就叫他們李同志、王同志比較好,在以後的日子里,我們三人會在沙峪村,與鄉親們同吃同住同勞動,直到沙峪村土改工作結束。」

趙組長說到這里,看了小李一眼,小李領會意圖,馬上帶頭鼓掌,村民們在這方面,還是缺乏意識,並沒有跟著小李鼓掌,場面一度略顯尷尬。

趙組長倒是沒有因此受到影響,他接著說道:

「在我們工作組進駐期間,鄉親們對土改工作有什么想法和建議,都可以向我們反映,我們會積極給大家解答。為了讓村民了解土改工作的重要,現在由小李同志,傳達《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改革法》,這可是牽扯到在坐的,每一個人的切身利益,希望大家要認真仔細的聽好。」

小李同志照本宣科的讀了一遍文件,組長趙勝利,看到小李讀完文件後,村民們並沒有表現出預想的熱烈的場面,而是表現出懵懂的眼神和表情,為了達到想要的結果,他只好親自向村民詳細解讀文件精神:

「父老鄉親們,實行土地改革,說白了,就是要改革不合理的土地分配和使用狀況,讓農民享有合理的土地使用的權利,做到人人有地種有糧收,充分體現新社會,農民是土地的合法使用者。」